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会儿。”见她跟了自己这一段,有些吃力,沈明酥停了脚步。 姜云冉却摇头,喘着粗气道:“嫂嫂不必在意我,我能跟得上。” 自从上回一声嫂子后,像是开了个口子,再也没有那么难为情了,嫌弃叫殿下显得生疏,如今是一口一个嫂子,唤得极为顺口。 沈明酥也没去纠正她的称呼,赞了一声,“力气不小。” 姜云冉听她一夸,来了劲儿,“嫂子不知,我自小力气就大,儿时同二叔家里的一位堂兄掰手劲儿,掰赢了,害得他至今瞧见我就躲。” 沈明酥一笑,这几日太过于沉重,陡然见到一张笑颜,心口松了不少。 姜云冉跟上她,接着道:“咱们姜家之前是卖豆腐的。” 大雪封路后,个个都被困在了屋里,茶楼全都关了门,姜云冉都快闷死了,此时话匣子打开,便停不下来了,揭起了家底,“顺景年之前,商户没有入仕的资格,姜家原本也没指望家里能出个书生,老老实实做起了商户,可父亲偏生爱读书,出去卖豆腐手里还捧着书不放,被祖父祖母呵斥,说他不务正业。谁知,顺景帝上位后,改了科举制度,商人也能赶参加科考了,父亲头一场就拔了个头彩,中了举人,一时成了昌都商户眼中的楷模和希望。” “为了让更多的商人和百姓勤奋读书,顺景帝破格录取了父亲,将其安排在了翰林院任典薄,赐七品官。” 姜云冉语气一转,叹息道:“谁知入职即巅峰,这么多年,还是个七品官。” 就连后来靠上科举的那些个商户,都超越了他。 是以,姜家坐不住了。 起初各种压力都给到了父亲,认为是他不努力,不上进,后来父亲见熬白了头,也没有半点高升的迹象后,便改变了努力的方向。 联姻。 于是,作为姜家大房的嫡女,她便成了唯一能拯救家族的人。 可惜她自己并没有攀附权贵的梦想,也没有继承到父亲的书香气息,倒是遗传到了家族的老本行,喜欢推豆腐。 小时候便跟着母亲推磨,练就了一双好臂力。 家中长辈见她整日泡在豆腐堆里,对她燃起来的希望,很快扑灭,但泼天的富贵说来就来,还未及笄,便被昌都第一大户看上了。 听媒人说是封家二夫人看中了她样貌。 定亲时她才十二,半大的孩子,常被几个兄长称为猴子精,哪里来的样貌可言。 府上的几个姑娘渐渐地长大,每有宴会,必会收拾打扮一番,兴高采烈地去,叽叽喳喳地回来,议论这家公子,议论那家公子,看着几人羞答答的神色,她只有观望的份。 别说去宴会,就连去街市都要戴个帷帽上。 因为她许的是人家是昌都最有权势的封家,祖父虽是商户,却格外注重规矩,说高门大户讲究多,最好不要抛头露面。 不出去,只能呆在家里。 闲下来,她便喜欢推豆腐,待嫁了五六年,她便推了五六年的豆腐,瞧着细胳膊细腿,实则力气不小。 如今可算有了用武之地。 她一通说完,只为磨了一下嘴皮子,活动一番舌头,没指望沈明酥来回应,木柴往肩头上一扛,抬头望了一眼天,高兴地道:“嫂子,雪好像真的停了。” 早上停了后,这都大半日没落了。 沈明酥也察觉到了,“是停了。”脚步没再停留,同姜云冉道:“别再说话了,保存力气,送完这一趟,咱们去看看路。” 姜云冉说了这一阵话,确实喘得厉害,乖乖闭了嘴。 送完木柴,两人刚从村子里下来,便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道疾驰的马蹄声。 自大雪封路后,青州的街道清清冷冷,一眼望去,几里之外都见不到一个人影,路上来往的唯有州府的侍卫。 这个时辰,侍卫要么在城外挖路,要么在雪山上忙碌。 听马蹄声也不像。 很快马匹到了跟前,马蹄上镶了防滑的马掌,马身也比平常马匹高上许多。 是封胥的踏雪军。 那人不认识沈明酥,但认识福安,越过几人后,忽然勒住了缰绳,神色匆忙地问道:“封大人可在?” 福安认出来了,是从德州过来的报信人,骑的还是战马,必是出了什么大事,忙道:“长公主殿下在此,可有急报?” 半月前长公主在青州的消息,早就传到了德州,那人立马翻身下马,跪在了沈明酥跟前,行了一礼,禀报道:“胡人两日前压境,封将军正全力抗敌,让属下前来传话,很高兴长公主殿下归来,但青州,他实在是有心无力,还望殿下见谅。” 德州战事一起,最短也要半月,别说挪用粮草,若青州还未通路,德州也要断了粮草。 沈明酥理解,“封将军的话,我收到了,让将军一心应战,青州不必他挂心。” “是。”那将士说完,却没起来,埋头了一阵,声音悲痛地道:“封国公......没熬过来。” 沈明酥一怔,姜云冉也愣了神。 福安脸色都变了,上回封二公子传信不是说只是一场风寒吗,不由哑声问:“何时的事?” “前日,封国公旧疾复发,没挺过来,封将军带话给封大人,人已去,他前去也无意义,还请封大人留在青州,全力通路,确保国公的遗体,能早日送回昌都。” 这是封胥的原话。 此时,封重彦即便去了德州也无意义,青州大雪封了路,德州也一样,每年冬季,通往昌都的几处山路都会被大雪堵住。 唯一能走的便是青州。 自五年前,固安帝死后,封国公便再没回过昌都,曾立下誓言,要葬身于战场,任凭封夫人如何劝说,甚至亲自去了一趟德州,也没把人劝回来。 那之后封夫人便死了心,回到昌都后去了灵隐寺,出家礼佛,一个月在府上住不了几日,只为了睹物思人,到底还是没放下,巴望着有朝一日回府后,能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谁能料到封国公,当真就这么走了。 作者有话说: 现在在收尾了哈,最后两三万字,封哥再虐一波,不破不立,从零开始追妻,番外再写两个人的感情发展哈。(发红包~)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1章 ◎雪崩◎ 封国公十几岁时便上战场, 前后随过顺景帝和固安帝,两位皇帝亲征,立下了汗马功劳, 当得上一代名将。 如今去世了,却被大雪封在了德州, 遗体都不能立马运回昌都,不免让人觉得凄凉。 不知道路什么时候通,沈明酥跟着踏雪军一道去了城门外。 雪崩的当日, 沈明酥去瞧了一眼, 确实如秦智所说,山体坍塌了三里,如今再来瞧, 山道几乎塌了一半。 半个月来大雪不停, 挖的速度远远没有塌得快, 侍卫们个个都脱下了夹袄,一身轻装, 埋在雪堆里奋战。 封重彦也在。 一身蓝青色圆领长袍, 没披大氅,手里握着一把铲子, 在铲雪。 沈明酥没过去, 看着那名踏雪军走到了他跟前, 跪下行礼, 隔得太远,峡谷里有风声, 她听不见, 但知道他说了些什么。 良久过去, 封重彦立在那, 手里的铲子抵在地上,似乎没有什么反应。 踏雪军还在他跟前跪着。 若上回收到封胥的来信,封重彦即刻起身去德州,还能见到封国公最后一面,如今说什么都为时已晚。 见那边迟迟没有动静,沈明酥知道他难以接受,提步往前走去。 今日雪停,日头从阴云中钻了出来,太过于微弱,照在人身上,半点温度都没,被铲过的山路,已经铺好了木头,沈明酥踩着一根根的木块,缓缓往前。 为预防头顶上的积雪再坍塌,靠山的一边,以麻绳编制成了网子,固定在了木钉上,若是有积雪落下来,不至于砸到人身上。 两日了,没有坍塌的痕迹。 沈明酥听到耳边传来隐隐隆隆之声时,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距离两丈之时,对面的封重彦忽然抬头望了一眼后面的山头,面上的神色遽然一变,恐惧地冲她大吼,“退后!!”声音吼得嘶哑,彷佛破了一般。 沈明酥一愣,终于意识到适才耳边的声音是什么了,脸色一变,转身便往后撤。 还是没来得及。 崩塌的白雪如巨浪砸了过来,一阵地动山摇,什么也看不到,身子裹在了雪堆里,伸手去抓,抓不到任何东西,只能随着下坠的雪海来回翻滚。 出城的马匹不够,福安和姜云冉都没来。 卷走的只有沈明酥。 秦智反应过来,脑袋都炸开了!一声“救人!”喊了一半,便见一人跟着跳了下来。 比乔阳还快。 是封大人。 “他娘的!”秦智腿都软了,看着底下如海浪一般翻滚的雪沫子,随着乔阳一道往下滑,吓得哭了出来,边滑边骂道,“狗日的老子爷,瞎了你的狗眼,看清楚是谁了吗,你也敢卷,老子跟你拼了!” 霞云山底下是一条河流,此时已冻了三尺深,这般被雪砸下去,不是被雪里面的石头撞死,便是被摔死。 沈明酥知道后果是什么,大雪当头砸下的瞬间,她几乎喘不过气,脑袋晕厥了一阵,身子直往下坠去,浑浑噩噩地掏出了袖筒内的弯刀,奋力往石壁上刺去。 雪太厚,刺不进。 一下不成,两下、三下,一面往下坠,一面继续往山崖上刺,同时另一只手,试图攀住山上的岩石,可冲力太大,一切都是徒劳无功,忽然一人从旁边的雪堆里落下,经过她的瞬间,一双胳膊快速地抱住了她的腰,重量压下来,她手里的刀子终于碰到了山壁。 熟悉的冷梅香气入鼻,被冰雪一融,比以往任何一回都要浓烈。 她知道是谁。 没想到他也跳了下来,封国公刚去,他是有多想不开,才会往下跳。 眼下没有多余的功夫让她去想别的,手里的弯刀死死地卡在了山崖上,铺天盖地的积雪不断地冲在她头顶上,一张嘴便会进口,呼吸逐渐困难,正要抬手去抹脸上的冰雪,一只手忽然按住了她的后脑勺,她被迫的贴在了他胸前,额头与他的胸膛之间腾出了一个可以呼吸的间隙。 弯刀刮在石壁上,不断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终于卡到了一个缝隙,两人下坠的身体总算停了下来,沈明酥伸脚去踩,想找一个可以落脚的岩石,这一踩,心凉了半截。 底下是悬崖冰河。 还没好想应对之策,“嘣——”一声,那把他曾经送给她的钨钢弯刀,终究还是断了,身子急速往下坠去。雪花四散,裹着风声“呜呜——”扑在耳边,腰间的那只手紧紧地抱着她,另一只手则圈住了她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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