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是算了。”阮问颖一向分得清轻重缓急,“我不过随口一提,不知道便不知道,没什么要紧的。” 他的那些精力和心思,以及手底下的人,都需要留给更重要的事情。 后半句话,她没有说出来,但杨世醒很显然明白她的意思,微微一笑,道:“好,我听你的。” 又问她:“你等会儿还准备回清宁宫吗?” 她点点头,应了一声:“我答应了太后采摘梅花花瓣交给纪姑姑做点心,娘亲也让我剪几簇长得好的梅枝过去。” “这些不是她们为了把你支走而找的借口吗?” “是借口,但我也不能真这么当,总得把面上功夫做全了。”她道。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至少娘亲喜欢梅花,这园子里的梅花长得喜庆,我剪几枝带回去,给她瞧瞧,让她开心开心,也是好的。” 杨世醒道:“那我帮你选。” 此时,两人已经行至园中一角的月洞门处,再往前走就是外苑,为宫侍当值之地。 杨世醒扬声唤人进来,命云山去向看守园子的宫女讨要剪钳,又让山黎取来藤编竹篮。 接着,他便领阮问颖在园中挑了几枝形神皆备的梅花,放进篮子里。 因谷雨等人还在外边,没有入内,阮问颖就接过了竹篮,挽在臂弯中,被丛丛簇簇的梅花一映,像撷了一捧灼灼的冬日霞光,整个人亭亭玉立在白雪里,好似出画而来的花神仙子。 她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花枝,轻轻闻了一会儿,抬起头,对他绽开一个盈盈的笑:“这些花枝选得真好,我娘看了一定很是欢喜,到时我会告诉她是你选的。” 杨世醒瞧着她,没有立时回答,而是在怔了片刻后,方含笑答道:“不用,我还没有到需要靠这点技巧来讨岳母欢心的地步。” 阮问颖听着他的话,心里有些甜蜜,也有些害羞,垂首用梅花枝蔓遮掩自己的面庞,低嗔笑道:“什么岳母,还没成亲呢,你就叫上了,也不怕别人听了笑话……” 杨世醒笑笑,没说话,继续看着她。 梅香浮动,情愫暗涌。 阮问颖拨弄着梅花,娇嫩的花瓣上水迹未干,不知是露珠还是融化后的白雪,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晶莹剔透。 “那……”她浅浅开口,“花枝已经折好了,还剩下花瓣,你等我摘完?” 杨世醒又是道了一声“不用”,但这一声话却不是针对她,而是太后。 “姑母的花枝自然需要精心挑选,花瓣就不必了,让你的侍女随意采摘些回去就成,左右她也不会用你的这些糕点。” “那可不行。”她惊道,“随我一块来的除了谷雨她们还有清宁宫的宫女,若她们将此事回禀给太后,我岂不是坐实了阳奉阴违这四个字?” “不要让她们进来就行了。”他满不在乎,“以往你对她好,还能说是替你母亲尽孝,如今姑母已经回了长安,她还差点搅黄了我们的亲事,你对她好做什么?” 阮问颖愣了愣,觉得他说得有几分道理,其它事情还好,唯独昨晚的宫宴一事难以转圜,倘若他二人的姻缘当真由此断送,那她今后的人生也差不多会被倾覆,不是一句“不会让她受到半分委屈”的话可以解决的。 太后或许没有存着毁了她的心思,但也绝对不是在设身处地地为她着想。 她可以忍下这口气,不发作闹出来,因为对方居清宁宫尊位,为陛下生母,她的长辈,不是她能随意置喙的,但不代表她要继续当一名尽忠尽孝的乖巧小辈。 又思及前段时日,她没少让身边的侍女做些针线之类的活计,再假借自己的名义送给太后作为孝心,太后对此也没有什么闲话,她遂定了心意,唤谷雨和小暑进来采摘花瓣。 不多时,几人就采摘好了满满一篮子的花瓣。 阮问颖唤来清宁宫的宫女,让小暑把篮子递给对方,吩咐道:“劳烦你们把它交到纪姑姑的手里,请她烹制红梅酥心糕,给太后享用。再转告太后与长公主殿下,我这里还有些事,便不回去了,望长辈见谅。” 宫女垂首恭敬接过,应声,领着一干同侍告退。 阮问颖又看向怀里的花枝,正想让谷雨把它们拿到宫门外的马车上,就听得杨世醒道:“这些花暂时先放我宫里吧,也好让人修剪一二,等你回去时再问我要。” 她想了想,觉得这个提议不错,便点点头,准备和他一起去含凉殿。 不料他却道:“你把篮子交给山黎,让她拿去殿里,我们先不回去。” 她一怔:“你还要继续在这园子里逛吗?” 他微微一笑:“你若是不嫌腻,我可以接着奉陪。不过难得在雪霁天青的时候出来,你就不想着去看看其它地方?老是在一个地方转悠,未免有些太没趣味。”
第80章 当初一直是她主动亲近的他 说实话, 阮问颖对含凉殿的熟悉程度不啻镇国公府。 毕竟她和杨世醒自小一起长大,来往殿中的岁月没有十年也有八年,尽管还不至于到腻味的地步,但也很少再有感到新奇的时候。 除非杨世醒特意寻了别的东西给她。 比如曾经一回她在落霞阁小憩醒来时, 瞧见的那串双鱼戏珠风铃, 就让她惊艳欢喜了许久。 若不然,她之于含凉殿就如游鱼入水, 虽舒适自在, 却不显殊巧。 她不是没有去过别的地方, 可是深宫禁苑,她纵使得到陛下与皇后的宽待厚爱, 也不能恃宠而骄, 随意在内庭行走,这一点分寸她还是有的。 说到底, 在这宫里能对她无限包容忍让的, 只有杨世醒一个。 因此,听闻对方的这番言语, 她颇有些好奇地询问道:“去哪里?” 杨世醒道:“你想去哪里, 我就陪着你去哪里。” 阮问颖仔细地想了一想。 然后她就发现,偌大皇城方圆数百里,她竟一时想不出来有哪里可去,不是她不能去的就是她已经去过的,还有一些是她没兴趣去的。 “我想不出来。”她诚实地摇摇头,“总感觉都去过了, 没什么好的去处。” 对方失笑:“这宫里地方这么大, 便是走上三天三夜也走不完, 你才到过几处, 就敢大言不惭地说都去过了?” 她有些不服气地回答:“我又不是只来三天,我进宫的这些日子加起来,怕是连三年都不止呢。” “而且海池、御苑、蓬莱岛这些主要的地方我都去过了数回,太液池就更不用说,几乎每回进宫都要经过。你说说,我还有什么地方是没去过的?” 杨世醒煞有介事地“哦”了一声,点点头:“你这话说得有理,是我浅薄了。” “不过这些地方大多集中在北宫东殿,不说整个皇城,就是连内庭都没有涵盖过半,你这去无可去的结论是否下得有些过早了?” 阮问颖道:“那你还想让我去哪里?再往南是前朝,我无官无职又无品阶,不好贸然入内,西殿为后宫,除了长生殿和清宁宫,其它地方我也不好随意走动。” 杨世醒道:“所以说你到的地方不多,对这宫里的情形布局知之甚少。” 他拿过她半捧半提着的竹篮,转手交给山黎,吩咐其送往含凉殿,拉过她的手,带着她往园外行去。 “走,我带你去几个地方看看,也算是不辜负这大好天光。” 自入冬以来,长安城下了不知道多少场雪,最近一段时日更是雪落不停,好不容易才在今晨止住,使整个皇宫一片银装素裹,行走在其间,犹如身临一幅奇妙的水墨画卷。 阮问颖双手笼袖,将暖玉置于掌心,摆出一副端庄得体的敛衽之姿,步态款款地跟随在杨世醒的身旁,与他一边交谈,一边欣赏冬日宫景。 她进宫的次数不算少,沉下心来观览美景的时候却不多,每次不是在去往各宫各殿的路上,就是在回返宫门归去的途中。 反倒是幼时玩耍较频,总是被她母亲带进宫来小住,把这宫苑内庭几乎当成了自家的后花园,还差点迷路过。 之后随着年岁渐长,她的双亲开始镇守边关,她的兄长也一个个被带离长安,她离这巍巍皇城就逐渐遥远了。 虽然看似没有变化,甚至因为她的母亲在临行前的叮嘱而比往常更加频繁进宫,但她总觉得没有了幼时的那层温暖,失去了一种名为家的感觉。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 皇后待她极为亲切,每每去往长生殿,她都不会有什么拘谨,如同去二叔家的济襄侯府做客一样,不必有太多顾虑。 杨世醒的含凉殿更不用说,完全可以用宾至如归这四个字来形容,即使是在他们还没有定情的时候,她待在那里也没有过半分的不自在。 而且这种感觉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从她有记忆起就是这般,让她有些难以分辨清楚,她之所以会选择他作为亲近的对象,到底是因为他的身份,还是原本就倾向于他。 “在想什么?” 身旁人的询问拉回了阮问颖的思绪,她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眼前的雪景上,转眸看向杨世醒,微然莞尔:“没什么,就是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小时候?” “嗯。”她轻应一声,目光流转,从这一头望到那一头,最终在一处定格,伸出纤纤素手遥遥一指,示意道,“你还记得那儿吗?” 二人此时正站立在一座题为“望月飞星”的白玉拱桥上,桥下的应龙渠不知是何缘故常年不见冰封,潺潺不歇地流淌,给这万籁俱寂的冬日增添了一分生机。 杨世醒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就是一笑:“记得,你小时候常拉着我去那里,说是御苑人多嘈杂,花虽开得好,却难得清净,不如点藏园来得幽深宁静。” “胡说。”阮问颖假意反驳,“怎么是我拉着你,明明是你非要跟来,比我大了两岁,却成天要和我这个小妹妹在一处,也不嫌羞。” 杨世醒挑了挑眉,决定不跟她争辩当初到底是谁跟着谁,要是惹恼了佳人,使其翻旧账就不好了。 毕竟那时候的他尚无怜香惜玉之心,傲然受宠的皇子身份又使他一向眼高于顶,对一直围着他转的小表妹态度说不上有多少亲近。 但谁能想到曾经的亲戚表妹会在如今成为他的心上人呢?那些事自然也不可再提,他又不是闲得慌,想得她一顿不满挂落。 “是我记混了。”他从容不迫地改口,“你说得对,是我一直缠着你、跟着你,和你一道去了点藏园不知道多少回。正好现下得空,我们不如再去那里看看?也好重温旧梦。” 阮问颖有一会儿没答话。 别看她面上说得凛然,其实她心里很清楚,当初一直是她主动亲近的他。 而他在初时还愿意给她几分面子,但是到了后来,也许是嫌她烦了,也许是觉得和一个小女娃娃没什么好相处的,对她的态度逐渐疏离,变得有些不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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