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掌心之下按着的,再怎么揉搓,都还是冰寒刺骨的温度,一片苍白。 晚晚手上力气越来越小,她眼前忽地模糊起来。 方才那一下,他疼吗? 她到底该怎么办? 为什么只是一日一夜,就成了这个样子? 她真的,从来、从来没有想过,容厌会死。 可真到这一刻,纵然想尽办法,竭尽全力,可面对一个根本看不出还有生息的人;一个连棱针针刺,都几乎流不出血的人。 她用尽此生所学,什么金针秘药、生脉回厥、回阳救逆,甚至用上她这几日才学尚未实践过的放血泻毒…… 当初人人都说容厌药石无医,可她有五成把握她便能相信自己一定能解。 而如今,她却只能承认…… 她走投无路,她毫无办法。 不管不顾掏出师父留给她的救命药,她剩下的也就只能没有章法地竭尽所能……然后,听天由命。 听天由命…… 多么可笑。 她叶晚晚,还有容厌,他们两个人谁信过天命? 可除此之外,她真的,没有办法了…… 恍惚之间,手指下他的肌肤太冰冷,像春日里突兀的浮冰,存在地过分鲜明,就像是一个无时无刻萦绕在她感知中的提醒。 她再忍耐不住,忽然起身,往后退一步,将手收回藏在背后,离他远了些。 身为医者,她太敏锐,她一靠近,便知他状态…… 他的温度,他的肌肤……无一不是提醒。 不想再碰容厌。 晚晚不想再让自己的医者本能时时刻刻提醒她—— 放弃吧。 她又狠狠在心底回答,不愿意! 她不愿意。 一步步一直后退到屏风前,脊背猛地撞上座屏,后脑生疼。 晚晚意识到自己的远离,身体僵硬地停下,神情似哭似笑。 她怎么可以,怎么能又后退呢? 他明明,最不愿意看到她远离他。 晚晚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神情,眼睛干涩胀痛。 御书房中再浓烈的痛苦,外面的交战也丝毫没有停息的迹象。 “叛党楚贼正在内城朱雀门外,南城门危。” 门外缓缓传来张群玉克制着疲惫的声音,“随我前去参政殿中重新布署,内城街巷之间皆安置了外城民众,一处城门也不容有失。” 脚步声远去。 她听得清楚,叛党逆臣,楚贼。 楚行月。 晚晚心底像是被针狠狠扎了一下,穿透血肉,刺刺地疼痛。 看着容厌垂在榻边的手,肌肤苍白如雪,鲜血将这雪白无情染脏。 晚晚捂着心口,那一点针刺的疼痛渐渐浓重起来。 她止不住地去想。 前世明明没有楚行月宫变这一劫,阴差阳错,这一世的楚行月,居然可以将容厌逼至这般窘境。 她好像终于尝到了一丝痛苦。 为什么,好像谁的爱恨都不会放过容厌。 容厌怎么做,都会有人恨他怨他,厌他生,欲他死。 晚晚知道,他见过太多丑恶,没见过多少真情,也包括她这一世对他从头到尾的恶意。 她不敢想,他这样的人,他为什么还能有真心? 还这样将真心,捧给曾经那个眼里对他只有厌烦的自己。 她心中忽地有了恨意。 这一点恨意生出,便如星火燎原,转瞬间铺天盖地无法宣泄。 是啊,为什么从始至终,容厌都是最无从选择的那个? 他选择不了自己如何生,既定的悲惨之下,他孤傲地走到如今,不过是不愿束手就擒。而到今日,他是皇帝,手握王朝最高的权柄,明明……明明他才应该是最胜券在握的那个人。 怎么就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容厌、楚行月。 时至今日,到底谁欠谁更多? 悲怨与愤怒之间,她听到外面太医令与净明悲声哽咽。 “娘娘此刻还在里面不愿出来……可这一晚陛下毒发来势汹汹,上次诊脉,明明还是越来越好……想来是这毒本就解不了。” 外面的人在述说她的悲伤,晚晚陌生如同隔岸观火,好像隔着一层纱。 她后知后觉,那些人口中伤心欲绝的,好像是在说她? 可她只想着,那毒,明明解得了。 她不会做没有把握之事的。 先前那么频繁、那么多次诊脉的结果全都告诉她,容厌会好起来的。 这些时日,她那么小心着,不让容厌接触到任何他不能触碰的东西,为什么短短一日…… 思绪一凝。 是啊,明明容厌的身体情况,她最为熟悉、她都知道的,为什么就在这一日,最后的这个关头,爆发了呢? 容厌还能接触到什么? 只有一次,那么一小会儿。 在她离开上陵的前表明心意的那一日,因为被医书吸引,她短暂地与他分开了一会儿,上楼之后,便看到容厌对面坐着楚行月。 当时她已经敏锐地去检查了周围的陈设,检查了两人面前的酒液,可在这期间,若有什么呢? 晚晚僵住,刹那如坠深渊。 只能是这个时间。 若早,容厌的身体早便会显露出征兆,若晚,他至少不会发作地这样快。 楚行月,又是楚行月。 晚晚想清楚,眼中眨去的模糊立时又被哀与怒挤满,几乎将唇瓣咬出血来。 她太清楚不过,容厌对楚行月的防备不会比她少。 那楚行月若是要对容厌下毒,容厌…… 他当真会不知道吗? 晚晚颤抖了下,不敢再想,整个人忽地害怕起来。 脑海中一幕幕控制不住回想着前天从宫外回来的,她和容厌相处的最后一个晚上。 记忆中,容厌一遍遍地缠着她说,“我喜欢了你那么久,你怎么才喜欢我啊。” ——她该早点接受他的。 他眼里像是一汪诱人的春水,流淌出的却是岩浆般滚烫的爱意,他说,“若是可以,我想在见到你的那一刻,就与你两情相悦。” ——重来一次,她也愿意。 他说过,“我不想看不到你。” 他也说,“你就算喜欢我,却还是不会为我留下。” “我一直好担心,你会觉得我脾性反复无常、阴晴不定,我如此言行,到底是在妄想什么呢?” “这样放心不下我,不如别走了罢。” …… 他那时的玩笑语气之下,是不是藏了一丝哽咽,问她,“你舍得吗?” “我反悔了。” “不拦着你了,此去顺风。” “想再看看你。” …… “对不起。” …… 他还在一遍遍地对她道歉。 仅仅一夜,他问了她那么多遍。 那么卑微,那么不安,那么无望。 晚晚终于读懂他所有的欲言又止、谨守分寸。 却刹那间心如刀割。 眼中的模糊终于涌出。 她拼命地想要去拥抱他,又害怕触碰他。 吹拂进来的风中依旧夹杂着交谈声,她此刻却仿佛被什么定住,怀中按着自己的手,整个人除了随风晃动的发丝和衣摆,在这一瞬间,她就像是被狠狠撕碎了灵魂。 参政殿中,张群玉终于做完安排,用力揉了两下额角,头痛欲裂,百般情绪之下,他已经疲惫难忍。 勉强打起精神,他立刻又往御书房赶。 门边太医令已经疲惫到只能背倚着廊柱,净明大师低眉敛目,手中佛珠随着口中一声声念出的往生咒一粒粒被拨动。 张群玉眼中压下悲意,携着满身的疲惫,推开御书房的门,走入隔间。 一踏进去,他怔了下。 太安静了。 他本能地四下望了望,隔间之中没有人。 而一眼看过去,只见隔间这榻上容厌的身体明显被人动过。 张群玉快步走近过去,只见容厌口中似乎被人塞了什么药进去,唇角被按得破损了些,茶水的痕迹沿着唇角流下。 他身体多处穴位被刺穿,衣襟袖底露出的肌肤上一个个血洞,几处此刻正缓慢地往外流着血,头颅、躯干的要穴处留着金针…… 短短这一会儿,只有晚晚能有机会做这些。 张群玉明了,她还是不放弃。 ……就算所有人都已经接受容厌的死去。 他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和思索,没能注意到那缓缓往下滴落的血。 忽然之间,他想到了什么,再次将隔间内搜索一遍,手指猛地收紧,出了隔间,在御书房中找遍了一圈—— 晚晚呢? - 张群玉忽然下令,让所有还能变动的人掘地三尺去搜寻晚晚的下落。 他明明就在门口,她却在他眼皮子低下忽然消失? 容厌已经…… 不论如何,他都不能让晚晚再出事。 张群玉忍着头疼,也跟着亲自去皇宫四下寻找。 后宫、前朝,寝殿……他不能声张,不能失态,焦灼之间,张群玉几乎将他能想到的地方都去了个遍。 他不能再辜负容厌的遗愿…… 已经这样了。 一两日水米未进,张群玉身体也几乎到了极限,疲惫让他眼前一阵阵发白。 忽然有士兵奔跑过来,慌张道:“找到了!” 张群玉猛地回头。 知道张大人焦急,士兵快速道:“娘娘已经从暗道出了内城,方才正在朱雀门前。” 朱雀门处已经是极为危急。 脑子中绷紧的弦忽地裂开。 张群玉顾不得其他,立刻召人同他一起出城,快速地想着如何能将晚晚好好地护住带回来。 楚行月也正在朱雀门处。 张群玉最后这几步虽然被容厌诱导入局,可就算如此,一直以来,他也足够清醒理智,一直都是最置身事外的那人。 他事事都看得清楚,楚行月这人,他对晚晚不是没感情…… 可就是因为不是没感情,他才难以预料到楚行月会对晚晚做些什么。 终于策马上了朱雀大街,张群玉心急如焚,远远望着,一直将要到朱雀门,他才看到,晚晚正站在朱雀门前。 对面是楚行月的叛军。 张群玉心下一凛,猛地再夹紧马腹,带来的精兵在他身侧牢牢掩护着。 再快一些,他必须要在朱雀门开之前拦住她! 掺着寒冷血腥气息的风中,张群玉咬紧牙关,高声想要吸引晚晚的注意:“娘娘!停下!”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67 首页 上一页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