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墨尘忽然闭上了眼睛,没再说话。 沈明酥拉过胡床上搭着的大氅,盖在他胸口,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他的配合颇为满意,“那就拜托国师大人乖乖躺着,别乱动,小的去给你煎药。” 凌墨尘扯唇应了一声,“好。”依旧没有睁开眼睛。 被大氅盖住的胸口,暖意慢慢涌上来,竟微微生出了几分涩痛。 — 沈明酥起身去后院煎药。 刚把药罐子架在了炉子上,几个药童便跟了过来,有人假装去翻晾晒的药草,有人扫地,有人拾柴,但都在一寸一寸地往她身边靠拢,边上拾柴的药童先靠近了她身边,细声问她:“你,你是如何拿到的止血草?” 沈明酥一愣。 来了仙丹阁这么久,这还是药童头一回主动和她搭话,沈明酥挺高兴,如实道:“比了一场会诊,赢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药童却听得一脸震惊。 旁人不知,仙丹阁的药童自己知道,他们不过是被皇帝寻来替国师试药之人,但国师并没拿他们试药,收了他们为药童,教了一些简单的治病常理。 平日里他们在仙丹阁撵药,煎药还行,要与太医院那些经过十年寒窗苦读,靠着真本事考进太医院的人相比,怎能比得过。 太医院的人有一句话说的没错,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一圈就知道了。 被堵在路上,比了无数回会诊,回回都是仙丹阁的人输。 这也是仙丹阁几个药童,宁愿忍气吞声,多走近半个时辰的路,也不愿招惹太医院的原因。 忍气吞声了这么久,今日会诊竟然是仙丹阁的药童赢了。 其余几个药童也都听见了沈明酥的话,再也不装了,陆续围过来,蹲在她面前赐教道:“敢问师弟,是如何赢的?” 这一声师弟,沈明酥似乎很受用,温和一笑,手里的团扇轻轻地扇着火,“雕虫小技。” 几人摆出一副洗耳恭听。 沈明酥缓缓道:“那宫女面色发黄,眼下却有些发青,你们都知道,面色黄多半乃寒气所致,这青色嘛,多半是疼出来的,我查看了一番,见她的手指内还残余了一些梨皮,腰牌又写着东宫,恰好前几日无意间听说太子给太子妃娘娘买了好几筐雪梨,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那姑娘是在痛经之时,偷吃了雪梨,寒气堆积,雪上加霜,才会腹痛难耐。” “是以,不需治腹痛,只需戒嘴,再给她开一剂调理妇女疾病的温补方子即可。” 几位药童听得目瞪口呆,均对她露出了佩服之色。 “咱们仙丹阁总算出了一口气......” “有了师弟在,下回过几日去领月钱,便也不用绕道而行。” 一人夺了她手里的团扇,把他扶到木墩上坐着,“师弟歇着,我们来。” 大伙儿一口一声师弟,还抢了她的活儿,沈明酥有些不好意思,但更好奇,“为何要绕道而行?” 几位药童也没瞒着,把这些年太医院和仙丹阁的恩怨纠纷都说给了沈明酥。 沈明酥疑惑道:“你们一次都没赢?” 几人顿时面露羞愧。 沈明酥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补救道,“这太医院的人确实个个都是厉害角色,若非我今日运气好,钻了个空子,也得输。” “师弟不必内疚。”一人垂目道:“我们本就比不过。” 沈明酥不太明白,凌墨尘连护心丸都制了出来,手底下的药童还能差到哪儿去。 不等她问,有人便解了她惑,“我们同师弟一样,也是药人出身。” 沈明酥愣了愣。 药人? 视线在几人身上扫了一圈后,更为疑惑,她还没见过如此鲜活的药人。 药童又解释道:“师弟别怕,国师从未拿过我们试药,每回做出来的丹药,先以白鼠来试,白鼠没事了,国师便自己试......” 沈明酥怔了怔。 “师弟可千万别听外面所传的那些谗言,国师实则人很好,若非国师,咱们早就没了命,咱们也只有在仙丹阁,才能像个人一样地活着......” 炉子里的火势起来了,药罐内慢慢地冒出了热气,沈明酥被围在中间,听他们一一介绍丹门之事。 也终于知道了四个师兄的名字,分别是:丹一,丹二,丹三,丹四。 她叫江丹十。 沈明酥暗叹,他凌墨尘是有多懒。 — 药煎好后,端出去,凌墨尘还在睡。 五月初,已正式进入了夏季,药凉得慢,沈明酥坐在他对面的木桌前,拿团扇轻轻地扇着跟前的药碗。 天气热,再在火炉子前蹲在这半天,背心生了一层薄汗,沈明酥抬手松了松衣襟,无意之间露出了小片雪白的后颈。 肤色与她脸上的蜡黄完全不同,像是刚落下的一场初雪,莹白细嫩。 让人忍不住想要去碰一碰,戳上一戳。 沈明酥坐了一阵,便觉得后脖子发凉,回过头冷不丁地对上一双桃花眼,愣了愣,平静地拉好了衣襟,转身把药碗递给了他,“醒了就喝药。” 凌墨尘又把眼睛闭上了,等着她来扶。 沈明酥:...... 凌墨尘见她没动,又道:“伤口要是崩了,还得辛苦你补一回。” 沈明酥搁下药碗,又把他扶了起来,顺便问:“冯肃呢。”他总不能真让她照顾到伤好。 “在跟封重彦。” 他倒是毫不避讳,沈明酥等着他详说。 凌墨尘却是肩膀一耸,很擅长破罐子破摔,“我怕他啊,夺妻之恨,怕他背后给我一刀,再也爬不起来。” “国师要没有把柄,他也捅不到你身上。” “有啊。” “是什么?” 凌墨尘盯着她的眼睛,半晌后突然“噗嗤”笑出声,“有长进,知道套我话了?” 他不回答,沈明酥也没再问,再次把药碗递到了他手里,凌墨尘一口饮尽,碗交给了她后,这才问:“今日去太医院什么收获?” 沈明酥坐在他对面,回答道:“十七年前的老太医倒是有一个。” “谁?” “曾受过内伤,留下了喘咳之症的王太医。” 凌墨尘看着她,有些意外但似乎又在意料之中,低声问她:“都说聪明的人容易被折断,你怕吗。” “我要是笨一些,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沈明酥看着他的眼睛,凌墨尘这回却没与她对视,轻轻避开,看向殿门外退下柱头的太阳,头一回没去反驳她。 沈明酥便问道:“国师接下来还要我查什么?” “我只知道十七年前太医院的那把火并非前朝人所为,若能查出真相,应该就能弄清楚皇帝到底是中了何毒。” 沈明酥起身拿走了药碗,“明白了。” — 今夜太医院正好是蒋太医轮值。 陪他一起的还有两位年轻的太医,从天黑到半夜几人已经跑了两三趟,脚肚子都抽筋了,回来后没好气地道:“怎么就这么倒霉,排到了他王太医。” 今夜轮值的人,王太医也在内。 可谁都知道,太医院内王太医只是个摆设,但偏偏资质最老,靠着倚老卖老,平日里四处偷懒,就没干过活儿。 哪天轮值要是遇上和他,只能认栽。 扫了一眼屋内,没见到人,一人问道:“他人呢?”往日即便不干活,人也在屋里坐着,今夜怎么连人都不见了。 蒋太医放下肩头的药箱,揉了揉眼眶,头往后一扬,“在库房内睡觉呢,小声点,听得见。” “听见了又如何?等明日我非得去催大人面前告他的状。” “没用,有那功夫埋怨,还是先歇会儿吧。” “你说这崔大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也不知道管管......” “省省吧,这会儿他没堵在你面前咳嗽,你就该偷着乐。” 声音从前面传进来,王太医正端坐在库房内的一张竹席上,手里拿着白日沈明酥送给他的那个瓷瓶。 瓷瓶里的盖子已揭开,里面的药丸也全都倒在了掌心。 不是护心丹。 是百草丸。 沈壑岩的毕生珍藏。 王太医紧紧地盯着掌心,又想起了白日里见到的那张脸,虽易过容,但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却藏不住。 性格的举止倒是和他沈壑岩一模一样。 见到谁都爱笑。 他连‘望诊’都教给了她,可想而知,这是后悔了啊。 他早就说过,此招不可行,可他一心要为老萧报仇,竟想出这样的昏招,到头来却把自己也给折在了里面。 “你到底是怎么死的。”王太医看着手心里的药丸,嘴角一阵颤抖,喉咙嘶哑地道,“沈倔驴啊,你怎么就让她到了这儿......” 到了这儿不就是死路一条吗。 — 夜深了,封重彦才从皇帝寝宫出来。 梁家老夫人那一跪后,皇帝果然改了主意,“梁家就暂时先别动了,你擅闯梁家私宅,也好好去道个歉。清者自清,等找到了账本,你再来翻案也不迟。” 封重彦点头领命,“是。” 见皇帝一直在翻开折子,手似乎没什么问题,封重彦关心道:“听说太子殿下为陛下寻得了一味真药,陛下最近觉得如何?” 皇帝摇了摇头,颇为无奈地笑了笑,“朕这身子,封爱卿再清楚不过,是中了剧毒,十几年了,还有什么药能医?” 封重彦没再搭话,突然起身跪下,“陛下万金之躯,且有凌国师在,定能熬过这一关。” 皇帝深深看了他一眼,“起来吧,天色不早了,朕就不耽搁你了。” 封重彦起身后又行礼道,“陛下保重身体,早些歇息,臣先告退。” 人走远了,皇帝面上的笑容才慢慢淡去,高安顺着他的目光望了一眼封重彦即将消失的背影,低声道:“陛下,看来这封大人,还是没想明白,舍不得啊。” 皇帝沉默,看着手里的折子,半晌才道:“自古忠义两难全,别逼太紧了,封大人是个聪明人,比咱们心里都清楚。” 高安垂目:“是。” 时候确实不早了,皇帝把折子合上,交给了他,“明日去把成郡王放出来,你亲自挑个厉害点的人,好好管教。” 但愿他康王府的是个争气的。 又问:“王爷那边如何,封将军可有怨言?” 高安回禀道:“青州一切都顺利,王爷今日刚递信回来,封二公子已将军权上交。” “封家倒是让朕放心。”若没有沈家,更能让他放心。 “沈娘子可还好?” 高安点头,“前几日封大人去了一趟仙丹阁要人,被凌国师稳了下来,人没带出去,还留在仙丹阁。” “明日宣凌墨尘。” “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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