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想,若他当真要走,少了一些眼福,倒是有些遗憾。 她看到他勾唇,看不到他笑意是否真切。 他的嗓音轻缓柔和,“我以为,日日相伴这么久,娘子不会问出这句话。” 语罢,他转头,看向她。 平淡无波的栗色眸子,却让人觉得有些忧伤。 南宫姣:“若是不问,你是走还是不走呢?” 他答:“便是问,我也是同样的答案,愿永追随娘子左右。” 追随。 南宫姣低头,看着两人不知何时又交叠在一起的手。 彼此交握的动作太过熟稔,连脑海都忘了去记忆,身体也忘了可以拒绝。 这样的追随吗? 倒也称得上矢志不渝。 可再来一次,她依旧会问。 这里再如何不好,也是他的生身父母所在之处,是他天然的归属,也理所当然值得他多加思虑。 就算他真正想去的不是这里也好,总归各人有各人的去处,没有谁,天生就要为他人妥协。 南宫姣将另一只手覆在他手上,有些出神,言语清浅,“那你不要后悔。” 司空瑜将手抽出,大着胆子揽住她蕴含惊人力道,实际却纤盈不堪一握的腰身。 言语吻在她耳边,“关于娘子之事,瑜从不悔。” 南宫姣闭上眼,放松了身体,侧头靠上他的肩。 权当一个放松休憩之所。 两人的背影融着月色,带着朦胧的氤氲悄然映入众人眼底。 本是八卦的好时候,可看着帐前矗立不动巍峨的身影,营地比平常都要安静。 萧晟,原是要去南宫姣帐中谈论后续灰衣人相关事宜的,可入内才知帐中无人,掀帘出来,便看见这样一幅场景,就再也未动。 仿佛化作一尊面朝南宫姣的石塑一般。 洪嫆疑惑突然的安静,出来看见,听了身边人耳语后了然。 她在后头,遥遥望着萧晟的背影。 她和薛郎,与萧晟在差不多的年纪一起被澜瑛阁收留。 算得上一同长大。 便是放在三年前,萧晟都不是这个模样。 他更锋利,更毒舌,就像一个身上插满了剑的刺猬,不论亲疏,在他身边都讨不了好。 尤其是主上。 萧晟自小,便格外针对南宫姣。 其实也在情理之中,他极度争强好胜,南宫姣是唯一一个同辈中能赢过他的人,自然时时恨不得能够战胜。 一直到选阁主比武之前,他们所有人,都是这样觉得的。 而阁主比武,不出意外,萧晟输了。 他们当时都害怕他接受不了,一怒之下直接退出澜瑛阁。 结果恰恰相反,他没有丝毫沮丧不说,还主动接任了最难的神鹰队队长的位置,替主上解决了第一个大难题。 就好像,自很久之前,他就已经想好要如此一般。 后来发生的事,便越来越明显。 他主动接下主上所有烦忧之事,不惜代价也要替主上解决,让主上说了好多回不爱惜性命要将他召回的话,也依旧不改。 他不介意主上丝毫没有察觉,只是固执地做着自己认为对的事。 洪嫆不知道他究竟想要什么。 也不知道,看见了这一幕的萧晟,有没有悔恨。 悔恨没有光明正大去争取。 但…… 洪嫆慢慢走到了萧晟身侧。 但萧晟就是萧晟,做不来司空瑜对主上做的事,也根本不屑于此。 而主上,或许需要的伴侣,就是司空瑜这样的。 不求名分,甚至甘愿收敛自身全部光芒,一切以主上为中心,只展现主上需要的一面,能完美填上主上生活中本就不多的空缺。 可萧晟不行,他们澜瑛阁中舞刀弄枪的男子,基本都不会有这样的特质。 洪嫆看到萧晟绷紧的下颚,像是忍耐着什么。 澜瑛阁中的人,和主上太像了,都有一股为自己、为理想不断拼搏的劲儿,都有着至高无上天下大和的信仰。 阁中伴侣,或是携手并进,或是柔情蜜意为妻子或是丈夫解决后顾之忧。 而这天底下,又能有哪个男子,能够资格与主上携手并进呢。 就算萧晟,也差得远呢。 洪嫆轻笑出声,“别看了,再看,他们能分开不成?” 萧晟气息乱了一瞬。 狭长的眸子斜向下睨着她,“你不也在看吗?” 洪嫆讶异挑眉,随之失笑耸肩,“是啊,我也在看,正好和你搭个伙儿。” 她真接着他的话说了,萧晟倒不乐意了。 “谁要和你搭伙儿。” 话语间的嫌弃几乎要溢出来,话还没说完,伟岸的身影就离开,朝自己的帐篷过去了。 洪嫆回眸,看着他越来越远,头也不回,“嘁”了一声。 当谁不知道呢。 . 而京城皇宫中,含元殿内,邓延翌刚一醒来,就嚷嚷着要回镇国大将军府,宫人压都压不住。 皇后听闻,自栖凤宫赶过来。 此时正是晌午日头最毒的时候,华盖遮住了上头的日光,却挡不住下头的腾腾热气,轿辇里头放着个冰鉴还好些,外头随行的宫人,每个都是汗流浃背。 长御在轿辇中伴着皇后,忧虑地道了一句,“殿下,您觉不觉着,今岁的夏日,比往日更加炎热些?” 皇后支着头,中指指腹轻轻揉着额角,闻言嗯了一声,“灾民怕是不会少,端看镇国大将军如何处理了。” 长御讶然:“灾民?” 她日日跟着皇后,也未听说过啊。 皇后勾了勾唇角,未作解释。 年初至此时,镇国大将军一直忙于内斗,将本就萧条的民生搅得更加低迷,这时离丰收不远,正是存粮耗尽的时候,再加上天气炎热,可不就是灾了。 伴着动乱和疫病,不知何时能是个头。 不过这些,暂且都与她无关。 便是皇帝,能接触到的折子都越来越少了,何况她呢。 一国之主,一国之母,现在就像个笑话。 也好,能少不少烦忧。 轿辇在陛阶前停下,仰头,正午的阳光刺目,眼睛眯起。 许是之前未曾好好观察过,又许是近日疏于修缮,她竟发现,横眉牌匾上烫金大字的一处斑驳。 整个王朝的权力中枢,处理政务最权威之所在,含元殿,门庭斑驳。 何其荒谬,说出去,怕是都会惹人发笑。 长御顺着皇后的视线也看见了,她轻吸了口气,略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皇后:“殿下,可要知会工部?” 此处斑驳虽不大,但所处位置特殊,宫中工匠,怕是不行。 皇后轻嗤了声,“不用,除了我们,还有谁来,修好了也没人看,自欺欺人。” 长御噤声,不敢言语。 也不怪殿下如此,镇国大将军彻底把住了朝政大权,将议政处改在了内阁衙署区,只在需要御印的时候走个过场来寻陛下或是殿下一趟,含元殿早不复往日辉煌。 甚至连先帝时期的麟德殿都比不过。 起码那里日日笙歌燕舞,最是热闹。 而殿下,也不是那爱撑面子的人。 罢了罢了,他们不说,镇国大将军的人发现了,也会说的。 刚跨入大殿门槛,里头吵吵嚷嚷的声音就嗡嗡传到了耳中,夹杂着宫女被惊吓的叫声。 走近了,便辨认出是中侍喋喋不休劝导的声音,连太医与医侍都在其中。 里头听见皇后殿下驾到的声儿,瞬间吵闹的声音都没了,连邓延翌的反抗都停住了。 步入里间,转过屏风,里头的人除了榻上趴着的,全都跪了一地。 皇后拧起了眉。 看向榻上的人。 ----
第85章 示警 伤瞧着是没之前可怖了,可是人的面色反倒差了许多,正正应了一句面如金纸。 皇后先问了太医,太医回了话,道是除了有些发热并无其他不妥,皇后便让人都下去了。 不大的地界儿一下宽敞了,随行侍者又搬进来两个冰鉴,摇扇往皇后那儿吹着冷气。 皇后被长御扶着坐在锦杌上。 邓延翌气息浑浊,粗喘沉沉,神智强撑着维持清醒。 一双眸子睁开,里头通红,布满血丝。 皇后见他看过来,挑眉:“镇国大将军没将你领回去,失望了?” 开门见山,正中邓延翌心事。 组织里头一切任务交接接头地点都在将军府,到了定好的时间,上头见不着他的人,他不敢设想其中后果。 上峰只看结果,就算知道他此时处境身不由己,也只会怪他惹了是非,深陷进去耽误了组织的事,治罪下来,一不留神就是酷刑折磨致死。 而现在他人在宫中,连谋求转圜的余地都没有,怎能不急? 可他不能让皇后看出来。 指尖被枕头遮着,狠狠掐进底下的被褥。 眼神不屈:“将军行事,身为下属,自当遵从。” 皇后明显不信,愈加嘲讽,“是吗?那你为何这么急,你人在这儿,不就是他的意思。” “可,可家中……”邓延翌喘着气,“家中有老父,有幼弟,我心中挂念,不可吗?” 这下皇后直接笑了出来,“幼弟?” 像是听见了什么荒谬绝伦之事,笑声一时停不住,从里间荡了出去。 邓延翌看着她,眼神由愤恨渐渐变为屈辱。 皇后心情都让这件事给拉扯得好了不少,看到他的眼神,更加愉悦。 低声,像是说什么秘密,告诉他:“那你可知,你被行刑昏迷不醒的那一晚,你口中的幼弟来了宫中?” 邓延翌眼睛猛然睁大,瞳孔震颤。 “只是啊,他实在是胆小,吾提议让他留下照料,他却连你的伤都不敢多看一眼,就要回去,反倒与陛下相谈甚欢,在宫中住了一夜,第二日方随入宫的尚书回府,临走之前,一字都未问你这个兄长呐。” 这一下,邓延翌唇彻底失了血色,泛出青白。 喉间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样,堵得胸口炸裂般疼起来。 他本以为,只是耽误了组织的事,如此,他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可竟连他都牵连了进来,万一,万一…… 他怕是,连想死都不行了。 “对了,”皇后又凉凉添了一句,“你那幼弟,还是大将军着人送入宫的。” 邓延翌倏然抬头,不顾背上的伤口又溢出了血,也狠狠盯着皇后。 面上被愤怒涨红。 “如此,你还要唯大将军之名是从吗?”皇后胸有成竹,红唇勾起。 这一句,让邓延翌胆寒。 就好像,好像皇后知道什么一样。 他拼命压抑住心中的巨浪,忍得头脑都被翻涌的情绪冲击得剧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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