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世醒性情有变。 只有这样,他在年前查封张家,并且不顾贞妃可能会给陛下造成的影响、从重惩处的行为,才能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若非如此,她实在想不出来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所以原因只能是这个。 只因为安平长公主与皇后在言谈中提及了几句贞妃,张家就要为此受到牵连,那么从头到尾和他一起听完全程、知晓了他身世之密的她,又会落得一个什么样的下场? 在嫁给他之后,会迎来怎样一个结局? 恐怕不会走得太远…… 这也是阮问颖保全阮家的最终手段。 她剩余的唯一选择。 盖因这世上只有一种人不会泄露秘密,只有一种妻子不会让夫君有枕边之忧。 “多谢姐姐吉言。”她对阮淑晗矜雅一笑,“我会好好考虑的。” 阮淑晗也朝她微笑:“这只是我一家之言,你姑妄听之,不一定要按照我说的去做。” “且你既然想要退亲,那不管最后能不能成,都需尝试一二,以免给日后留下遗憾。” 阮问颖应了一声:“这是自然。”她还是很珍视自己的小命的,能保住当然要先保住,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行此下下之策。 说不定她就成了呢?毕竟古语有云,天无绝人之路嘛。 翌日。 “你说什么?”镇国公放下手里的兵书,“你想要退亲?” 阮问颖垂头跪在下首,恭顺应声:“是。”
第113章 女儿实在不想嫁给六皇子 镇国公脸上的表情很难用言语来形容。 他看着垂首跪在地上的女儿, 剑眉微微皱起,有些迷惑,有些茫然。 他把兵书搁置在身前的书案上,发觉没有摆正, 又理了理, 接着朝虚空挥舞了下手,像是要驱赶走什么恼人的蚊蝇。 然后才道:“……你先从地上起来, 坐在这儿, 和我说, 你想干什么?” 阮问颖没有起来,继续跪着:“回父亲的话, 女儿想要退亲。” 镇国公的手止住了。 他看向女儿:“退谁的亲?” “退六皇子的亲。” 镇国公陷入了沉默。 他唇瓣微翕, 宽大的手掌缓缓落于书案,吐出一句:“你……胡闹。” 阮问颖伏身, 以额首抵地:“女儿没有胡闹, 字字句句皆为真言,请父亲明鉴。” “还说没有!”镇国公很克制地拍了一下书案, “陛下已经给你和六皇子赐了婚, 并且马上就要过来提亲,你却跑过来说你想要退亲——这不是胡闹是什么?” 阮问颖抵着额头不抬:“女儿知道这个要求很任性,但女儿是出自真心的,女儿真的不想嫁给六皇子,不想和他成亲,还请父亲成全。” 镇国公简直不知道该摆出一副什么样的神色。 “成全?”他头一次用质疑的语气对爱女说话, “为父要怎么成全你?你不是随随便便与哪家公子定了亲, 是与皇子定了亲, 还是陛下最为看重喜爱的六皇子。” “你要我成全你, 是想让我答应你的这个要求,进宫去向陛下直言,我们家要与六皇子退亲吗?你——你真是异想天开!” 阮问颖早就料到了自己这个想法会遭到反对,所以首先向最不热衷于联姻一道、淡于权势且素来对她多加宠爱的父亲禀明此意,为的就是不让自己在一开始受到猛烈的抨击。 而对方也果真没有严厉斥责她,让她能够维持着平稳的心态,把一早准备好的说辞徐徐道出。 “回父亲的话,女儿知道,女儿的这个想法很不切实际,但也不是全然不能行——” “舅母身为皇后,一向通情达理,又与父亲兄妹情深,倘若由父亲去向舅母说明,道出女儿心中所想,未必不能如愿——” 镇国公的表情更加迷惑:“她是你的舅母不错,但更是六皇子的嫡母,你如何觉得她会在这桩事上偏袒你这个外甥女、侄女,而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 自然是因为六皇子并非皇后所出。 阮问颖在心中道。 当然,她不会把这话说出来:“正因为舅母是六皇子的嫡母,才会更加仔细地思量这门亲事。” “一旦得知女儿萌生退亲之意,不管是何缘由,舅母都一定会清楚这桩亲事再难成良缘,纵使强逼着成了也无益于任何事。” “父母之心总是向着子女的,舅母若是想要六皇子娶一个能心心相印的女子,结成一桩美满良缘,必定不会再坚持女儿的这门亲事。” “天下女子何其之多?比女儿身世高者、品德洁者、容貌佳者不知凡几,舅母母仪天下,如何会让六皇子挂在女儿这么一个不识好歹的人身上?” 镇国公定定看着她,听着这番显然有所准备的话,缓缓点头:“看来,你是已经思虑良久了……” “的确。”他道,“一旦得知你要退亲,陛下他们绝对不会任由六皇子娶你,这门亲事也不会再继续下去,你确实能够得偿所愿。” “可是你想过没有,这会造成什么后果?你会遭到皇室的厌弃,皇城内外、长安勋贵人家,你都会难以立足,沦为笑柄。” “亲事不用再提,你连六皇子都看不上,想来是没有存着这方面的心思。然而科举入仕、为官入朝,这些路你也都不能再走,将来待如何自力更生?” “是去私塾当一名小小的教书先生?还是到街头去卖字卖画?抑或是上战场挣取军功?这些苦你能吃得了吗,能受得住吗,能拼得成吗?” “又或者,你想依靠家里的权势,舒舒坦坦地过日子?可以,父亲愿意养你,你的母亲、两位兄长也一定愿意。但你觉得家里能好几时?” “你与六皇子成亲,可以让家中荣华富贵绵延一代,你与六皇子退亲,却能让整个家族的百年基业毁于一旦,你——好好想想。” 镇国公语重心长地撂下这一番话。 阮问颖早已想过,从上元节过后的这一个月,她日日夜夜都在想这些事情,她的父亲询问她的这些话,她也在心里询问过自己无数遍,早已准备好了一套应对的说辞。 然而,话至口边,她才发觉,想和说是不一样的。 想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千般有理、万般有词,说的时候,却是音未开,底气就不足了。 她迟疑道:“父亲身为司马大将军,统帅诸军,位超群臣,边关的安宁都要倚仗父亲,陛下身为明君,定然不会因为女儿而迁怒父亲。” “还有母亲、祖母、舅母她们,只要有她们在,陛下就不会对阮家怎么样……” “大错特错!”镇国公道,“诚如你所言,退了这门亲,阮家一时间不会受到什么影响,无非是把你送入哪处宫观,又或者养在深闺,住居青州、江州等天远之地,让陛下他们眼不见心不烦。” “但是陛下会怎么想?他会不会也同你有这般想法,认为我们阮家倚势自大,算准了他不能动弹我们,才会置皇家颜面于不顾,退了六皇子的亲?” “倘使陛下生此疑心,阮家就距离倾倒不远了!” “怎么会?”阮问颖忍不住抬头,直起身道,“只要舅母在,陛下就会有所顾忌,六皇子也是一样的道理。数十年后,阮家或许又会出一位父亲、一位舅母……” 镇国公看着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像在教导不谙世事的小女儿,道:“或许没有出呢?你又待如何?难道你要因为你的一时任性,而让阮家的后代子孙流落街头吗?不能像你这般锦衣玉食,康泰无忧?” 阮问颖抿唇:“……只要家里后继有人,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镇国公问她:“你为什么不能当这个后继之人呢?” 阮问颖沉默不语。 她垂下眸,睫翼深合。 她自然想当这个后继之人,为此做足了数年的准备,但老天就是这样喜欢和人玩笑,一朝得闻惊言,就把她的一切都毁了。 看着默不出声的女儿,镇国公再度叹了口气,缓缓道:“说心里话,父亲不在乎荣华富贵,只希望我们一家人平安喜乐。倘若整个家里只有我和你两个,为父愿意散尽家财,只要你能开怀。” “然而阮家上上下下有几百口人,我不能置他们于不顾。不说别人,就说你的两个兄长,他们都有抱负要施展,你的退亲会给他们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你能知道吗?能保证吗?” “还有你自己,颖丫头,你的抱负呢,你也不要了吗?你不是对史感兴趣,想入翰林院,修撰史书吗?虽然父亲不清楚你志现在是否不变,但不管是什么,它都会被你的这一场退亲拖累。” 阮问颖怔怔地听着。 入翰林院,修撰史书……曾几何时,她的确有过这样的一个想法,甚至同杨世醒玩笑地说过,道是她若哪年中举,千万要请他走动一二,把她放到翰林院里,让她当一名编修。 杨世醒询问她为什么要当一名小小的七品翰林官,她故意回答说,因为这样一来,她就可以把自己看不顺眼的人夹两句私言写在史里,让后人都以此为论。 ……那个时候,杨世醒是怎么反应的呢? 他好像是笑了,道:“那我可得和父皇打个招呼,倘若哪天你中了进士,千万不能放你进翰林院,以免贻误后人,铸下千古大罪。” 引来她的一阵羞恼缠闹,最后被他以呵痒围堵,按靠在床榻一角,于秋日的午后熏风中亲吻上她的唇瓣。 回忆往昔,阮问颖的心中泛起一阵涟漪,充满枯叶落下般的惆怅。 不管杨世醒对她的真情有几许,分寸留几何,那些与她的欢欣笑言、亲昵偎语,都是切实存在过的。 她对未来生活的畅想,对嫁给他之后的祈盼,也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偏偏、偏偏。 “……为什么,”她低声轻语,“人要为了子孙后代而勉强自己呢,就不能——自私一回吗?” 镇国公看向她的目光充满了痛心:“你这话问得太不懂事了。你以为,司马大将军和镇国公这两份敕封是凭借父亲一人挣来的吗?不是,是因为蒙了祖上的恩荫。你现在的锦衣玉食也是如此。” “假使人人都像你这般作想,只管今日不顾明朝,那么阮家早就败落了,哪还会有今日?若为了贪图一时之快,就把积庆全部耗尽,便是知恩不图报,枉为人子!你要做这样的一个人吗?” 声声振聋发聩。 阮问颖被说得既羞愧,又难堪。 一股细小的怒火却也同时在她的心中窜起,让她忍不住道:“父亲能确保阮家每个人都大公无私吗?只出了女儿这么一个不肖子孙?若非——” 她戛然而止。 镇国公蹙眉询问:“若非什么?” 若非她的祖母与母亲深好权势,不惜以偷龙转凤来绵延荣华富贵,并且从小对她潜移默化地教导,将她和杨世醒绑在一块,她也不必面临今天这么一个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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