他声音沙哑,两句话,已经让他出了一声的虚汗,说到最后已经没了力气,哑声道:“阿锦也病着,不必来看我,早些回去歇息吧。” 油灯里的火焰无声地跳跃,良久都没听到声音,沈明酥转过头,才见他闭着眼,又晕了过去。 沈明酥垂目看了一眼手中凉去的茶水,呆愣了片刻后,并没走,继续坐在了那张木墩上,安静地坐着。 浓浓的药味弥漫在屋内,鼻尖的那抹冷梅香再也闻不到。 四处渐渐静下来,落了二十多日的雪,今日终于停了,封住的路也快挖通,青州得救了。 沈明酥抬眸看向沉睡中的人,轻声问:“封重彦,你也想留在青州,是吗。” 耳边依旧一片安静,没有人回答她。 一滴泪溢出眼眶,“啪嗒”落下,砸在了她握住茶盏的手背上,沈明酥睁大眼睛,茫然地看着,半晌后,唇瓣轻启,道:“封重彦,也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说完起身,轻轻地放下了茶盏。 今夜的云层散去,窗外似乎还能看到几颗星辰,她脚步很轻,到了门口,福安和乔阳才察觉。 两人也没问她。 待她脚步跨出去了,福安才忽然叫住了她,“长公主殿下。” 不是少奶奶。 沈明酥回头。 福安跪在她跟前,“奴才知道,殿下心里如今许是已经没有了主子,可主子,主子......他不能没了长公主。” 那日他都听到了。 “主子说得不对,他说长公主‘死’了后,他照样活得好好的,那话都是他骗人的,他活得一点都不好,还,还曾一度不想再活下去。” 福安没去看沈明酥的脸,在人前主子乃人人敬畏的权臣,一言一行都不能有半点差错,他的能言善辩只用在了朝堂上,从未在长公主面前替自己申辩过半分。 他爱长公主,不想让她再为难,受半点伤害,有些话他永远都不会说出来。 福安埋头道:“他身上的雲骨早就没了,殿下‘死’后,他痛不欲生,却强撑着身子站起来,替陛下扫除了异党,在陛下坐上皇位后,他便没了求生的欲望,让奴才找来了凌墨尘,让凌墨尘答应,有生之年,再也不能伤害赵家任何人,永不踏入昌都。” “代价便是,他挖出了雲骨,还给了他。他说,周家的东西他还了,余下的便是凌墨尘欠殿下您的了。” 那夜他问少奶奶剜骨疼吗,可他自己也曾剜过,深知其中滋味,又怎么不知道。 他的心本就受了损,雲骨一剜,身体承受不住,躺在床上半年,期间曾没了活着的欲望。 若非陛下找上门来,同他道:“大人,还请帮朕找回十锦妹妹。”,他怕是就那样睡下去了。 还有。 “主子当年并非没有去找过殿下。”福安抬头看着沈明酥,“沈家遭难之时,主子人压根儿不在昌都,赵帝知道他会护着沈家,将其支去了岭南,半道上听到消息,主子一刻都没歇息,马不停蹄地赶去,到了幽州,却只看到了沈家的十七条尸体,主子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他的伤痛,殿下没有看到,是他亲手安葬了沈家人,找到殿下时,殿下正泡在水里,远处便是高安的人马,他不能在此时出现,只能跳入河中,挟持了船上的船夫,将殿下带到了昌都。” 福安声音哽塞,“殿下到府上那日,他早就见过殿下了,正被赵帝召见进宫,质问他为何会出现在昌都。” “殿下走后,主子才转过身,一直看着殿下进了院子才回头。这样的偷偷观望,时常都会有,他不敢让殿下察觉,也不敢让赵帝看出来。” “殿下怪罪主子没有告诉您秘密,一边是殿下的养父,一边是殿下的至亲,连主子都不知道该如何去平衡,换做殿下,又该如何承受如此大的打击?” 福安说完了,便起身从袖筒内掏出了适才主子说的那个匣子,交给了沈明酥,“主子让奴才给殿下,祝福殿下一辈子平安顺遂。” “除了殿下想要的东西,里面还有奴才放置的一封信,乃沈太医最后写给主子的绝笔信。”福安道:“虽说如今一切都没了意义,又或许主子做的并不如意,但殿下那句,他想盼着沈家人死,实属冤枉了他。” 作者有话说: 宝儿们来了(二更!)明天争取正文完结,番外继续写。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3章 ◎她还欠我一场紫藤花海◎ 雪停了, 夜风还在,廊下檐角所悬的一串铜铃,咣啷咣啷响着, 天边几颗寥寥星辰,乍一眼瞧去挺亮堂, 仔细一看,那光芒越来越弱,似乎就要瞧不见了。 福安跪在地上, 泪流满面, 巴巴地盼着她听完了这一切,能回心转意。 片刻后,却听到一声, “你主子要死了吗?” 福安一愣, 一时没听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竟也老老实实地回答,“大夫说无性命之忧, 腿虽骨折了, 养个半年,便能完全康复。”似是想起了什么, 又道:“主子的底子好, 即便没了雲骨, 只要好生将养, 将来身子骨定不成问题......” “既不会死,有什么委屈, 让他当面同我说。” 沈明酥伸手去拿他手里的匣子, 福安原本双手捧着, 此时见她来取, 手指头又扣得死死的,沈明酥拖了一下没拖动,看向福安。 福安托着哭腔,“殿下......” 沈明酥用力一拽,拽到了手里,跨入闯堂,凉风扑来,面上一冷,这才察觉到了脸颊上的泪痕。 回到屋内,沈明酥将匣子撂在了床头。 姜云冉当夜便跟着踏雪军出发去了德州,沈明酥没再上雪山,砍再多的木头,于青州而言都是杯水车薪,唯有通了路,拿到物资,才能真正地解救青州。 沈明酥去了城外,顶替了封重彦的位置。 如秦智所说,塌方的地方塌出了一块平地,隔着山崖能听到对面山腰支援军的动静。 不知是谁吆喝一声,对方立马给出了回应,激昂的回声久久地回荡在山谷内,挖路的侍卫们安静了一瞬,接着齐声呼喊,声音穿梭在峡谷内,士气顿时高涨。 “快了快了,兄弟们,赶紧挖!” “老子舌头都快麻了,终于有肉吃了。” “咕噜肉配上酒......绝了。” “没出息的东西,哈喇子都流出来了......” 有了昨日的教训,秦智说什么也不让沈明酥靠近塌方的路段,从山腰跑出来,满脸红光地禀报道:“殿下,明日路能通。” — 冯肃爬上山头,凌墨尘正望着底下的北河。 “明日便能通路。”冯肃走到了他身后。 凌墨尘没什么反应,坐在雪地里的木头上,听了沈明酥的,上雪山时换了一件颜色深沉的紫衣,单薄两层,也不怕冷。 寒火草确实是个好东西,就他如今这副身子,不畏严寒,不畏疾病,只要不毙命,就算千疮百孔,也能很快愈合。 不过是疼上一场。 冯肃又道:“殿下伤势很轻,并无大碍,倒是封大人,有些严重。” 说完又才意识到自己多嘴了,两人的伤势如何,主子在人家的屋顶上蹲了一个晚上,只怕早就知道了。 就算他不知道,也该听到了侍卫们的议论,封重彦不顾性命,跳下雪山,保住了长公主。 良久凌墨尘才回头,问他:“你说,英雄救美,在我身上怎么就这么难呢?” 冯肃被他一望,摇了摇头。 他哪知道。 若非山路被堵,长公主滞留在了青州,半个月前主子就该走了。 折腾了这半个月,一把双刀都砍出了豁口,尽管知道是无用功,可长公主乐意,主子也高兴,他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 如今路通了,不知道主子是不是还要走。 要走,又该去哪儿。 明日就通路了,今日最后一批柴火,还得给她运下去,凌墨尘起身,知道封肃想问什么,缓缓地道:“德州打仗,封国公死了,封胥八成也疯了,不能去,去了只会看到尸海。”他胆子小,怕被吓到,“昌都也不行,封重彦在我腿上绑了跟绳,去不了,余下几个州?” 他问冯肃,脸却没有转过来,熬了一夜,眼底布满了血丝,细看还有些浮肿。 冯肃答:“二十三个州。” “青州不算。” 那就是要走了,冯肃道:“二十二个州。” “随便选一个地方,找个你喜欢的,这回换我跟着你。” 冯肃一愣,听出了他语气里的随波逐流,“主子......” “谁说她不欠了。”凌墨尘忽然道。 冯肃没听懂。 凌墨尘又道:“她还欠我一场紫藤花海。” 他知道他们不可能,但那日她来问自己想要什么,他没忍住,说了,也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 两人从一开始相遇,便注定了结局,她那般聪明,又怎么可能会爱上他。 她给他的,从始至终只是她的善良罢了。 亲耳听到了她的拒绝,也算是死了心,到底还是想贪念一回曾经那段绚烂的时光,同她道:“刚才的不作数,再陪我在看一场紫藤花。” 她答应了,“好。” 她还是好骗。 他哪里需要她来许条件。 他从封重彦手里拿回了雲骨,翻山倒海找了她五年,想要的,不过是亲眼看着她还活着。 如今已如愿,他感谢老天还来不及,怎可能有资格提条件。 下雪不冷化雪冷,积攒了二十多日的寒气,一蒸发,山道上白雾蒙蒙,谷里的风如吼,吹得他身上的袍摆不断翻飞。 他最后抬头眺望了一眼北河,看到的全是寒冬里的萧条,白雪茫茫一片,无任何特殊之处,半个月来,他每日都在看,想看看这条将他父亲淹没的北河,到底有多神秘和凶猛。 看来看去,也不过是一条河。 从小他便听身边的将士同他讲这条河,说其吞灭了无数英魂,无形中将其魔幻,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阴影。他没有宏图大志,懂事时已经离开了皇宫,还没来得及尝到权力的甜头,是以,没滋生出谋求权力的野心。 反而在每日的等待和失望中,对那座皇宫有了莫名的抵触和憎恶。 杀人偿命,大仇得报。 足够了。 他身上有雲骨护体,冯肃却没有,寒风凛冽,吹久了不由打了个哆嗦。 凌墨尘察觉到了,起身正要收回目光,视线内忽然扫到了冰面上的几个黑点,在白茫茫冰雪之间,格外显眼,正在快速地往前移动。 冯肃本见他都起身了,又顿住忽然不走了,愣了愣,抬头顺着他目光一望,也看到了,脸色变了变,“那是什么?” 很快反应过来,是一支胡军! 要过北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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