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便是喜欢坐在紫色的藤萝花架下,粉色湘色的裙摆飞扬,眼睛眯成月牙,同妹妹讲外面的趣事逗她,也喜欢讲坏事吓她。 清风卷着花香,那是她在上陵处处被比较贬低的声音中,难得能放松的片刻。 她从没想过永远留在上陵。 直到眼睛开始酸胀,晚晚才合上眼帘,不再回忆,渐渐睡过去。 在她心里,应付后宫妃嫔不难。 只是,酒池一晚已经过去了。 别再让她做梦了。 - 一觉无梦。 直到卯时都过了,晚晚才将将醒来。 紫苏和白术在外焦急候着,门外新添了一个脸生的侍女,青衣窄袖,低眉敛目,冰冷恭敬。 白术一脸不自在。 晚晚只扫了一眼那人的模样,便招白术和紫苏入内为她梳妆。 这青衣侍女,大概是容厌安插在她身边的人。 她平和地召来紫苏,让她去拿几样容厌翻牌子时送来的赏赐,作为见礼给了他派来的侍女。 侍女行了一礼,却看也不看那些御赐赏赐,嗓音低哑,“朱缨谢娘娘赏赐。” 晚晚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一会儿,应了一声,便收回目光,视线不再落在朱缨身上,只当她是身边普普通通的一个宫人。 等她梳洗罢,便赶往如今后宫中隐隐为首的徽妃宫中。 外头晴日蓝天,里面却阴云遍布。 晚晚站在门外台阶下看了看。 主位是徽妃,另一侧稍次是敬妃,另几位嫔位娘娘、贵人、才人按照位份分坐两侧。 此时正无聊地饮茶的饮茶,摇扇的摇扇。 晚晚恭顺垂眸,慢慢走进主厅中。 步履轻盈缓慢,裙摆在足下翩跹。 她走得不快,每一步都极为小心,稍微一个动作,都会牵痛她昨夜身体四处的摔伤。 等到她走到中央,诸位娘娘都已经注意到了晚晚,不动声色地放下各自手中正解乏的玩意儿。 晚晚妆容淡而精致,明眸皓齿,一抬眉一举目便似秋水横波,不自觉勾住人视线,让人几乎屏息着,看她一步步上前来。 众位娘娘不约而同想到,若非叶贵人一直闭门不出……谁会放心这样一张脸安稳在宫中? 主位上的徽妃捧着一杯热茶,不动声色打量晚晚。 晚晚盈盈屈膝,身子忽然一个不稳,一侧的朱缨手快地搀扶住她。 她惊慌地整个人柔柔倚在朱缨手臂间,高高的领口歪了些,露出一小片痕迹。 徽妃看着晚晚娇弱浑身酸软的模样,目光掠过她衣下的痕迹,想到宫人传来的消息,彤册上的记录,神色莫测。 昨夜叶贵人闯了清凉台,元帕却依旧有了落红,陛下果真非常满意这位叶贵人? 徽妃扫了一眼敬妃,看到敬妃藏在桌下捏紧的帕子,转脸便温和地对晚晚笑了笑。 “晚晚妹妹昨夜辛苦了,不必再多礼,听雪,赐坐。” 敬妃微微笑着,眼里却是几乎藏不住的不屑,跟着道了一句,“是啊,歇着吧。” 晚晚谢了恩,随着大宫女到左侧最下首坐下。 她瞳仁黑而大,眼眸清澈莹润,仿佛一派纯稚般,看着第一个向她抛出好意的徽妃,亲切地扬唇笑了笑,转而又看向一旁态度高傲的敬妃,嗓音微微哑着,投去轻飘飘的一眼,道:“虽然辛苦,但是能为阿姊们分忧,这是晚晚应该做的。” 恃宠几乎写到了脸上。 紫苏睁大眼睛,整个人僵住。 晚晚向来少言清冷,她怎会这样说话? 敬妃手中茶盏重重磕到桌面上,谁想要她分忧? 徽妃眼里带了笑,扫了一眼敬妃,抿了一口热茶。 敬妃立刻眼眸示意了下首的一个紫衣后妃一眼。 紫衣贵人随即掩口调笑道:“晚晚妹妹才在陛下面前得了脸,今日就迟了一个多时辰,是等不及来落徽妃娘娘的面子来了?” 晚晚小巧的下颌微微抬起了些,“晚晚可不曾有意对徽妃姐姐不敬,姐姐莫要挑拨。还不是因为,先前晚晚一直体弱,昨日太过……今晨浑身酸累乏力,实在是昏睡难醒。” “……” 这叶贵人总共说了两句话,话里话外都是多得陛下宠幸,紫衣贵人脸色僵硬。 朱缨垂着眼眸,看不到神情,殿中众人神色各异。 敬妃已然挂不住脸上假笑。 徽妃忽然低声笑了出来,看着晚晚的眼神带了丝丝可怜可笑。 她嗓音温和道,“行了,晚晚年纪小,说话直,咱们可别吓到了她。” 晚晚看向徽妃,眸中满是好奇和亲近。 徽妃只恰到好处地笑了一下。 后妃纷纷应了,却在此时,一道声音笑着插进来。 “昨夜鸾车先去了清凉台,后又去了宸极殿,晚晚妹妹这般劳累,是在两处都侍了寝吗?” 徽妃眉梢微微挑起,也再不提方才的“不要吓到她”,捧起香茗,没听到一般,垂眸轻嗅。 晚晚看向声音源头,是嫔位上模样清丽的一个蓝色宫装嫔妃。 晚晚眨了一下眼睛,歪了歪头,好奇道:“姐姐怎么知道清凉台中可以侍寝啊?” 朱缨不动声色看她一眼。 主殿中分明只有一个酒池。 晚晚没有看朱缨,望着蓝衣嫔妃,声音轻软,眼眸清澈,似乎没有半分恶意。 蓝衣嫔妃脸色一变。 晚晚轻轻抬手捂住嘴,秀美的眉头蹙起,微微懊恼道:“我是不是多嘴了呀。” 徽妃垂眸看着下面的晚晚和蓝衣嫔妃,手指搭在杯沿上,若有所思。 察觉几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蓝衣嫔妃一急。 她怎么会知道? 那可是禁地! 叶贵人在胡说些什么? 蓝衣嫔妃站起身,就要开口,晚晚却先她一步站起身,将身体柔柔靠在旁边的朱缨身上,轻轻打了个哈欠,温软地笑:“昨晚我总昏昏沉沉的,记不太清楚了,姐姐要想去看看,我下次同陛下讲,陛下那么仁善温和,又不会怪罪咱们。” 不知道被那句话惊到,朱缨嘴角终于忍不住抽了抽。 蓝衣嫔妃焦急道:“等等,我、我才不想去禁地!” 她不过是试探一句,叶晚晚就要扯上陛下的名头? 可偏偏叶晚晚正值圣眷。 还想继续试探的妃嫔暂且都先歇了心思。 晚晚明显是不想再在后妃中间打机锋,轻轻哼了一声。 “晚晚太累了,还要回去休息。万一陛下再有诏,也免得耽搁了。姐姐们恕晚晚先行告退。” 晚晚眉眼弯弯,笑着同徽妃道别。 徽妃温和点了一下头。 侍了一次寝,就开始全然依赖陛下、恃宠而骄,叶家也算不上多大的世家。 愚钝短视,叶贵人这样一个空有皮囊还病弱的人得宠,倒也没有弊端。 晚晚随即起身,大半重量压在朱缨身上,不再管身后各种各样的目光,直接头也不回地走远。 穿过一个拐角,紫苏忧愁皱眉,看了一眼朱缨。 白术成日没心没肺,她却知道,朱缨是陛下的人,今日晚晚的一言一行,想必都在陛下的眼中。 可晚晚平日从没有过这娇纵模样啊。 紫苏满心惶惑不安。 晚晚看到紫苏的愁绪,却只笑了笑,什么也不说。 若是瑟瑟,她只会比她更加张扬肆意。 陛下喜欢瑟瑟,想必不会在意她这点出格。 她没有忽略,昨夜里,陛下说及今日的早朝,不会轻松的朝堂争斗,他举重若轻只用了“有趣”二字来形容。 - 午后斜阳。 御书房外散去的大臣冷汗涔涔,崔大人在丹陛下由人搀扶着,慢慢往外走,整个人仿佛苍老了数十岁般,周围再也没了同行的同僚。 御书房中,安神香浮动,恰到好处的熏香悠然怡人。 朱缨垂首候在一侧,另一侧,金吾卫大将军晁兆恭敬汇报朝堂事。 “……方才的早朝上已有人望风开始弹劾,崔家有了颓势,裴相亦在背后推了一把。” 晁兆顿了一下,“自从三年前裴相助陛下宫变,裴家便一年盛过一年,后宫也是裴相嫡女徽妃隐隐为首,民间甚至戏传裴相是小国舅。可当初,裴相也不过是见楚后无望,才……” 将想说的话说完,晁兆松了一口气,抿唇等着回复。 容厌懒散靠在一旁,修长手指掀开身旁香炉炉盖,拨了拨里头的云母片。 伴着金银碰撞的清脆声响,容厌看着香炉中的香料,漫不经心道:“急什么,楚后还没拔干净,裴相还有用。” 提到徽妃,容厌这才想起来,问了句,“叶贵人今日去了徽妃那儿?” 朱缨点了点头,眉头皱紧,有些犹豫地复述她到叶贵人身边之后的听闻,从说起侍寝,到谈及清凉台,晚晚的恃宠娇纵模样一字不落。 晁兆听得额角直跳。 “这叶贵人……” 狐假虎威,不知好歹。 言行几乎都是踩着底线而来,让她侍寝本来就是起个事而已,借着虚无缥缈的宠幸,就敢这样嚣张放肆? 容厌挑了挑眉。 叶晚晚在后宫一年里,安分守己默默无闻,他认识的叶云瑟,却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性子。 叶晚晚要做叶云瑟,他乐见其成。 昨天他看得清楚,她怕他怕得发抖,不过才一个晚上,就不怕了? 他笑了一下,瞳色似乎深了些,极淡的神情,整个人却仿佛被赋予了一些另类的气息,鲜艳且危险。 他随意地捏起香勺,往香炉中又添了一勺又一勺,直到殿中安神香浓郁到让人昏昏欲睡。 叶贵人这般无礼,晁兆和朱缨等着他发话怎么处置。 添完香料,炉盖合上,轻轻一声脆响。 容厌指尖点在香炉顶,烫热染上冰凉的手指。 “那就随她如何娇纵。毕竟……” “她可是我的瑟瑟。” 被提起兴致的语调,话音虽落,意味深长。 晁兆和朱缨齐齐愣住。 - 回到折霜殿,晚晚又去补了觉,这一觉一直睡到傍晚。 橘色夕阳落下,紫苏走到里间,凑在刚刚醒来的晚晚耳边,轻声担忧道:“娘娘,朱缨午后出门了一趟。” 晚晚应了一声。 她说了什么话,见了什么人,朱缨都会一字不差地报给容厌。 明明昨夜被威胁被欺辱到发抖,今日却能借着他张牙舞爪,他都会知道。 他会对她做什么呢? 晚晚靠坐在窗边,慢慢喝着调理身体的药汁。 等到夕阳最后一抹光芒收敛,小黄门踏着新月而来。 “娘娘万福金安,陛下传召,娘娘移驾。” 晚晚走出门,小黄门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眼睛挤了挤,喜气洋洋道:“恭喜娘娘得封妃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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