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她也不想继续纠缠那日的事,要不然她真怕自己会被心头的愧疚压垮,顺势询问出声:“祖母当真罚二哥去祠堂跪了一夜?” 赵筠如唇角含笑,款款说话:“祖母爱惜晚辈,自然不会当真罚跪,但话是必须要放出来的,不然六殿下那里不好交代。” “只恨你二哥是个木头脑袋,长辈说要罚跪,他就真的去跪,并且想跪上两天两夜,若非我动了胎气,不得不唤他回来,怕是他能一直跪到妹妹回府。” 阮问颖闻言心中一跳,正欲张口,阮子望就在一旁嘟囔开了:“我做错了事,受罚是应该的,祖母又发了话下来,我岂能不跪?” “倒是你,仗着怀有身孕就闹娇小姐脾气,非要我在旁边相陪,连祖母之罚也不肯让我受完,当真不怕被人挑理。” “今日也是,我奉祖母之命候在院中,本欲将当日之事彻底了结,以免埋下隐患。你却忽然让人来说什么腹中酸痛,唬得我连祖母之命都不顾了,急忙赶来看你。” “结果却发现你在房里安安闲闲地待着,问你有哪里不适也不说,我要再回院子里去你又不肯。你说你是不是任性?万一六皇子召见,却发现我不在院中,岂不又生了麻烦?” 赵筠如一声冷笑:“不错,我是任性,没有你祖母那么有大局观,只想着让你一人周全,不顾念整个阮家。谁让我命不好呢,嫁给了你这么一个呆子,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阮子望睁大眼:“这话从何而来?我不是跟你说过吗,祖母只是面上不讲情面,心里还是向着我们的,没有真的要我在祠堂里跪上一夜。” “且依你推断之言,祖母是算准了六皇子不会让我进去请罪,才故意让我做出那么一番姿态。我不过是在院子里晒一会儿太阳,你何必如此生气?”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赵筠如就彻底沉了脸,隐去最后一点笑意,真真切切地露出了生气的模样。 “我何必如此生气?我还不是被你给气的!你祖母想得是周全,只稍费点口舌就能把阮家不敬尊主的帽子摘去,讨好六殿下。可她何曾有想过你?” “纵使你什么事也不做,只在院子里待上一会儿,满府的人也依然会传遍你的流言,说你得罪了六殿下,需得负荆请罪方可使殿下消气,你颜面何存?!” 阮子望皱眉:“就算是这样,他们也没有说错。我的确做错了事,不说这只是祖母的巧思计谋,便是当真要让我负荆请罪,又有何不可?男子汉大丈夫,错了自该承担。” 赵筠如气得脸都红了。 她提高声音:“所以说你蠢!六殿下那里有你妹妹兜着,岂会真的同你计较?而且人家是什么人,日理万机的,有那个时间和心思与你不满吗?说不定早就忘了这回事!” “是你祖母不敢担一点风险,生怕此事牵连到她,影响她坐享清福,才忙不迭把你推出去!你以为她只在面上说说而不真的罚你是因为疼你?是因为她知道根本不用这样做!” “口头上责备你,实际上不看顾着你如何行事,六殿下来了又把你推到台前,如此一番唱念做打,既给她增添不徇私情的好名声,也让你对她多生孝心,多好,多划算!” “现在你明白了吗?你那好祖母根本没有顾虑过你,只把你当做一个麻烦、一份风险,生怕你耽误了她过好日子。偏生你孝感动天,以为人家真的有拳拳慈长之心,反把我当做任性胡闹来说教!” “你说我该不该气,该不该恼?!” 一连串话疾风骤雨般落下,说得阮子望一愣一愣的,半天回不过神。 反倒是阮问颖先他一步反应过来,上前扶住赵筠如的身体,让对方靠着凭案缓缓坐下,柔声宽慰。 “嫂嫂莫要生气,我二哥是个榆木脑袋,什么话都得说上好几遍才能听进去,嫂嫂慢慢同他说便是,不必同他计较,吓到小侄儿就不好了。” 赵筠如缓了一会儿,脸色仍是不佳,好在气已经渐渐喘匀,不再像刚才那样起伏剧烈了。 她有些自嘲地一笑:“以你二哥这几日的表现,我都怀疑自己能不能坚持到平安生产那天。” 阮问颖连忙答道:“当然能。嫂嫂莫要说丧气话。”一边说,一边转过身给阮子望使眼色,示意他上前对妻子说些什么。 好在阮子望在别的方面有些迟钝,但在赔礼道歉方面算是把理弄明白了,上前认真地作了一个揖,给赵筠如赔了不是。 “夫人息怒。愚夫知道自己是个呆头呆脑的呆小子,一直以来都依靠着夫人才没有被人卖了,今日犯了愚蠢,错怪了夫人,实在不该。” “还请夫人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我这一回。我阮某人对天发誓,往后定不再使夫人生气,如有违背,便叫我当真被人卖了还数不着钱。” 赵筠如板着张脸,没理会。 阮子望维持着鞠躬作揖的姿势没有起来。 片刻,赵筠如终于从嘴角边逸出一丝笑,缓和容色:“行了,你起来吧,在你妹妹面前这般伏低做小,也不怕被笑话。” 她把手放至腹部,轻缓抚摸:“我也不是非要闹得你们祖孙失和,只是想让她……心里有点底数,别仗着你性子软和就随意欺负,算什么事。” “是。”阮子望道,“夫人是为我好,我知道。我对夫人从来只有感激,不曾埋怨。” 赵筠如被逗笑了:“你这张嘴也真是一如既往的不会说,有哪家妻子会喜欢听丈夫说只感激自己?” 她不耐烦般挥挥手:“行了,闹了这么一场,我也有些累了,想要休息,劳烦你送颖妹妹回漪蕖苑。” 阮子望应了这话,起身对阮问颖道:“走吧,小妹,我送你回去,让你嫂子在房里清净清净。” 阮问颖点点头,对赵筠如说了些劝慰之语,叮咛她要保重身体,就同兄长一块离开。 漪蕖苑与长风苑相隔有些距离,兄妹俩在游廊上行了一段不短的时间,却谁都没有开口,沉默着走完了全程。 直到阮问颖回到自己的闺苑明间,询问阮子望要不要坐下来喝会儿茶,他才摇了摇头,道了一声不用。 但也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吩咐周围的人都下去,有些犹豫地问了她一句:“小妹,你……觉得你嫂子说的那些话如何?” 她明知故问:“什么话?” 阮子望道:“就是她说祖母的那些话。你觉得……她说的都是真的吗?” 阮问颖思忖了一会儿,衡量要不要对他说实话,又要说多少实话。 说来颇为可笑,她不久前还在羞愧利用她二哥对她的信任进行隐瞒,不过转眼之间,她就又在心里考虑起了相同的事,半点比不上她二嫂的大方爽直。 但也没有办法,谁让她二哥的性子这么无法让人放心,她真怕她把实话说了之后,他会在一个激动之下跑到真定大长公主处去质问,那可就全完了。 最终,她选择了一个较为隐晦的回答:“血浓于水,祖母自然是爱惜我们的。可嫂嫂对二哥的感情也不比任何人少,她不顾自己怀着身孕也要气恼地说出那些话,想来自有道理。” 她认真地看着他,道:“二哥,你……要多想想。”
第204章 这样一位喜怒无常的皇子殿下,我们怎可贸然靠近? 阮子望带着沉默离开了。 阮问颖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对方这回能不能想通, 就把这份心绪压下,不再去想,转而打算起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她是用了午膳后回府的,现下时辰不过未时一刻, 天色尚早, 很适合去他人府上拜访,就是不知道在没有提前知会的情况下会不会不妥。 不过大抵是心有灵犀, 她这厢还在命人整理着多日未住的闺房, 那厢阮淑晗就已得了信上门来, 同她来了一场姐妹相会。 阮问颖又惊又喜,亲自去二门处迎接, 把阮淑晗领进漪蕖苑。 “晗姐姐, 多日不见,可别来无恙?”她殷切询问。 阮淑晗握着她的双手, 与她一块在榻边坐下, 含笑回应:“这话该我问你才是。” “自从当日别庄一别,我与你就再未见过。这些天我又是担忧你的情况, 又得忍着不去打听外界的流言, 当真受了好一番折磨。如今你可总算回来了。” 阮问颖在感到贴心的同时亦有几分羞愧:“劳姐姐心忧,妹妹这段日子过得很好。之前我写给姐姐的信,姐姐看了吗?” “看了。”阮淑晗道,“可惜你那侍女腿脚太快,把信交给我后就走了,也不多留片刻, 让我想给你写封回信都来不及。” 阮问颖笑道:“我那封信本就只是报个平安, 无需姐姐回信, 姐姐不必懊恼。” “我知道。”阮淑晗微恼地看了她一眼, “信写了和没写一样,让我看后除了知晓你还能平安写信外没松多少口气,反倒让我娘紧张了半晌,生怕你我二人在互通什么大秘密。” 阮问颖听罢心想,看来徐家别庄一事当真闹得很大,连一向精明强干的济襄侯夫人都对她生出了怨言,害怕她再弄出点什么事牵连到自己的女儿。 但阮淑晗既然没有明说,她也就当做没有听出来,毕竟这是人之常情,她都能对她二哥生气,她的二婶自然也能对她生气。 她道:“那如今姐姐见着了全须全尾的我,可是能彻底放下一颗心了?” 阮淑晗故意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了她几眼,道:“勉勉强强吧,你现在是看着还好,可谁知道你前些日子是什么模样。” 寥寥几句显出得当分寸,只叙话当下,不追问过往,还给阮问颖留了接话的余地,不像阮子望,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让她为难。 相应的,她也愿意把实情告诉对方。一来她相信她的堂姐能替她保守秘密,二来,此事牵扯到她堂姐的姻缘终身,她不希望对方在这件事上被瞒着。 她遂捡了与徐妙清相关的事说了,恰是阮子望不知道的那一半,若她的两位兄姊在某天有兴致来一番深切交谈,或许就能发现惊人的事实。 阮淑晗听得震惊不已,虽然她在六殿下扣押了别庄中的所有人包括徐妙清时就有预感,但亲耳听闻事实真相,她还是感到一阵难以置信。 “你所言当真?”她又是惊讶又是愤怒,“她!她怎么能做下这种事!” 阮问颖道:“我也很不明白,想不通她为什么这么恨我。我对她虽不比对姐姐亲近,可也是真心拿她当姐妹的,往各家贵女里询问,谁不说一句她是我的好姐妹?” 阮淑晗发出一声冷笑:“你拿人家当好姐妹,人家未必当你是好姐妹。你觉得人与人相处是真心换真心,有的人则觉得你这样的想法天真愚蠢,活该被骗。” 阮问颖神情平静,她已为徐妙清的事气过几回,此刻再提,心湖里便没有激起多少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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