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晚没有应声,蹙眉上了辇车。 小黄门已经听到了晚晚成功侍寝的消息,一点不恼,反而更加殷勤备至。 一直到出了宸极殿的范畴,晚晚才倚向车壁,所有神色如同退潮一般,从她面容淡去,一直到疲惫面无表情。 晚晚紧绷的全身至今还难以放松,小腿已经微微抽搐。 太冒险了。 可今夜到最后,可能侍不了寝。 容厌能将她当作瑟瑟不杀她,可是她面对的危险,不只他一人。 后宫里面,恩宠为天,就算是侍寝的虚名,她今晚也必须要得到。 想到小黄门单独从地上捡起,拿出来的带血白帕,以及门口小黄门明显更为恭敬小心的态度,晚晚垂眸看了一眼掌心的血口。 他说崔嫔自作聪明自作自受,在他警告之后,她还在他眼下玩了小花样。 晚晚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对于日理万机的陛下而言,弱小如她,这点心思,可能还不值得帝王投去半分关注。 却这却是她如今唯一生门所在。 - 宸极殿书房内,一个面白无须的青年宦官站在容厌身后。 方才,小黄门捧着带血的元帕,去通知彤史处记载上今日的妃嫔承宠。 饶温得到消息,惊讶地赶过来,室内依旧是浓重的安神香,容厌站在窗边,手里拿着一块女子的佩玉。 这佩玉饶温记得。 当年陛下的势力还在暗中,却特意让人出面,从城中当铺里赎回来的。 佩玉成色上佳,镂雕了一个锦瑟的图案。 此事知道的人极少,饶温正是其中一个,可他也向来不会妄自猜想揣测。 不管容厌在此事上到底如何想法,饶温从小到大都明白,这不会影响陛下的任何谋划。 从幼年登基、在外戚权下为傀儡,到仅仅十六七岁就真正御极掌权,在内釜底抽薪压制世家,在外亲征夺回失地,个中血腥与阴暗,连饶温也曾惧怕心惊,可陛下却始终平静宁和,声名日益鼎盛,从不失手,甚至被算计的人都会对他含泪感恩戴德。 那么多年,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撼动他。 容厌将崭新的玉佩收回盒中,重新放回一旁的博古架上。 这佩玉被赎回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被取出,不知这次取出,还会不会再次尘封。 饶温却没有纠结这佩玉。 就连当年这样特殊的佩玉也不曾得到半分不同,他不觉得陛下真的会宠幸谁。 叶贵人是从陛下眼皮子底下出去的,到底发生了什么,陛下可能会不知道? 不管侍寝是真是假,都是陛下看在眼里的,消息在暗中传开,他没有去管,也必定自有他的用意。 姚温没再将元帕上的血放在心上,汇报起今日来。 容厌懒散地听着,眼眸散漫微敛,瞳仁浅淡颜色,仿佛一切在这双眼中都无所遁形。 一枝梨花探在窗边,被一夜风雨催打地可怜又淋漓,水珠凝在花瓣尖上,欲落未落。 他瞧着这枝残弱春色。 抬起手,指尖触上花瓣,雨滴带着梨花的暗香沾湿他手指。 下一刻,这朵梨花落到了地上,七零八碎折断的花瓣脉络深痕惨淡。 容厌视线没有在这花泥上停留,唇边弯着懒散无聊的弧度。 苍白娇弱到不行的梨花啊。 不堪一折。 另一边,被风雨打落的梨花在宫墙角落堆满。 回到折霜殿中昏睡过去的晚晚难受地拧紧眉。 酒池一夜已经过了,她却又陷入酒池那段梦魇之中。 她被掐紧脖颈,容厌看到她的脸,却没有松手。
第3章 封妃 她被直接推进了酒池之中。 淡红水波绰绰,她惊惶不定,跪倒在酒池的台阶下,浑身无力,半边身子浸在酒液血水之中。 容厌站在酒池边上,她视线只能平齐他膝下。 他玄黑色衣摆上,是狰狞龙纹。 她浑身止不住发抖,颤颤抬起头。 容厌低下身子,衣摆如浓云逶迤委地,淡淡的酒气晕开。 他眼神没有真实的容厌那么清明冷淡,长睫下,那双眼睛甚至布着几条血丝。 他捏起她下颌,情绪翻滚,神色莫测。 - 东方天色已经大亮。 折霜殿寝殿外,白术气声和年纪长一些的紫苏道:“姑娘、不,娘娘身上好多青肿的,咱们别叫醒娘娘,让她好好睡一睡行吗?” 紫苏严厉道:“这是皇宫!怎么能任性?” 白术知道应该听从紫苏,却还是带了哭腔,“可是,可是……娘娘很疼的啊……” 紫苏无奈叹气。 “昨夜侍寝,清凉台再次封禁,多少人眼睛都盯着咱们娘娘。” 紫苏站在门边,看着放晴的天际,天色碧蓝如洗,她眉间却笼着浓浓愁绪。 昨夜白术偷偷溜出去找晚晚,紫苏虽然气,却也只能留在殿中守着,晚晚侍完寝的消息传来时,紫苏本来十分高兴,可等晚晚回来,看到她身上的青紫痕迹,她便难以确认,这侍寝到底是喜还是忧。 “方才还有人递了话,几位娘娘都吩咐了手底下的人,在咱们门口候着,这个时候,娘娘哪能让她们捉到错处。” 白术抿唇不再说话,眼眶红红。 墙壁上的摇铃忽然响了一下,白术眼睛一亮,立刻小跑进了里间。 晚晚已经坐起身,靠在床头。 牙白色寝衣松垮,她眉眼间还留着几分刚醒的疲惫。 白术立刻凑近上前,杏眼睁地圆圆。 “娘娘醒了!身子怎么样?” 紫苏跟在白术身后走进来,轻声询问:“娘娘,起身吧?” 晚晚又闭上眼睛,整个人往后仰,难受地躺倒在引枕上。 她皱紧了眉。 只稍一动作,肩背就被扯得疼痛。 昨日太过紧绷,她没有察觉,今日醒来,才觉出身上几乎被碾碎的疼。 昨夜摔了那么多次,加上又是那个梦的延续。 梦里的宸极殿,她太过感同身受。 她在他身下疼得浑浑噩噩,泣不成声,一直看到元帕上同样的血迹,她才勉强从梦中解脱。 她这一夜也连觉都没睡好。 晚晚不适地扯起被角,遮到脸上。 紫苏看出晚晚的敷衍和不愿,又想到她颈上的淤痕,心疼地走近了些,却还是坚持道:“娘娘,快要卯时了。昨夜您侍了寝,再不能拿抱病为由闭门不出,今儿正赶上十五,要去徽妃娘娘那里请安,可不能再不起了。” 晚晚将脸颊埋在松软的薄被间,微微嘶哑的嗓音闷闷传出。 “不起。” 紫苏皱眉,“可是……” 晚晚将被角往下拉了一些,露出一只眼睛,眼下疲惫地微微暗淡发青,可黑润的瞳眸并无多少睡意,清醒,沉静。 不是在赖床耍性子。 紫苏叹一口气,还欲再劝。 晚晚看着账顶,一点点理着思绪,平平静静说道:“一大早赶过去跪拜,我是要去被人夸赞听话守礼吗?还是和那些我都没见过几次的娘娘们姊妹情长?” 紫苏抿紧唇,“可若失了礼,娘娘刚侍过寝,这不是更让人嫉恨?” 陛下开后宫一年,宫中迎了十二位贵女,里面不过也只有两位妃位娘娘侍过寝得过宠,前面两位娘娘每人都被专宠了好些时日,晚晚是第三人。 可宫中妃位却还有两人。 晚晚本就是位份最低的几人之一,这回,又是越过了两位主宫娘娘去侍了寝。 晚晚却只懒散闭上眼睛。 “可就算我守礼,她们也不会放过我呀。” 她不喜欢思虑筹谋,可她并不天真。 陛下放了她出酒池,本身就是将她推到了权贵的潮涌之间。 当初进宫的贵女,谁不是来自上陵大族? 所以,她才必须要得到侍寝的恩宠。 昨夜那般大的动静,各位娘娘想必也会得到风声,清凉台中到底藏着什么,今日必然是场鸿门宴。 既如此,她没有必要早早去了,供人讥讽试探。 紫苏也明白如今折霜殿的处境。 她心疼地看着晚晚身上伤痕,皱眉想了一会儿,瞧了瞧四下无人,这才低声道:“您没有告知陛下,您在江南自幼学医,改了名姓、师从骆神医之事吗?” 晚晚轻轻摇了摇头。 任何一条路,走到极致,都能够得到最顶层的瞩目和资源。 骆神医是当世医者的极致,晚晚是骆神医在江南医馆收下的关门弟子,江南的小医圣。 这是她的底牌。 可晚晚在确定,陛下是因为她的脸放过她之后,就不打算以此求生了。 或许她可以凭着药与毒得到他的正视,成为他麾下一人,可她不想一辈子委曲求全、受人限制,留在上陵。 她原本打算在宫中养好身体,再悄然脱身。 可因着酒池,因着容貌,入了陛下的眼,她如今有趣一些,陛下留着她的命,说不定哪天,她还有机会逃离。 但若她的医术毒术也被得知,陛下不可能不对她防备,就算明面将她列为座上宾,可谁又会放弃控制毒圣兼医圣的徒弟? 当初她学医是隐姓埋名,无人将叶晚晚和小医圣联系在一起,她不会将此事告知陛下,她的医术毒术就可以是她私底下永远的倚仗。 紫苏仍然忧虑,却也只好听晚晚的吩咐,拉着白术退下。 鸾帐合上,清晨淡金色的光线被挡在外面。 晚晚重新将薄被拢好,静静地睁着眼睛,黑瞳澄净,望着账顶发呆。 医术她昨夜就做好了决定,可阿姐……从昨夜到现在,她还不曾有时间仔仔细细去思索回忆,她在上陵和阿姐的过往。 她的小娘和叶云瑟生母是堂姊妹,模样也颇为相似,到了她和叶云瑟这里,模样更是相仿。 主母死后,小娘日日如履薄冰,事事阿姐为先。 她从出生就听着阿姐长大,从小就被和阿姐比较。 但阿姐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姑娘。 她自幼不足,身体虚弱,春夏时节,她从温暖的江南回上陵后,吹不得风,日日守自己的小院中,只有阿姐来看她,同她讲上陵的繁华,讲世家贵女郎君之间的趣事,也会讲她平日又交好了谁。 瑟瑟那般明媚,经常助人救人,一到乞巧节,便有数不清的郎君递来各色的彩线,一整个妆奁都放不下。 她时常觉得,没有人会不喜欢瑟瑟这样的姑娘。 晚晚记性好,瑟瑟有什么都会同她讲,她也记得瑟瑟提过的每个人。 可她仔细回想了,却仍是想不到,瑟瑟同她讲过的那么多人里面,哪一个会是陛下? 瑟瑟阿姐,和陛下之间的过往,到底是她听过的哪一段? 晚晚又想起从小到大的那处小院,院落不大,小娘生前虽然也偏疼瑟瑟,却也在她院中,亲自培育了满院的花草,草木欣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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