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只是一般而言。实际上,陛下在得知阮问颖的打算之后,对徐家这番举动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默许的,为的就是让她的计划能够顺利施行。 管事不知内情,听闻此语,脸色一下子变了,几乎挂不住笑容,抬手打了自己一个巴掌,朝她打躬作揖,喏喏而话:“奴婢一时说错了嘴,还请姑娘饶恕。” “院里的两个婆子是夫人派来看管新买的丫鬟的,只因那丫鬟有些毛病,时不时会嘶声叫喊,撞墙撞柱,还总是说些胡言乱语的话,夫人担心她的安危,这才——不,不是担心她的安危,是因为——” 眼见跟前人涨红了一张脸,因为找不到合适的说法而急出了汗,阮问颖舒然一笑,安抚道:“行了,我也不为难你。你们姑娘现下可还是住在原来的地方?我自去寻她就可。你带着其余人下去吧。” 管事如蒙大赦,连忙喊来另外一名婆子,带着原先那名婆子一起唯唯而退,临走前还让后者把一枚钥匙交给阮问颖的侍女。 那婆子倒也机灵,从她二人的对话中察觉出了端倪,不再喊徐妙清姑娘:“这是用来开——开她房门的锁,请姑娘收下。” 又道:“姑娘放心,她虽说喜欢闹腾,但不久前才闹过一场,这会儿精疲力尽,没力气再闹了。姑娘来的时机正好。” 一行三人就这样退离,空荡荡的阁楼登时显得有几分幽寂。 阮问颖浑然不怵,她吸取上一次的经验教训,此行前来带足了人,吩咐两个人去外头守着,两个人在原地等候,领着谷雨小暑等人踏上阁楼二层,去往徐妙清的闺房。 和院门一样,房门上也落着一把锁,只是小一些。谷雨持着钥匙正要上前,侍女中武艺最好的惊蛰抢先一步,道:“还是我来吧,你们护在姑娘身侧。” 谷雨看向阮问颖,得了她的首肯,就把钥匙递给惊蛰,由着她打开了锁。 这份谨慎没有带来多么出人意料的结果,房间里很安静,透过雕花隔断下垂挂着的珠链,能够隐隐约约瞧见里头一个委顿在地的身影。 听见房门被打开的动静,那身影抬起头,但没有循声而望,仿佛只是下意识地做出这一个动作,而不是真的有所反应。 看来林氏和管事所言非虚,这位曾经的徐家大姑娘是真的精神恍惚,出了毛病,不似阮问颖在暗室中见到时那般坚强不屈了。 这样可不好,真正的好戏还没有开场呢,最重要的角儿怎么能下了台? 况且这恍惚到底是多少恍惚,毛病又是多少毛病……还有待检验。 譬如林氏和管事皆提到的“满口胡言”,指的莫非是其宣称六皇子身世有疑这一点?虽然杨世醒让她不要担心,没有人会信这种话,但她还是不能完全安心。 阮问颖缓缓往里行去,在谷雨替她掀起珠帘后微笑着轻唤:“妙清妹妹。”
第222章 你不过一个贱婢,有什么资格打我?! 里头的身影一震, 终于起了点正常的反应,抬首朝发声处看来。 在看清来人是谁之后,她的神情迅速变化,撑着手想要从地上起来。 惊蛰疾步上前, 冷着脸往其腿弯处一踢, 让她跪倒:“且住!姑娘有命前不得擅动!” 霜降也从小暑身后绕出,与惊蛰一边一个按住她的肩膀, 不让她有任何挣扎。 徐妙清本就憔悴的脸庞在霎时变得更加难看。 “你——!”她嘶哑着声音看向阮问颖, 只有一侧明亮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针, 迸射出万千恨意,“你是特意过来羞辱我的吗!” 阮问颖扬起一个轻巧的笑, 款款步入室内, 在离她不远处的凭案旁坐下,舒舒坦坦地应声:“是啊, 你怎么知道?” 徐妙清咬紧牙关, 愤恨无比地看着她,五指紧紧抓地, 仿佛要把她啖肉饮血。如果不是有惊蛰和霜降在, 阮问颖毫不怀疑她会朝自己扑来,与她同归于尽。 “阮问颖!你对我如此狠毒!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阮问颖拨弄着腕上的手镯,垂目不去看她,一派轻松悠闲道:“徐夫人和管事说你疯了,我还不信,没想到竟是真的。” “你勾结太子, 大逆不道。陛下本欲将你凌迟处死, 是我出面替你求了情, 才保住你的命, 让你能在徐家继续当你的贵女,享受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的生活,你居然说我狠毒?” “妙清妹妹,”她抬眼做出无辜神色,“你这份不识好人心,是否有些太过了?” 徐妙清嘶声怪笑起来:“不识好人心?阮问颖,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替我求情,分明是为了能更好地折磨我!” “把我没入奴籍,又不阻止我的家人赎买我,让我在府里待着,从原先的世家贵女变成低贱奴婢,日日夜夜饱受身份变化的煎熬……你看着我沦落到如此地步,一定很得意吧?” “还行,没有多少痛快之意。”阮问颖道,“毕竟你的身份虽然成了奴婢,但你始终是徐大人和徐夫人的女儿,想来不会有多少罪受。” “譬如我在来时见到的两名婆子,就是徐夫人专门拨来照顾你的,可见你只是名义上不再为徐家大姑娘,实际生活还是和原先一样,没什么不同。” 徐妙清冷笑:“都到了这会儿,你还和我说这些假惺惺的作甚?你既然有天大的脸面,能在陛下跟前力保我的性命,想来比我更加清楚情况,难不成还要我亲口向你说明么?” 阮问颖道:“我确实需要妹妹解惑。” 徐妙清吃吃笑着点头:“好,我今日便当一回好妹妹,满足姐姐的心愿。” “那两个婆子的确是我娘拨来照顾我的,却也同时是来看管我的,只因我在得知自己被许配给一个低贱下人后寻死觅活,大喊六皇子不是陛下亲子,这一切都是六皇子和你的阴谋,我娘便怕我死了牵连全家,我爹也怕我跑出去祸害族人,这才着人来看住我,不许我寻死、不许我说话。” “如何,妹妹现在的遭遇,姐姐可满意么?” 阮问颖环顾四周:“是吗?可这屋子里有边角之物都没有被收起来,瞧着不像是怕你寻死的模样。她们也没有将你绑起来,你若真的想死,何不干脆撞柱或从窗子口跳下,一了百了?” “姐姐英明。”徐妙清道,“妹妹的确想过这么做,但被爹娘劝住了,使妹妹明白了为人子女、不该因一己之私牵连家人的道理,这才打消了念头。” 阮问颖一边听着她的话,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她的情态,见其虽然面容憔悴,但额头颈间并无伤口,手腕处也没有被捆绑的痕迹,心里便大致有了个底。 看来徐妙清嘴上说得痛快,内心深处还是惜命的,没有真的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地步。 想想也是,倘若她真是那样一名烈性女子,当初便不会与太子联手,做下那等下三滥的事情。 阮问颖没有揭穿,继续静静地听着,想看看她还有什么话要说。 徐妙清继续道:“同时,妹妹也明白了一个人生道理,那就是——” 她的眸光猝然亮起,露出一个渗人的笑:“十年风水轮流转。今日我落在你手里,受你折辱,是我技不如人,我认输。可往后的日子还长着,谁能确保我一辈子会是这样?” “昔为浣纱女,今居宝座上。这样的例子在史书中还少么?只要我活着,还有一口气,就存在翻盘的可能。所以我不会死,会好好地活着,活到把你从云端上拽下来的那一天。” 她吃吃笑起来:“说来,我还要多谢姐姐,要不是姐姐在陛下跟前替妹妹求情,留住了妹妹一条命,妹妹也不会有机会明白这个道理。” “颖姐姐,你就好好地享受当皇子妃、太子妃甚至皇后的日子吧。只是请姐姐切莫忘了妹妹的存在,偶尔想一想妹妹,因为终有一天,妹妹会来找姐姐的……” 不得不承认,徐妙清这话说得很有几分精彩,让阮问颖即使站在她的对立面也暗生赞叹,心想,倘若其真的开通了这份心性,也许当真能在绝境中走出一条生路来。 只可惜以她对这位好妹妹的了解,开通心性恐怕只是一时的,更多的还是欲迷人眼,一叶障目。 且她今天过来,为的就是阻断这份可能。 她轻声笑叹:“说得真好。妹妹此等真知灼见,姐姐自愧弗如,真真是弄巧成拙,想要反悔也晚了。” 徐妙清面上闪过一丝得意,恢复了一点从前还是徐家嫡女时的矜傲口吻。 “姐姐总是这般多此一举……便如当日在及笄宴上,姐姐本可不那么招摇过市,随意戴一枚簪子即可,以姐姐的家世身份,要什么样的簪子没有?非要戴太子妃才有资格佩戴的凤簪。” “姐姐是风光了,向众人宣告了六皇子对姐姐的喜爱和姐姐的光明前程,可知太子听闻此事后心里有多少恨意和难堪?妹妹当初鼓动太子亲自上阵,靠的便全是姐姐佩戴凤簪之举。” 她咯咯笑着:“当时呀,妹妹同太子殿下说,姐姐既簪了凤簪,就说明姐姐命里当为太子妃,为殿下的妻子,而殿下同自己的妻子有鱼水之欢,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何需有所犹豫?” “所以说到底,这一切都是姐姐自己闹出来的,姐姐怪不了谁,也怨不了谁。” 阮问颖摩挲着腕间手镯的动作一顿。 小暑对徐妙清早有不满,现下察言观色,当即快步上前,劈手给了她一巴掌,呵斥:“乱七八糟说什么呢?嘴巴放干净点!别污了我们姑娘的耳朵!” 小暑是练过武的,手劲不小,又意在发泄满腔怒火,下手自然毫不留情。徐妙清受了这一巴掌,脸颊几乎立刻变得红肿,整个人都有些懵了。 她下意识想要起身,但被惊蛰和霜降牢牢按住,只能继续跪在地上,充满不可思议和狠毒地看向小暑:“你敢打我?!你——你不过一个贱婢,有什么资格打我?!” 小暑丝毫不惧:“我凭什么不能打你?你我同为奴籍,你还比我低上几等,是永远不能被放良的奴婢,我有什么资格不能打你?” 她拿出往日训斥小丫鬟时的态度:“且我不是在打你,是在教训你,让你知道怎么同主子说话,免得你日后服侍别的主子时犯同样的错,挨同样的打。” 一番话说得徐妙清脸色青白交加,彷如受到了莫大的侮辱,眼中恨意越发深刻。 也听得阮问颖忍俊不禁,没想到一向直来直去的小暑会有这般牙尖嘴利的一面。 她抬手掩去一点笑容,施施然向徐妙清道:“我这侍女一向心直口快,让妹妹见笑了,妹妹千万别往心里去,也别为了奴婢的身份自怨自艾,毕竟妹妹今后只会嫁人,不会服侍人。” “说来,不知妹妹可否知晓,伯母给你挑选了一个什么样的夫婿?姐姐听闻,对方虽然在身份上差了点,家世却十分清白,祖上曾伺候过徐太公,还担任过徐家的总府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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