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指着另一盒道:“这一盒是给你的。虽然品相差了点,但很耐用,足够你用上很久。你要好好跟着先生念书,不能懈怠。” 双雅认真点头:“双雅听夫人的话,一定好好念书。”她跟着阮问颖的叫法,也把宜山夫人称作了夫人,不再像去岁那般喊仙女姐姐了。 宜山夫人此番赠予,在双雅看来不过是贵人的又一场恩德,她很感激,但也只是感激,别的她且看不出来。 阮问颖不同,她几乎是立时就想明白了宜山夫人的用意。 宣墨难得,能享有者非富即贵,双雅把这份墨送给学堂的先生,又报出宜山夫人的名号,后者定会明白她得了夫人青眼,会用心教她读书。 而读书,是双雅能够摆脱困境的最根本方法。 出身也好,贫穷也好,只要把书读出来,一切都不是问题。 她也不怕那位先生起什么不好的心思,杨世醒说过,此回学堂不同于一般义学,师长从优者择优,对方既然在听闻双雅家事后做出那般叮嘱,想来是位品行兼优的。 想到这里,阮问颖不禁对宜山夫人心生拜服。 她在得知双雅这一年的经历时,想过要不要再给其一些接济,或是把她们母女俩安置到别处,避开旁人给她们带去的苦难。 但这些都是救急不救穷,真正的出路还得靠自己走出来,一味的给银钱只会让双雅生出万事靠人的想法,所以她最终没有什么动作。 没想到宜山夫人不仅看出了这一点,还在三言两句间想出了解决的法子,不愧是得了陛下亲封的长安第一才女,想得就是长远、周到。
第233章 我好像回来得不是时候,打扰到了你们? 翌日晌午, 阮问颖去了含凉殿,准备把双雅一事讲给杨世醒听。 可惜她去得不巧,对方被陛下有事叫去了紫宸殿,她只能坐在曲泉阁外的长廊里, 听着飞悬而下的细细流水声, 一边与自己对弈,一边等他。 等了半晌, 没有等到他来, 却等来了徐元光。 山黎领着对方行至她的跟前, 朝她禀报:“姑娘,小徐公子来了。” 被领着的人期期艾艾地同她打了一声招呼:“小、小颖妹妹, 早啊。” 阮问颖捻着棋子, 低头看着棋盘,仿佛没有听见两人的话, 也没有意识到徐元光的到来。 徐元光再度同她道了一声:“元光在这厢有礼, 不知……不知姑娘近来可好?” 随着这声话语,面前着蓝白衣袍的身形动了一动, 想来是作了一个长揖。 阮问颖终于抬起头, 示意山黎退下,看向神情不能用尴尬、复杂、羞愧来形容的来访者,微微一笑,落下一子:“小徐公子。” 徐元光干干一笑:“正是、正是。小——小颖姑娘好。”竟是把往常惯用的“小颖妹妹”和以表客气的“颖姑娘”称呼混在了一处,显然心情十分紧张。 察觉出这一点,阮问颖欺弄之心愈起:“不容易, 小徐公子来了含凉殿这么多天, 总算是正眼瞧了我一回。不知小女子先前哪里得罪了公子, 使公子这般不待见我?” 徐元光继续干干道了一声“岂敢”。 不知是因为徐妙清一事还是备考的缘故, 他比一个多月前清瘦了许多,往日里清逸有神的眼底消失了不少光,穿着打扮也低调了许多,不再像一位无忧无愁的世家公子。 好在他的相貌依然能担得起一声仪表堂堂,还因为清瘦多了几分风骨,要不然阮问颖可不会赞成她的堂姐同一位落魄人在一起。 “姑娘哪里的话。”徐元光讷讷道,“自从……七月之后,元光就对姑娘怀有万分愧意,总是辗转反侧、难以安眠。” “若姑娘不介意,元光愿意登门向姑娘赔罪,盼姑娘、不,不盼姑娘有所谅解,只盼能消元光心头几分羞愧。” 相识多年,这还是他第一次用如此客气的口吻同她说话,阮问颖一时颇感新奇,生出了更多促狭心思:“消你心头羞愧?小徐公子,你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竟连这话都说得出来。” 他连忙摆手:“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 他词穷了半晌,终是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话,只能大叹口气,抱起双拳,朝她深深作了一揖。 “阮姑娘,别庄一事皆因我徐家家教无方,元光不奢求能弥补姑娘心中之痛,但求消解姑娘几分愤恨,姑娘无论是想要打我还是骂我都可以。” 阮问颖捻起一枚棋子,摩挲着道:“我打你、骂你,就能消解我心头之恨了吗?” 徐元光没有直起身,继续朝她躬着身:“姑娘尽管行欲行之事。” 她没有应声。 徐元光也没有起来。 檐下流水静悬,帘起秋日微风。 几息后,阮问颖把棋子落于盘中,盈出一抹浅笑。 “好了,你起来吧。我心中既无痛也无恨,对于别庄一事,徐大人已经上门赔罪,令妹业已受到惩罚,如今就此揭过,毋须再提。” 她道:“还未恭喜公子,于金秋闱试中榜上有名,不负佳人期望。” 徐元光登时舒了口气,失力般坐到棋盘对面:“小颖妹妹心胸宽广,元光感激羞愧不尽。我这些日子——这些日子真的是……唉!” 他充满无奈地振了下手:“我真是想不明白,她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见他恢复到了从前一半的口吻,阮问颖也收敛了些许故作的客套,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想不通就不要想,斯事已往,就算想得通也没什么用。” 徐元光继续叹气:“我只是……” 只是什么,他没有说,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的目光在盘面上定了一会儿,下意识想要应子,伸手摸了个空,才发觉阮问颖把两罐棋盒都挪到了她自己的手边,在自己同自己下棋,当下有些讪讪地缩回了手。 阮问颖瞧他一眼,把装有白子的棋盒推过去。 徐元光含着些小心地看了看她,确认她此举没有什么深意之后,才取出棋子往盘中落去。 他闷声朝她道谢:“昨日宜山夫人的讲会上,还要多谢你……不然她不会过来见我。” 阮问颖垂眸应子:“不必谢。你与晗姐姐之间的事全凭晗姐姐做主,与我没什么干系。要谢就谢你自己吧,总算得了个功名,要不然就是宜山夫人再办十次讲会,晗姐姐也不会见你一回。” 徐元光坚持:“我知在她心里父母家人是第一位,与你尤其感情深厚,但凡你摇一下头,她都不会再和我有牵扯。这一声谢,我该道。” 见他如此,阮问颖便应了他的这声谢。 她心里生出几分感慨,身为一母同胞的兄妹,徐元光与徐妙清性情这般迥异,到底是后者管教太松,还是前者天生心地如此?抑或现在的徐元光只是从前尚未被嫉妒摧毁的徐妙清? 她抬眸瞧他:“你也别以为这样就万事大吉了。原本你和晗姐姐的事就没得到长辈的认可,现在还有这么一桩事在中间挡着,你想要真正和晗姐姐百年修好,道阻且长。” “我知道。”徐元光低低应了一声,在棋盘上放下一子,面容是难得的沉静,“明年的春闱是我唯一的机会,我一定会把握住。” 闻言,阮问颖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那我就在这里祝你心想事成了,希望你不要让晗姐姐真心错付。如你胆敢辜负她,伤了她的心,我绝不会饶你。” 徐元光伸指起誓:“不会。天地为证。” 阮问颖很满意他的回应:“那我姑且信你一回。” 两人又下了几手棋,徐元光忽然动作一顿,拍脑门道:“对了,有件事我差点忘了!我这里有封信要给你。” 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隔着棋盘递给她:“是我写给晗妹妹的,劳烦你交给她。虽说我们昨天才刚见过,现在就写信有些惹人发笑,但我无论如何也想对她说话,所以——” 阮问颖没有理会他的絮絮叨叨,也没有接过他的信,而是就这么看着他,佯作讶然地长长“哦”了一声:“怪道你今天破天荒地同我赔罪呢,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 徐元光又挂起了刚才的讪笑:“这、这不是——这个……” 他支支吾吾半天,干咳一声,努力正经神情,下定决心般道:“这样,小颖妹妹,咱们明人不说暗话。” “昨日我本已和晗妹妹说好通过侍从传信,她却忽然差人来告诉我改了主意,让我把信交给你,不就是因为你——因为你——” “因为我什么?”阮问颖明知故问。 他狠心把眼一闭:“因为你想看我笑话!” 睁眼,大义凛然道:“小颖妹妹,看在我诚心向你赔罪、给你看了一场笑话的份上,你能否行行好,帮我把这封信转交给你姐姐?” 不得不说,徐家二公子在需要的时候,还是很豁得出去脸面的,尤其在事关喜欢的姑娘时。 阮问颖由此对他又生出了一点好感,把他和徐妙清越发分开来看。但还是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又晾了他一会儿,才施施然接过信封,笑道:“好吧,看在你这么诚心的份上,我就帮你一回。” 徐元光激动地亮了亮眼:“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明白我的心!” 话音刚落,他的神色便是一顿,把笑容僵在了脸上。 阮问颖看得奇怪,询问:“怎么了?” 他不回答,目光直直地盯着她身后。 她循着他的目光转过身,向后看去。 杨世醒交叉抱着双手,站立在离他们不远的回廊下,缂有金丝云纹的袖口在日光下熠生暗辉,彰显出他的身份。 阮问颖心尖霎时莲开,笑颜绽起:“表哥,你回来啦?” 杨世醒看她一眼,没有应声,缓缓走上前。 阮问颖被他看得有些纳闷,心想他怎么好像有点不高兴?难道是因为她的这声称呼?可她在人前一向唤他表哥啊。 正当她在思索的时候,来人已是停到棋盘跟前,眼风扫过盘面上的棋局,以及徐元光尚未收回去的手,似笑非笑:“我好像回来得不是时候,打扰到了你们?” 徐元光立刻把手收了回去:“没有没有,殿下来得正好。小颖姑娘在这里等了殿下许久,等得望穿秋水,属下只是她临时抓来消磨时间的壮丁,算不上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起身腾出位置:“殿下请坐。” 杨世醒没理会他,径自在阮问颖身旁坐下,拈出一枚棋子,落于棋盘之上。 “你今日来得倒早,往常不是不赶在最后一刻前不过来么?人也躲着不肯见。怎么现在变了?” 徐元光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下意识看向阮问颖求助,不想对上杨世醒横来的一眼,登时一下子坐回对面,伸手哗啦啦在棋盒里搅动,僵硬地落子应了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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