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她那时日日在木桩上练武,足下踩的不够半个脚掌的宽度,姨母却生怕她不小心从那么大的圆凳上摔下来。 后来长大了,她能够得到了,便总是围着姨母,硬要帮姨母拿这拿那,惹得孔姑姑都笑,道自个儿的活被她抢了。 对了,还有这张床榻。 南宫姣在床边坐下,乖乖脱掉一层层的衣裙,只留中衣。 在这张床榻上,姨母抱着她安睡过无数个夜晚。 生病时,衣不解带地照顾她;难过时,不厌其烦地哄她。 这张床,虽远不及含凉殿的舒适,却最是温暖安心。 一双手抚上南宫姣的脸颊,虽不复幼时她捧住的青葱,可依旧柔软。 伴随一声轻叹,“姣姣,别哭。” “我们一家的性子都硬,你祖父,你舅舅,你母亲……” 俪妃复笑叹一声,眼眶微红,“你祖父说再硬都硬不过我,可如今看,是都硬不过你去。” “哪有。”南宫姣破涕为笑。 俪妃解开她中衣的领口,拉开到肩胛处,伤口结了层厚厚的痂。俪妃伸手想摸一摸,却指尖颤抖。 她最看不得这孩子受伤,可十多年了,却依稀日日都能看见。 “姨母,至多半月,肯定好全了。” “疼吗?” “嗯?”南宫姣没反应过来。 “我问你,疼吗?”俪妃加重了语气。 南宫姣低头看了一眼,黑色疤痕就像一张白纸上的一点污浊,在她身上司空见惯。 她摇摇头,“不疼了。” ----
第11章 玉牌 她看着姨母动作轻柔地将衣衫合好,她说不疼,可她知道,姨母觉得她疼。 俪妃帮她将衣裙一件件穿好,一如照顾幼时的她。 手指轻轻理着她的发,“你长大了,姨母也老了。” “姨母别这么说,没有老。姨母离老还早得很呢。”南宫姣听不得她说这样的话。 “可姨母的心老了。” 南宫姣怔怔。 “我只想让你一辈子平平淡淡,哪怕偏安一隅。那些事,搭进去了几代人,不缺你一个。” 南宫姣拽住姨母的袖口,试探地说:“如果,真的就缺我一个呢?” 俪妃抬眸,眸中是淡漠的冷意,“他们谁不是这么想?” 南宫姣咬唇,低头,不敢接话。 “一个一个的,都狠得下心。” 俪妃语气中有一种悲悯的怜爱,对自己也对她,听得南宫姣心间发涩,“……姣姣,我只有你了。” “我也只有姨母。” 俪妃偏过头,“我知道,我劝不动你。” “我也不劝你了……以后,有什么需要,告诉姨母一声,别让姨母担心。” 南宫姣点头。 过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猛然抬头,惊喜得小心翼翼:“姨母您,您不拦着我了?” 俪妃咬牙,点点她的脑门儿,“拦你有用吗?拦得住吗?你领着那两个小崽子这几天可没消停过。” 南宫姣眸中泪未干,就笑着挠头,小声说:“那不是,不是形势所迫嘛。” “自作自受。”俪妃嗔了她一眼。 南宫姣打蛇顺杆上,亲热地抱住姨母的胳膊,“姨母别担心,我想要的肯定会得到,到时候姨母只要等着含饴弄孙、尽享天伦就好了。” “含饴弄孙?”俪妃眼神刷地看过来,“你有心上人了?是不是那个燕昀质子?我就说你这小兔崽子怎么宁愿自己受伤,合着第一眼就看上人家了?” 这一连串,听得南宫姣目瞪口呆,哭笑不得,“什么啊姨母,哪有什么心上人。” 俪妃闻言兴味消退,神色淡下来,“没有就赶紧找一个,不然说什么含饴弄孙,你不生,我哪来的孙子?” 南宫姣扶额,“那就只说尽享天伦?” 眼神偷瞄过去,瞄到姨母一脸不认同,“不行,必须得有。” 南宫姣从善如流,“好好好,姨母说有就有。” 面上喜滋滋的。反正还早,有没有的到时候再说。 食盒提过去的时候满满当当,提回来的时候也是满满当当,里面被姨母装满了各种各样的零嘴儿,基本囊括了她从小到大的所有偏爱。 南宫姣把这些在含凉殿的桌子上摆好,就像摆了一桌盛宴,眉目间皆是餍足。 刘叔见着了,凉声来了句,“大晚上的,小公主小心吃多了牙疼。” “哎呀我知道了,”南宫姣默默把拈起的一颗放回去,“我就看看不行嘛。” “行,小公主想看就多看会儿。” 说是这么说,可她看着满桌的零嘴儿,刘叔就在不远处看着她,生怕她偷吃。 看得南宫姣忍俊不禁,只好给它们罩好罩子,回屋休息去了。 . 第二日,松大监带人敲响了含凉殿的门。 他点头哈腰地进来,理所当然得仿佛前几日、乃至前十几年的趾高气昂从未存在。 “皇后殿下心里惦记着公主的伤,病中也放心不下,这不,今儿一大早地就催奴婢领太医来瞧,生怕公主有什么不适耽搁了伤口愈合。” 满脸堆笑,做足了姿态。且这姿态恰到好处,将人捧得高高在上又不显夸张,真诚得使人舒心到了极点。 南宫姣头一回享受这般待遇,面上诚恐惶恐,忽而峨眉轻蹙,担忧道:“松大监怎么今儿这么客气,要不……也顺道让太医给大监瞧瞧?” 眼睛看着太医令,像是在征询医令的许可。 太医令低头,眼观鼻鼻观心。 松大监胸口气岔了一瞬,额边青筋乱跳,用尽全身力气方维持住面上神情。 “公主莫要笑话奴婢了,还是诊脉要紧。” 话音未落,身后几个小中人上前,动作麻利布置得周周全全。 软靠、腕枕、凝神香……琐碎的得有七八样,齐全妥当了,对她躬身一礼。 这一套,是侍奉宫中尊者最复杂的一套,南宫姣只在幼时见过母妃被这般服侍。 再有,便是皇后了,如今,又多了她这个公主。 南宫姣施施然坐下,手放在腕枕上,太医都要上前来了,她却突然收回手。 看着松大监,似是不好意思,“位置不太对,有些不舒服,不知松大监可否……” 松大监对上她的眼神,僵了一瞬,却再无其它反应,从善如流为她挪了挪位置,温声询问:“公主觉着可好?” 自是不好。 南宫姣让他挪了四回,最后停在了最初的位置,感激地向松大监道谢。 余光瞥见他收回手时筋骨绷得凸起。 可真能忍啊。 …… 肖均在师父房中等候,等来了一声踹门的巨响。 惊得他猛然站起。 师父先进来,他迎上去,却惊讶顿住脚步,随后快速让出位置。 是一桶水。 两个身影粗壮的内侍抬着一大桶水进来,水中冒着腾腾的热气,顷刻间屋内水雾缭绕。 一路被稳稳抬到屏风后头,内侍还没出房门,屏风后就响起了水声。 还有一声冷呵:“肖均。” “哎!” 他连忙应。 进去时脑中念头一闪而过。 这是发生何事了,师父竟不去浴池,反倒搬了浴桶在房中沐浴。 却不料这一场沐浴从天亮到天黑,足足换了七桶水,几乎洗掉了一层皮,松大监才停下来。 肖均伺候得头晕眼花,手都发颤,出来时险些一头栽到地上。 也到底明白过来,想是师父在含凉殿近了那灾星公主的身,要除身上的晦气。 师父把命数看得比什么都重,这般折腾,根本就是在找罪受。 松大监披散着头发出来,头半低着,眼睛直勾勾看着前面,宛如地狱中的恶鬼。 不止像恶鬼,更像是索命的阎罗。夜里肖均看着一具又一具血肉模糊的尸身被抬出去,冷得周身止不住发颤。 只要沾上灾星公主,师父总会拿几条人命泄愤,第一次是一个,今晚,却已经抬出去五具了。 他越来越怕,这般下去,总有一日会轮到他。 肖均跪在松大监膝前,拿沾湿的帕子一点一点擦师父手上的血迹。 与满是皱纹的面容不同,松大监的手保养得极好,除了因着年龄皮肤不可避免地稍有些松垮,其它触感就似养在深闺中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子。 这样一双手,沾了不知多少条人命。只今夜,就足足换了三盆水,才洗净了血渍。 最后一盆放了香料,洗净后擦干,肖均将备好的熏炉递过去,熏炉轻烟缭绕,自那手的指缝间穿过,手的主人舒缓地躺在椅子上,闭眼说了句,“请医令进来吧。” 地面也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一切残暴消失无痕,仿若从未发生过。 …… 含凉殿。 桌角一侧的书中,露出玉牌一角,刘延武轻轻拿起,送到南宫姣手中。 长长的流苏垂下来,撩过腕侧的肌肤。 食指轻柔滑过“瑜”字的每一个笔画,玉在手中生了暖意。 “小公主,我瞧他并未往玉佩那边看一眼。” 南宫姣指尖轻轻一弹,口中笑声比玉石清鸣还要悦耳。 “哪里是让他看的。” “那是……” 那为何要让他专门摆出来呢。 “自然有人会替他看。” …… “那个质子当真去过含凉殿?” “千真万确,”肖均弯下了腰,“沿途的小中人都看着了,进去又出来,有个半日的光景。” “……这么久啊。” 松大监一下一下敲着椅子的扶手,三角眼眯起来,露出意味不明阴恻恻的光。 “难不成……果真如皇后殿下所说,他们之间……”肖均猜测。 “扯了燕昀质子进来,倒是不好办了。” 永陵大厦将倾,燕昀狼子野心虎视眈眈,早就不甘心仅仅当个诸侯臣子了,质子归国他们不一定乐见,可质子若是死了,却正好让他们有了造反的理由。 打起仗来,人和银子哗哗地往外流,耽误他的事。 “不若就按着太医令的法子,只将公主……”肖均十指并拢,抬手往脖子轻轻一抹。 松大监不耐地移开眼,“该办自是要办,可若公主背后之人一直都在,再妙的法子,都没那么好办。” “夜长梦多,师父,太难了咱不如换个人。” “换人?”松大监冷笑一声,“换谁?” 肖均被盯得冷汗蹭蹭往出冒,这才意识到自己多嘴了,可多了嘴,就必须得圆回来。他的声音没了底气,绵软得颤抖,“换个,换个宫中批命差不多的嫔妃……” 他自己也知道太过牵强,可着实不知如何圆才能叫师父满意。 或许,根本没有这样的答案,毕竟如果有,师父早先就想到让人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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