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来到东宫外,萧祁白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在殿外侯着,见着太子,立刻走了上去,叩首, “今日之事是臣思虑不周,犯下此疏漏。愧对殿下隆恩,请殿下降罪!” 谢珏离开东宫,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已心有他算,面色冰冷,“事已至此,也罢。” 他虽有心要萧祁白联姻,却还未定下。 萧祁白才学名满京城,又是他东宫一派,本是他笼络他人的一枚上好的棋子。 只是若萧祁白不愿意,他也不会强人所难。 谢珏忽然看了他一眼,“萧卿,你才学具佳,经纶满腹,便是做个纯臣,孤也会重用你。” “孤亦,从不强迫于人,”他停下,目光审视,“本以为萧卿心中唯有朝堂与萧家百年荣耀,却不知竟也心有所属。” 萧祁白却摇头,“臣惶恐,实在是人命关天,臣顾不上许多。” 谢珏定定望了他两眼,没什么语气道,“是么。” 无论是不是,事已至此,再多加追究也无用,谢珏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太傅于孤,是恩师,亦是半父。孤对萧卿寄予厚望,未来朝堂有卿,孤可高枕无忧。” “孤对卿倚之,信之,重之。卿若有心,孤亦愿成人之美。” “此事,萧卿自己做主罢。” 既已无法联姻,皇室脸面不可丢,便给他这个权利。 权衡利弊,收买人心。 帝王权术,不外如此。 “自惭菲薄才,误蒙殿下恩,” 萧祁白缓缓稽首,“殿下恩德,万死难辞,必以全力报之。” 犹豫了一瞬,又道,“只是此事是乃臣一人之过,无关他人,还请殿下宽恕其他。” 拖累无辜之人,非他所愿。 谢珏偏过脸, “你被陷害,她却不是。” 他所不愉的,是她敢明目张胆违背他的意志。 为了一个公主,公然和他唱反调,他容不得她这样的大逆不道。 “东宫规矩严明,她如此疏忽犯下大错,身为尚宫该当以身作则,若不罚如何服众。” 她将来又如何统管后宫。 就是他,也不得不罚。 萧祁白也明白太子殿下的意思,终究低叹一声,不再求情。 …… 谢锦嘉落水受了好大的惊吓,被送进琉璃宫后就发起了热,御医来看过开了药。 谢锦嘉喝下后,惨白的面色渐渐才好了一些。 青彩这时走过来对她恭贺,“恭喜公主,可如愿嫁入萧家了!” 当时那么多人在场,她一个皇家公主和臣子有了肌肤之亲,为了皇室的脸面,萧祁白也不得不娶她。 谢锦嘉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总归有一瞬间是有些开心的。 却又,怎么都笑不出来。 心头只剩一抹苦涩的余韵。 萧家百年清流,用这样的方式嫁进萧家,萧祁白萧大人又会如何看她? 咳嗽了两声,转头问青彩,“云泠呢,回尚宫局了吗?” 青彩顿了下,低下头没说话。 谢锦嘉察觉到不太对劲,找了个小宫女过来,“你来说,敢欺瞒公主,本公主一定罚你!” 小宫女吓得跪下,“云姑姑……被太子殿下罚跪……” “是因为我的事?” 谢锦嘉慌忙掀开被子就要起来,愉妃端了药走进来,“你去干什么?” 谢锦嘉紧紧握住愉妃的手,“母妃,您去救救她吧,都是因为我云泠才受罚的……” 都怪她。 肯定是她的那些话让云泠心软了。 愉妃扯了扯嘴角,“好了,你还关心她?担心担心自己的身体吧,我儿受了好大的苦了。” 谢锦嘉着急道,“母妃!” “我有母妃护着,可她没有!” 愉妃把药放在桌上,“你让母妃去求,可想过,你我在太子面前有没有这样的脸面?” “我……” 是啊,从小他们便与太子不亲厚,甚至还误站过平王一派,她们在东宫,哪里有脸面和情分去求情。 “她虽无母,却是太子宠臣,”愉妃把谢锦嘉带回床上坐好,“太子不会对她怎么样的。” “真的么?” “当然,”愉妃说,“你若不放心,母妃打发人出去看看?” 谢锦嘉长长望着愉妃许久,忽然苦笑着摇摇头,“不必了,看一眼又有何用。我知道都是我连累她了。” “明明是我的无知和愚蠢,却连累她受了罚。” 沉默了会儿,“母妃,你让青彩走吧。” “她故意推我下水,也是您指使的对吗?这样的人,我身边怎么敢留。” “是又如何,难不成母妃还会害你?你如今不是得偿所愿了么?” 愉妃没隐瞒,见女儿如此伤心,忍不住道,“你为一个女官伤心至此,又怎知她没有别的心思?”或是争宠,或是争权。她在这后宫待久了,这些女人的想法什么看不明白。 “所以呢?”谢锦嘉抬起头,睁着眼郑重道,“她害了我吗?” “没有她,母妃此番又能成事吗?” 愉妃竟一时无话反驳。 只道,“我儿终究长大了。” 谢锦嘉吸了吸鼻子,转头拉上被子,没力气再说什么,“我累了,想睡觉。” —— 云泠直直跪在大殿中央,即便没有人看着,也不曾有一刻的松懈。 膝盖处渐渐涌起刮骨的疼痛,过了许久,渐至麻木。 殿内空荡荡,连一丝人气也无。 黑压压了许久的天,终于噼里啪啦下起了大雨。 她就这么笔直跪着。 一动不动。 …… 等着谢珏定夺的事一件一件堆叠而来,天下民生的大事,耽搁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谢珏放下御笔,叫来安忠,“人怎么样了?” 安公公汗流浃背,小声说,“还……还跪着……” 谢珏忽地冷冷抬眼。 从他下令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整整两个时辰,再跪下去,腿也要废了。 顿时立即起身,走过安公公身边时,漆黑的凤眸在昏沉的夜色里,冷薄又危险,嗓音不带任何温度,“别人不知孤的情意,你也不知?” “你敢任由她跪两个时辰?” 太子此话,算是言明了。 落在安忠耳中,吓得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欲哭无泪,“奴才早就着人去扶了,可是姑姑,姑姑她不起来啊!” 他实在是没有办法。 殿下前脚下的令,他着人偷偷把姑姑扶起也就罢了,可是姑姑不起,他也不敢正大光明找人把姑姑抬走,更不敢,报到他跟前! 谢珏:“废物!” 转头快步去了东宫。 …… 大雨倾盆,雨水沿着屋檐滚落,似断了线的珍珠。 树枝在风雨中飘摇,摇摇欲坠。 大风灌进空旷的大殿,发出令人胆寒的呼号。 更吹得殿内跪着的纤瘦身影似下一秒就要被折断。 云泠努力支撑着,不曾趴下。 她直直地跪着,望着上方的宝座。 她没有将愉妃拦下,成全公主,亦是为了自己。 可搅了萧祁白的婚事,毁了太子的计划,她不是不愧的。愧对萧祁白,愧对太子。她借了太子的势,又是东宫女官,本不该违背他的旨意。 所以她甘愿跪在这殿中,是受罚,也算是赎罪。 殿内唯一一盏烛在风中渐隐渐灭。 忽然间身后光芒大亮,宫门打开又重新关上,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手臂被人狠狠握住,以不可反抗的力道将她拉起,耳边是他咬牙切齿的声音,“你这双腿不想要了是不是?” 云泠一抬眼,撞入他深黑带着薄怒的眼眸。 头发湿了一半,俨然是从雨中穿梭而来。 谢珏捉住她的手臂, “孤罚你跪,你就真的跪到现在,安忠扶你起也不起,平时怎么没有这么守礼。” “是觉得孤会不忍心,还是觉得委屈?你知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 刺骨麻痹的疼痛袭来,云泠靠着他手臂的支撑才勉强站住,点了点头,“我知道,我都知道。” “是我坏了殿下的大计,万死难辞其咎,殿下怎么罚我都是应该。” “你身为东宫女官,竟然敢为了一个公主,违背上意,背叛东宫,”谢珏握着她手臂的手指逐渐收紧, “萧祁白不日就会迎娶谢锦嘉,你可满意了?” 云泠舔了舔干涩的唇:“是奴婢铸下大错。但好在萧大人迎娶五公主,英国公以后便能为殿下所用。” 英国公其实是忠心之人,只是太子因为愉妃的缘故不用。 谢珏:“一个英国公,孤还不放在眼里。” “我知,都是奴婢的错。” “你知道,你当然都知道,”谢珏冷声,“却还是什么都犯了,任性妄为,胆大放肆。” “不罚你,东宫规矩何在!” 云泠闭上眼,眼泪从眼角流下, “是奴婢一意孤行,是奴婢违抗殿下,也是奴婢,有负殿下恩信。” 她缓缓跪下,泪如雨落,抓着他一片衣摆,“奴婢有愧,愧对殿下隆恩,也无颜再做这东宫女官。” 外面风雨交加,被摧残已久的树枝终于掉落。 谢珏居高临下看着她,任由她紧紧抓着一片深黑衣摆,看她苍白着脸,泣不成声,眼睛红透,也无动于衷。 “我知殿下若不罚我,有失公允,”云泠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砸在地板上,“从冷宫到如今,殿下虽满身荣耀,权力尽握,奴婢却知道,您走到现在的危机四伏,九死一生。” “是我错了,是我私心用甚,是我不可饶恕。所以我也绝不愿殿下为难。” 谢珏目光未看她,却说,“真是好一张楚楚可怜的脸。” “花言巧语,珠泪滚烫,令人一次又一次的心软。” 他终于低头看她,眸光似刃,“可你为什么就不能安分一点?” “奴婢愿辞去尚宫之位。” 云泠眼睫上都带着眼泪,长久地跪着身体已经吃不消,双腿疼痛入骨,嘴唇苍白,虚弱地快要倒下。 只望他,尽快降下处罚。 谢珏高高在上,冷眼看着她虚弱到摇摇欲坠的身体,冷眼看她痛入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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