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满含歉意:“二哥莫怪,实在是妹妹眼神不好,从方才起就一直没有看见二哥的身影,不知该如何见礼,这才如此行事。” 顿了顿,又垂下眸,掩袖轻笑,“且二哥不是说,白疼我了吗?既然如此,那便更不需要妹妹的见礼了吧?” 阮子望气结:“你——” 陈相濡的到来打断了他的言语,她身着一袭玉纹青的雅衫长裙,款款自廊下行来,双颊潮红、略带微喘地朝公婆行了一个礼,寒暄问好过后,就到了世子阮子期跟前。 她看着他,清目缓缓盈起一线泪光,充满祈盼地低颤唤了一声:“夫君……” 阮子期别开视线,先前面对阮问颖时升起的笑意逐渐消隐,转而换上一副清冷的面容。 陈相濡眼里的泪光闪了一闪,如同破碎的柳絮被雪冰冻,没了残存的生意。 安平长公主适时地朝他们走来,笑着道:“好了,这冰天雪地的,别只顾着在外头谈话,颖丫头可不似你们在边关磨炼惯了,要是冻出个好歹来,为娘定饶不了你们。走,快进去——” 因着此次归来,镇国公府热闹了好一阵,在大长公主的含笑应许下,镇国公府与济襄侯府的新年合在了一块过,济襄侯夫人为此卯足了劲,准备给众人过一个红红火火、阖家欢聚的团圆新年。 就是忙坏了阮问颖和阮淑晗,原先置办好的礼单等事又要推倒重来,让姐妹俩苦恼了好一阵。 宫里也没有闲着,由于镇国公与安平长公主大胜了在深秋时节南下进犯的关外夷狄,不说永绝后患,也能短暂地让边关安宁上几年,陛下大喜,于麟德殿赏赐夜宴,共邀群臣命妇同乐。 镇国公府自然是首座接到旨意的公侯府邸。 前来宣旨的高总管态度殷切,连声道了好几句“恭喜国公大人,贺喜长公主殿下”,又言“陛下遥请大长公主殿下安”,半点不见天子内侍的倨傲。 当然,这一份倨傲对方也从来没有在阮家人跟前展现过,包括在宫里遇到阮问颖时,都是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的。 镇国公性情沉稳,面对此番近乎不为所动,照常接旨谢恩。 安平长公主自小在宫里娇宠长大,对于这等情景不陌生,却也依然笑逐颜开,颇觉享受,命人重重打赏,让高总管的笑容越发殷切,也让她越发的春风满面。 陛下有旨,自然遵从,除了抱恙在身的陈相濡,整个阮家的一门二府都出席了宫宴。 其余人家更不用说,陛下赐宴乃是天大的荣耀,无人不想参与,也无人敢抗旨不尊。 一时间,建福门、丹凤门、望仙门三道主要的宫门处车盖如云,川流不息,马蹄铃铛声绵延不绝,麟德殿里金碧辉煌、灯火通明,彰显出一派繁华盛况。 美酒佳肴如流水般呈上,又如流水般撤下,换了一道又一道,菜品的规格虽不及除夕时隆重,但胜在新奇精巧,没有一道重样的,数量也繁多,再配以香醇美酒,让人想不尽欢也难。 宴上觥筹交错,丝竹礼乐不歇,陛下与群臣推杯换盏,皇后也在旁陪着喝了几杯。 陛下酒量甚好,即使酒过三巡,也只显出几点醉意,神色还清明着,亲切地叫着镇国公的名字:“开湃,你与小妹这回可是立了个大功啊,朕一定要好好赏赐你们……!”
第73章 爱卿若是真想替子求娶,朕就允了这门亲事 镇国公张了张口, 正欲回答。 忽听得一人出声道:“国公大人与长公主殿下功高劳苦,伉俪无双,自当得陛下犒赏。” “只是国公大人乃为天下大义,才与长公主殿下一道镇守边关, 并不为名为利, 陛下便是赏赐金银财宝、许以高官厚禄,想来国公大人也会推辞不受。” 正是通政使顾语司。 顾家的上任家主、前光禄寺卿于月前致仕, 顾语司以嫡长女的身份继承家业, 并得升官一品, 从正四品的右通政变成了正三品的通政使,执掌通政司。 阮问颖听闻她这一番话, 眉心处便微微跳了跳。 因为这话说得可谓杀机暗藏, 明面上赞扬她的双亲高义,不稀罕珍宝高官, 暗地里却含着功高震主、赏无可赏的它意, 但凡陛下多点疑心,少分信任, 就有可能将阮家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此计当真歹毒。 阮问颖感到又气愤, 又不解。 阮家素来与顾家没什么过节,即使有太后及南顺侯这两层因由在里头,关系算不上好,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毕竟文臣武官之间从来都是泾渭分明、甚少相干的。 且她的双亲回来才几日,顾家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出手了, 还是在陛下举办的庆功宴上, 实在是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顾家是出了什么亟待解决的事吗?又与太后之前那段忽然冷落她的日子有何相干? 阮问颖一边想着这些, 一边看向身旁的阮淑晗。 对方眉心微蹙, 与她交换了一个眼神,显然也在思索和她同样的事情。 她又看向不远处的杨世醒,后者似在低头浅酌,抬首对上她的目光,便是一笑。 这笑容她很熟悉,通常在他提及一些可笑愚蠢的朝事时出现,含义很明显:且听戏唱。 她于是安下心来,静静地等着顾语司的下文。 另一边,镇国公也神情平稳,好似对方说的话与他无关。反倒是安平长公主面色微沉,一双美目闪烁着零星的怒意,将要燃烧起来。 陛下知道自己这个妹妹的性子,那是半点也容不得人不敬的,更不要提此等含沙射影之语,观其容色不佳,似要发作,便抢在她之前开口。 也不说这话有不有理,只道:“那依爱卿之见,朕该当如何?” 顾语司自然不会接这话:“微臣愚见,不敢贻笑大方。” 但也没有到此为止,而是继续道:“只是,在微臣看来,陛下与其赏赐些身外之物,不如化作恩荫,盖天下之父母者,皆为子女计深远。” 安平长公主冷冷逸出一声鼻息:“你倒是替本宫这个正经当娘的考虑周全,几年不回长安,没想到竟多出了这么一位大善人,果真不愧是天子脚下,与别处不同。” 陛下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瞧了眼胞妹,把目光重新转回到顾语司的身上:“爱卿不妨有话直说。依爱卿的意思,莫非是想让朕给武节将军封侯赐爵?” 武节将军是阮问颖的二哥阮子期,本为从六品的忠显校尉,经过这两年的边关镇守,被升为了正五品的武节将军。 顾语司继续维持着坦然的神色,仿佛安平长公主的那些言语都没有入耳。 她微微一笑,风韵犹存的脸庞在宫灯的映照下颇有几分动人,话也变柔了几分。 “长者恩荫,难道一定要给男子么?武节将军有勇有谋,即使不用陛下提携,想必也能凭借军功挣出一份大好的前程。” “倒不如替国公大人与长公主殿下的爱女寻一门好亲事,他二人常年在外,只留下幼女独居长安,想来定会牵怀挂念,陛下不如许以赐婚,也好叫他们安心。” 短短三五句话,就说得原本热闹的宴上骤然冷寂下来,虽然丝竹之声还在继续,歌舞也不停歇,但众人的心思明显都变了。 不少隐晦的目光在席间传递,朝臣命妇看向阮、顾二家,徐妙清、闻思静之流的贵女看向阮问颖,端坐于上首的陛下和皇后也交换了一个眼神。 当然,更多的人还是眼观鼻鼻观心,不希望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对于顾语司的前半段话,阮问颖还勉强算是能听,后半段话,她就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想,这位顾通政使莫不是阳圣皇后的后人吧?要不然为什么两者的做法都是一样的?打着女子大义的名号,做一些损人利己的事情。 还是说,顾家的所有女眷都需要读那本所谓的女训之书,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避免因为是女儿身而吃亏?那她在当初可真是错怪太后了。 阮问颖感到一阵不可思议。 她甚至没有先前双亲被明褒暗贬时的愤怒,只觉得可笑。 她也不担心陛下真的应承了这话,且不说陛下对她的态度有七成是当未来儿媳看待的,就是陛下真的应了,也还有其余长辈在呢。 端看她母亲此刻的神情,就能知晓这是绝对不可能被容许的事情,更不要说一心想把她嫁给杨世醒的真定大长公主了。 果然,不待陛下对此有何见解,得了身旁侍女弯腰附耳的安平长公主就冷冷嗤道:“本宫女儿的亲事不劳费他人操心。通政使是没有女儿么?这么替本宫的女儿操心。”看来是已经知道了顾语司的身份。 镇国公没有妻子那般七情上面,但也表明了态度:“出门在外,某确然挂念女儿,通政使的这一份好意,某心领了,但小女年岁尚小,还未到出嫁时机,尚需容后计议。” 和顾语司境遇相似、同样掌家不久的新任沛国公笑着抚了抚须,出言道:“这亲可以慢慢成,但定下还是尽早的好,免得到时行事匆忙,反倒出了差错。且天底下的好男儿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早早定下,大人也好早早安心。” 陛下闻言笑了:“听爱卿此言,是想给自己儿子作保?若如此,倒也身份般配。” 安平长公主瞪了他一眼:“皇兄!” 皇后也在他身后偷偷扯了一下袖子,低声道:“陛下。” 陛下没有理会妹妹,只借着宽大袍袖的掩饰,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表示安抚。 又往自己儿子那边瞥了一眼,见其神情不改、满脸漠然,好像发生的这一切都与他无关,脸上的笑容就加深了些许。 颇为豪迈地大手一挥,道:“爱卿若是真想替子求娶,朕就允了这门亲事!” 阮问颖一窒。 她能感觉到许多人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包括身旁的阮淑晗也在看她。 但她一个人也没有理,下意识地看向杨世醒,搜寻着他的目光。 杨世醒没有看她,而是终于把视线投向了自己亲爹,并于片刻后收回,神情依旧散漫,只带着零星的不满。 对上她在茫然不解中含着几分不安的目光,他先是一怔,接着就微微笑起来,示意她不必担心。 阮问颖看明白了他的意思,在稍稍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感到越发不解。 陛下金口玉言,不管心里如何作想,说出去的话就是圣旨,他当然可以再收回成命,可这样会有损天子威信,她不觉得陛下会为了她的亲事这么做。 即使她是他的外甥女、侄女,她的母亲是他的嫡亲胞妹,她的父亲与他有手足之交,也不可能。 那便只剩下沛国公婉拒这一项了,可陛下怎么确定对方一定会拒绝呢?因为正如陛下所言,她与沛国公世子的确算是门当户对,倘若再得御旨赐婚,更能成为一门极佳的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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