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一众臣子齐齐撇开眼,周观道更是垂头没脸见人。 那日凌墨尘上门,几杯酒下肚后,省主竟爽快地让了步。 若非自己的儿子闯了祸,省主何至于如此。封家二公子的一桩军得是多大的荣耀,说没就没,周观道心中有愧,私底下把自己的儿子骂了个狗血淋头,如今还关在屋子里。 正埋头自责,封重彦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低声道:“明日让周戍到兵部兵器库领职。” 周观道一愣。 他那儿子鬼迷心窍,文不能文武不能武,却偏爱钻研兵器,喜欢冷冰冰的刀刀枪枪,这回做出来的那混账事,目的也是想在封重彦跟前立功,好去兵部讨个职位。 封家这回丢了那么大的军功,省主不仅没责备,还要成全那兔崽子? 周观道看了封重彦半晌才回神,眼里的激动分不出是感激还是自愧,“省主......” “封大人。”边上一道声音打断,是皇上身边的近侍文公公。 封重彦转身离去。 周观道看着他的背影,若是此时无人,此番大恩,定会给他跪下。 — 皇帝召封重彦,也是为了青州之事。 见人跪在外间,皇上让公公扶他坐上了装有轮子的椅子上,笑着朝他道:“伯鹰进来吧。” 封重彦起身踏入内。 皇帝拍了下身下的木椅,“上回你替朕打造的这把椅子,极为方便,用着甚好。”转头让人备坐。 待封重彦落座后,公公奉完茶,皇帝才问道:“康王有多大本事,你心中也有数,就凭他那肥身板能上阵杀敌?他胡闹,你今日竟也怂恿,逼得朕不得不同意,意为何?” 封重彦道:“陛下忘了,王爷当年生擒过雪狼,威名曾传遍四大世家,虽说近些年拳脚有些落下,刻在骨子里的血性岂会丢失,” 突听他提起四大世家,皇帝陷入了回忆。 当初四大世家,梁,赵,邵,封共同效忠皇室周家。 后来皇室人丁凋零,惠景帝前去定州亲征之时,只剩下了一位小儿坐守宫中,最终走向灭亡,赵家拥有了天下。 其余三大世家,包括封家都对赵家俯首称臣。 十七年过去,再来看当初的三大世家,虽没有赵家尊贵,但人丁兴旺,后辈各有千秋。 赵家呢? 死的死病的病,只剩下了太子和康王。 太子坐守东宫多年,仅育下一位皇子,此子聪慧倒是聪慧,但生性软弱,成日为了已故英雄的悲惨落幕而伤怀,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 康王膝下倒有一双儿女。 城郡王不学无术,只知道混迹在烟花之地。 荣绣更有出息了,要去做妾。 他自己? 双腿已废,再也站不起来。 从头看到尾,除了太子,这朝中赵家竟没有一人能撑得起来。 像是在步先朝的后尘。 皇帝沉思片刻,便也明白了封重彦的心思。 不仅是他封家需要立功,身为皇室,赵家人更应该在大邺子民心中立功。 如今封重彦把这份功主动让了出来。 当年他辜负了惠景帝所托,没扶持幼子上位,自己登基,得到的是一片骂声,骂他叛主,忘恩负义。唯有封元骥沉默不语,跪在殿堂,对他呼出了第一声,“圣上万岁。” 后来也是封元骥助他建立了府弟,广纳贤士,将名士白阁老请出奉上尊位,以老师之礼相待。 白阁老死的那一日,封元骥连夜进宫觐见,带他去了白府。 他跪在雨中一夜为白阁老送葬,其诚心终于打动了一批老臣,也得到了前朝几名猛将的支持。 动荡的朝堂渐渐安稳,他的名声也从那之后日渐起来,到今日已是一代贤明之君。 可后来封元骥出兵大败,他却因一时之怒,将封家贬为庶人,险些酿下大错。 然而封家再一次救了他。 两年前他为稳固军心,到青州亲征,不料中计被胡人包围,封家大公子封重彦竟不计前嫌,将他从胡军手中解救而出。 直至今日,封家依旧对他效忠,还在为赵家着想,这份忠诚,他怎不动容,“伯鹰啊,朕有你在,才能高枕无忧。” 封重彦抬臂抵额行礼,“为陛下分忧,乃臣本分。” 皇帝没再同他议论朝事,笑问道:“婚事何时办?” “启禀陛下,眼下正在看期。” “也该成家立业了,改日朕倒要见见这位沈家娘子到底有何过人之处,竟有这般好福气,连荣绣都比不过了。” 封重彦起身,掀袍跪下,回禀道:“不过是平常家的姑娘,自是比不上郡主仙容尊贵,但臣与其有婚约在先,对其父也曾立过求娶之誓,臣不得不尊。” 皇帝赶紧伸手虚扶,“一诺千金乃君子所为,朕该赏,你跪什么,快起来。” — 日头当空了封重彦才出来。 刚出殿门,福安便上前禀报道:“荣绣郡主找到了沈娘子。” 封重彦眉头一拧,“找她干什么。” 福安垂头,还能干什么。 往日沈娘子尚且和省主有一纸婚约在,人又在府上,郡主就算心里憋屈也只能忍着,如今得知沈娘子退了婚书,憋在心里的那口气,还不得趁机出了。 封重彦似乎也反应了过来,快步跨出门槛,声音极冷:“上车。” — 桥市乃京城的九大街之一,在此谋生的多数乃寻常百姓,平日里这条街一向太平,今日突然来了祸事,个个都吓得不敢出声。 沈明酥平静地立在一旁,看着屋内的桌椅板凳散了架,一箱子的影子人如同一张张落叶,被踩在污泥之中,光彩尽退。 荣绣来是为了找她的难受,见她此番模样,并不解气,质问道:“婚书都退了,你怎么还不走?” 沈明酥一笑,“你送我出城?” 荣绣被她噎住,赤脸道:“好啊,动手。” 眼见沈明酥被人押住胳膊要带走,王嫂子没忍住,上前相劝,“各位贵人,有什么话好说,十锦公子在这一带名声极好,从未犯过事......” “你是什么东西。”侍卫一把将其推搡开。 魏铁匠和几位摊主脸色一变,正要上前,沈明酥及时道:“恩怨皆因我而起,冲我来。” 荣绣砸了这半天,她纹丝不动,终于在她脸上看出了一丝崩塌,顿觉舒心,转身走到王嫂子的摊位前,脚尖抬起来,慢慢地放在了锅盖上,“我这不正冲你来了吗。” 话落脚一蹬,“哐当——”一声,整锅鸡蛋连汤带水,全都散在了地上。 “老天爷啊......”王嫂子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荣绣满意地看着沈明酥脸上的怒意,骨子里的嚣张横生,抬头道:“这条街,都砸了。” 沈明酥脸色一变,“荣绣,别忘了你身份。” 身份?她配同她提身份,她险些要叫她一声姐姐,要给她奉茶了。 她被世人笑话了这么久,总得讨回来,荣绣走过去一脚踢在她的膝盖弯,筋骨伴着突如其来的疼痛陡然一麻,沈明酥没支撑柱,跪在了地上。 荣绣抬脚踩上她的后背,一点点地将她往下压,俯身笑问道:“我丢了的脸面,你也该还回来了,对吧?” 说着脚尖慢慢地往上移,从她的脊梁,蹭到了她后脖子上。 沈明酥苦笑,若她想要伤她的自尊,那恐怕要失望了。 她的尊严早就没了。 这一双被父母养了十六年的干净膝盖,从沈家出来后就已经脏了。 父亲曾同她说:“阿锦要记得,跪天跪地跪父母,除此之外,在这个世上没有人能让你下跪,明白吗。” 不是她不明白,也不是她想跪,是她越是不想跪,这世上的人就越要逼着她跪。 她跪过很多人,曾抱着倒在血泊里的父亲跪过路边的行人,后来又跪过包子铺的老板,饭馆的小厮,前几日还跪了封夫人...... 如今再多一人又有何妨。 颈部的疼痛越来越重,渐渐地往她脸上移,她闭上眼睛,做好了承受最后一道羞辱的准备,突然踏在她身上的重量一轻。 随后便听到荣绣一声痛呼。 脖子被踩久了抬起来有些吃力,只看到了个半身,便认出来了是封重彦。 等荣绣回过神来,人已经被推倒在地,转过头看清了来人后,脸色顿时刷白,“我......” 周围的声音都安静了下来,封重彦缓缓蹲下身,一动不动地盯着趴在地上一身狼狈的沈明酥,沉静深邃的眸子被眼底不断涌出来的寒意和怒火来回冲撞,经不住颤了颤,隐在宽袖下的手背爆出根根青筋,久久都没说话。 沈明酥不清楚他此刻是什么心思。 突然想了起来,在沈家的那三年,即便是她摔了一跤,他也要替她拂去身上的尘土。 他说:“咱们阿锦就该干干净净的。” 如今她这副狼狈,他应该没看到过。 不过风水轮流转,她也曾看过他的不堪,今日被他瞧见,也算扯平了,沈明酥避开他的搀扶,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抖掉身上的尘土,仰头看着他不知是被何种情绪染得绯红的眼睛,冲他无奈一笑,“封大人莫说,这滋味,确实不太好。” 封重彦还蹲在地上,看着被日头压成了一团的黑影,过了好一阵,才撑着膝盖站了起来,目光落在她被蹭红的颈项上,喉咙里的声音半哑,“痛吗。” 沈明酥摇头,淡然笑道:“若封大人说的不好过是这等手段,那也不过如此。” 作者有话说: 封冷漠:谁还没挨过骂?姓陈的姓江的姓周的,姓萧的好像还死过一回吧,没事.....(坚强抹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仅此一回,阿锦◎ 封重彦没理会她话里的讽刺,从袖筒内掏出绢帕,擦向她颈子上的脏污,手刚伸过去,沈明酥头一偏,没让他碰到。 封重彦看了她一眼,也没恼,收回手低声道:“跟我回去。” “封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 封重彦定定地看着她,也并非头一回见她身穿男装,在沈家时一月有半数的时间她都是这番打扮,个头比之前高了,脾气倒一点都没变。 她不走,他便也不动。 荣绣已被丫鬟了扶起来,适才封重彦推开她的力道,她能感觉到他是用了力。 荣绣有些不太明白,他不是不喜欢沈明酥吗。 可无论喜欢不喜欢,她欺负人被当场撞上,身为郡主又公然闹事,周围一堆的烂摊子全是她所为,心头发虚不敢吭声。 封重彦不发话,侍卫也都不敢动。 周围的百姓见到带刀的侍卫,个个惶惶不安。 沈明酥知道熬不过他,同他熬,他能熬死一头鹰,只能迂回道:“封大人所说的十日不是还没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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