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大长公主早就从阮问颖口里得知了此事,见信并不感到惊讶,只有意料之中的欢喜。 阮问颖的心情则有一瞬复杂。 考虑到她的双亲即将班师回朝这事只有陛下与杨世醒二人知晓,她原先是想瞒着家里其他人的,毕竟不管怎么说,此事都为军情,需要保密。 反正再过不久,家书就会送来,到时众人照样可以得知这个消息。 但在留了杨世醒一顿晚膳之后,阮问颖自正门外送别他回府,尚未过二门,就见灯火影绰的长廊之下,公主家令领着人向她走来,这一幕熟悉的情景令她不由得感到一窒。 待到对方表明来意,她已经没有了什么别的想法,只有一个“果然如此”的念头,弯起得体矜雅的笑容让人带路。 不过,等到在暖阁里见过了大长公主之后,后者所问的言语却又一次让她感到了几分沉甸甸的压力。 她本以为大长公主会把重点放在她与杨世醒的事情上,或是对她表示鼓励首肯,或是勉她再接再厉。 没想到对方却慵懒地斜倚在美人榻上,捂着手炉,闭目阖眼,看似漫不经心地询问她:“你表哥今日来,是为了什么事找你?” 让她霎时一怔:“祖母?” “无事不登三宝殿。”大长公主闭眼徐缓道,“你可别与我说,他特意出宫来寻你,只是为了和你说说话,没有什么要紧事。” 一句话打消了阮问颖想要找借口搪塞的想法。 杨世醒虽和她感情深厚,但身为被陛下器重的皇子,平日里都多番忙碌,更别提年关将近的当下,他又不是常来府里寻她的,这几项加在一起,便是再糊涂的人也能察觉到不对劲。 大长公主不糊涂,深谙朝堂之道,自然会想得更多。 阮问颖垂下眸,感觉到几分沉沉的力道在拉着她的心往下坠。 对方今日能问她杨世醒过来的目的,明日就能问她别的情况,等到之后她嫁给了杨世醒,成为了六皇子妃,甚至更进一步……又会如何? 那一刻,她再一次地理解了皇后当年的不愿出嫁之心。 也许皇后与陛下在成亲前是无深交,情谊微浅,但让其对嫁给陛下一事抗拒反感,大长公主的掌控逼迫绝对要占据一大原因。 试想,如果她也有这样一个母亲,不仅逼着自己嫁给一位没有多少感情的夫君,还时不时会探问朝事机密,令她夹在双方之间两难,那可真是一场无法呼吸的噩梦。 阮问颖不敢违抗长辈,又思忖此事算不得多大的机密,杨世醒选择来府里寻她,而不是给她传个信或者等她入宫后再告诉她,应当也是考虑到了这点,便心一横,把双亲之事说了。 左右她的祖母年事已高,离她嫁给杨世醒又还有几年,等到时候,对方就算想继续插手朝堂也无能为力,她比皇后还是好一些的。 果然,大长公主很满意她的识大体,称扬了她好几句话,对长子儿媳即将归来的消息也很欢喜,拉着她好好叙了一番旧,回忆与其双亲共度的过往,又赠予了些珍品稀物,才让人送她回去。 至于阮问颖,她虽然想了一大堆自我安慰的话,但心里还是没有底,“泄密”二字一直在她内心徘徊,让她难以入眠,好不容易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致使她在翌日一早就去了宫中,以最快的速度拜见两宫完毕,去杨世醒那里告诉了他这件事。 对方对此回答得很是随意:“没事,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军情机密,告诉就告诉吧。” 让她微微松了口气,又在下一刻满怀忧虑地叹息:“祖母这般,我心里总有些不踏实。她现在能问我这件事,往后就能问我别的事,我又不敢直接违抗她,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闻言,杨世醒挑起了眉,作恍然大悟状:“原来你是找我当军师的。” “是啊。”阮问颖也不忸怩,大大方方地接过他的话,“所以不知先生有何高见,可救小女子于水火?” 杨世醒含笑睇她,似在凝神沉吟,又好像只是单纯地看她。 就这样过了片刻,他方朝她勾勾手:“附耳过来。”
第72章 朕一定要好好赏赐你们 双亲即将归来的喜悦很快冲淡了阮问颖心里的那点压抑。 不止她的父母, 两位兄长、一位嫂嫂,她的大部分亲人都在这次归途之中。 阮问颖的长嫂、世子夫人陈相濡也听闻了此事,不顾病体,挣扎着从榻上起身, 涂脂抹粉、穿裙戴钗, 带着一张面色嫣红的脸庞与她们一道站立在二门处,等候夫君公婆的归来。 眼看着雪越下越大, 连身体底子好的阮问颖都觉得有些冷了, 对着手心哈了两口气, 被谷雨眼尖地塞了暖融融的捧炉,笼入袖内, 祛除寒意。 再看身旁的长嫂, 脸色潮红得有些不正常,遂关切询问:“嫂嫂还好吗?这么冷的天, 嫂嫂病体尚未痊愈, 如何受得住这刮风下雪的天气?还是到里边去歇歇吧,免得加重了病情。” 陈相濡摇摇头, 声音轻细却坚定地道:“不, 我要等你大哥回来。” 阮问颖又劝了几番,阮淑晗也来相劝,都劝不动,能发话的两名长辈又在暖阁里歇着,由济襄侯夫人陪着大长公主说话,便只好让她继续在外面等候。 阮问颖心细, 命侍女多拿件厚厚的衣裳过来, 给陈相濡裹上, 以免着凉受冻。 后者却摇摇头, 婉言相拒:“这冬衣如此厚实笨重,我穿了反倒不便,多谢妹妹的好意,但我这样就足够了,不冷。” 阮问颖瞧着她一袭清雅丽人的打扮,心里有些无奈,想说她的兄长并不是这等以貌取人的性子,就算是,她也不会因为穿了一件厚实的冬衣就减少了美貌。 但这种话一来不好在明面上说出口,二来,因陈相濡常年卧病之故,她们这对姑嫂之间的相处并不多,不算怎么熟悉,不好贸然吐露此等言语,只能叮嘱其侍女好生照顾自家主子。 好在济襄侯夫人设想周到,在家丁仆役的来回忙碌之下把炭盆、地火一一供上,又有热茶热点心呈递,三人的周围很快多了几分暖意,不再那么冷了。 中途,阮淑晗有些熬不住,被阮问颖劝回了里间:“晗姐姐,我知道你是想陪着我,但实在不必。”虽然对方用的借口是等前去迎接兄嫂归来的父亲,但她哪里会信呢? 她好言亲近道:“我自小习武,舞刀弄剑地摸爬滚打着长大,皮糙肉厚,这点天气且难不倒我。你就不同了,你若是为此冻病了,不仅二叔他们会心疼,就连我也会愧疚万分,不知该怎么与——” 她用口型笑着说出“小徐公子”这四个字,“……交代。你不是在陪我共度风雪,是在给我平添麻烦。” 阮淑晗半气半笑:“我好心好意来陪你,你反倒这般挤兑,此事到最后竟成了我的错,也真是天下罕有。我看呀,不是我没有必要陪你,而是那个有必要陪你在这里一块等的人不是我吧。” 阮问颖不置可否,盈盈一笑:“所以姐姐还是快回去吧,别看婶婶此刻安坐在暖阁里陪祖母闲聊说笑,想必心里定万分牵挂着姐姐,姐姐莫要让她担心。” 最终,阮淑晗还是回了里间,留下阮问颖与陈相濡这对姑嫂在二门处继续等候。 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没有片刻停歇的架势,周围地火烧得融暖,如梦如幻。 阮问颖披着一件火红的狐裘篷袄,戴着兜帽,脸颊边的白绒似雪洁白,斗篷上金线丝织的花朵随着她的行走踱步变幻姿态,绽放出独属于寒冬时节的花意。 地上的雪加厚了一层。 忽然,鞭炮噼里啪啦地炸响,锣鼓咚锵喧天,小暑和小满从长廊处快步行来,面带笑容地禀报:“姑娘,国公大人和长公主殿下回府了!世子、二公子、二少夫人也一并回来了!” 阮问颖惊喜交加,浑身的冷意在转瞬之间不见。 她来不及与陈相濡打声招呼,就迈着轻盈迅捷的步伐沿长廊而过,穿越垂花帘、月洞门,在满院簇拥的众人、热闹的鞭炮锣鼓声响里一眼望见了双亲。 夫妻俩皆披甲挂胄,犹如一双天神,骤然降落在白茫茫的大雪里,端的是英姿飒爽、神武非凡。 阮问颖远远瞧着他们,心潮涌动,再抑制不住那份兴奋欢喜,扬声高唤了两下“爹!娘!”,疾步上前,似乳燕投林一手抱住一边,扑入了两人的怀抱:“你们总算回来了——” 镇国公与安平长公主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相同的欣喜爱怜之意。 镇国公首先用宽大的手掌搭上女儿的肩膀,轻轻拍了拍,这是军中表达信任与喜悦的惯用手法,他对几个儿子都这样做过,只不过在面对女儿时把力道改轻了:“嗯,爹爹与娘亲回来了。” 安平长公主则是笑道:“好了,都多大的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也不知羞。你是大姑娘了,要知道端庄。” 在她应声收手、抬起头之后,看着她娇妍艳丽的姿容,以及兜帽下耀目闪光的灿金额饰,长公主面上的笑容更是满意地加深了些许,颇为欣慰地抚上她的脸颊,颔首开口。 “不错,本宫的女儿就该是这副模样。” 阮问颖也露出一个微笑,含着贵女的矜持端庄及为人子女的孺慕之情,与两分压在心底、没有显现出容色的复杂情绪,缓缓道了一声:“娘……” 正在母女二人准备叙话的当口,旁边忽然现出一个人来,也披挂着甲胄,额束一条纯黑头巾,样貌英俊、皮肤微黝,正是镇国公与安平长公主次子,阮子望。 只听他笑嘻嘻道:“小妹,两年不见,你又长高了,不再是从前那个小不点了,二哥真是替你感到高兴。” “就是眼神有些不怎么好,咱们这乌泱泱一大帮人,你居然只看见了爹娘,而看不见我和你大哥以及二嫂,还有不远万里赶来迎接我们的二叔,当真是教我感到伤心呐,简直白疼你了。” 阮问颖闻言,立即心念一转,眉眼间染上几抹羞愧,上前对后头的叔长兄嫂一一行礼,恭敬道:“二叔、大哥、二嫂,问颖方才一时激动,忘记了给三位见礼,实在不该,还请二叔、大哥、二嫂见谅。” 济襄侯亲切地笑着扶起她:“小侄女不必客气,都是一家人,用不着说这些话。” 镇国公世子阮子期也宽和亲近道:“是啊,咱们自家兄妹之间,何必拘这些虚礼?” 英气不输夫君的二少夫人赵筠如跟着附和:“没错,别听你二哥瞎说,他一天不口吐胡言就不舒服,刚才的话你就当没听见,等会儿嫂子替你教训他。” 阮子望在一旁看得有些傻眼:“哎,小妹,你怎么只见了他们几个?忘了还有我这么一个二哥了?” 阮问颖有些困惑地朝四处张望,好像对于他的这一番话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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