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禁。 晚晚没有说话,仰头看了看天色。 天上的乌云啊,怕是散不去了。 禁卫为难道:“属下听令行事,求娘娘开恩,不要为难我等。” 晚晚轻轻“嗯”了一声,沉默了片刻,同他交代了她需要的药材,而后对紫苏道:“回吧。” 等到药材送来,她还是煮好了药。 晚晚用托盘端起这药,走入寝殿之中。 容厌还没醒。 她将这碗药放到一旁,而后坐到软榻边缘,挨着他,静静地看着他的面容,等待着他醒过来。 他脸色惨白,血迹斑斑,呼吸也轻极了,好像下一刻就要停下。 她面无表情,偶尔会唤他一声,耐心等着他醒过来。 一直到天色完全陷入漆黑之中,他长睫颤了颤,慢慢睁开眼睛。 月光微弱,她能隐隐约约看清他睁开眼后,浅色的眼眸折出的细碎微光。 他双眼无神。 真可怜。 真可恨。 晚晚轻轻唤了一声,“陛下。” 容厌完全清醒过来,身体的疼痛也一同苏醒,眼前铺开一片浓浓血红雾气,让他视野中连色块也看不清楚。 晚晚看到他眼眸转了转,似乎在寻找着她。 她将手放到他眼角,看着他长睫轻轻颤了一下,手指沿着他脸颊慢慢往下,一直到他脖颈。 她忽然用力,狠狠掐上去。 容厌皱起眉,却没有说什么。 晚晚俯身,贴近去看他发紧的呼吸,他被窒息到唇瓣分开,无神的眼眸泛起雾气。 而后将身体又低了些,她咬住他唇瓣,轻易分开他齿关,血腥气在口中蔓延。 他卧在软榻上,她咬破他唇舌,鲜血流入他口腔之中,呛得他咳起来。 晚晚冷眼看着他被呛到又要昏过去,这个时候才慢慢松开手。 空气灌入肺腑,夹杂着血气,容厌颤抖着,又咳出几口血来。 这应该是她见过他最狼狈的时候,半张脸都是血,血腥又艳丽。 他也该对她发怒了。 可容厌还是没有,他咳到终于能说话,而后仰躺着,看不清她,可方才的亲吻也让他知道了她所在的位置。 容厌眼睛朝着她的方向,忽然笑了出来。 他脸上身上的血映着这笑,万分可怖。 他一点怒气也没有,声音微弱却兴奋。 “来啊,你尽可以撕碎我。” 他那么平静,眼眸湿润地过分,若是脸上没有鲜血,他的笑容必定漂亮极了。 他又咳了两声,才道:“可就算这样,你也离不了我半步。” 她不给他解药,便可以让他死,可他是皇帝,他也随时能杀她,他死了,她也活不成。 晚晚眼眸冰冷却也平静。 容厌微笑起来。 “你与我,生不得喜乐,那共死好了。” “青史会笔载你我帝后,一生至亲至爱夫妻。”
第46章 乌夜啼(一) 浓云遮天蔽日, 晚晚不想再看他一眼,扭头去看窗外黯淡的月色。 她只觉出浓浓的荒谬和讽刺。 他将她囚禁在椒房宫,让她从此再也出不了这处宫殿半步, 不仅她的身体要被锁在他身边, 就连她死去之后, 身后名都要和他永生永生被捆绑在一起? 得不到他的喜欢, 她早晚会死在他的算计之下,可得到了他的喜欢,她同样不能好过。 遇上他, 这个邪魔一样的人,就是个死局。 止不住涌上来的怒与烦躁冲击地她有些眩晕, 晚晚可笑道:“容厌, 你疯也非要拉上我一起不可吗?” 容厌痛到说不出话。 好一会儿, 他才挤出些许力气,用轻微而颤抖的声音道:“是。” 他眼中居然还慢慢浮现出一丝痛快的笑意。 “是!那你也得受着。” 晚晚呼吸停止了一瞬。 他说得没错,她就是得受着。 给他下了毒又怎样?他的命如今的确已经握在了她手里,可是他死了, 她也活不成。 这毒,彻底将他和她绑在一起,她可以尽情折磨他,可他也会从此将她囚在深宫。 不死不休。 晚晚忽然起身, 走到放着药碗的那处小案上, 伸手端起那碗药。 容厌看不清东西,只能靠着在让他忍受不住的疼痛中, 勉强用听觉去辨别她在做什么。 她走远了几步, 而后传来一阵什么被倒掉的水声。 一阵汤药微苦的气息冲淡了血腥味。 晚晚将这碗能缓解他身体内毒性的药汁倒去,而后将药碗丢到地上。 不轻的一声响动, 药碗滚到他卧着的这处榻边,药味忽然被拉近。 容厌痛到浑身冒着冷汗,全部的自制只能用在不让自己太过难看上。他唇舌的伤口还在流血,他却连稍微提高一点声音,或者摔碎什么引人进来的力气都没有。 太疼了。 药碗就在地上。 她倒掉的,或许就是能止住这痛的解药。 人总是有想要逃避疼痛的本能,不受束缚的思绪让他想到,就算这药被倒了,或许也还有挂在壁上残留的药汁,或许,还能让他好受一些。 可他没有力气去撑起身子,再想摆脱这疼痛,难道药让一个帝王摔倒地上爬向一个空碗,可怜地去求那几滴没有倒干净的药? 容厌在疼痛中微微抬起头,下意识去找她所在的方向。 晚晚站在门口,她推开门,外面梁上高高悬挂着宫灯,暖色的烛光洒到她脸上。 她此刻声音也格外冰冷,一字字清晰入耳。 “好啊。就算这样,最痛苦的,也绝对、绝对,不会是我,我保证。” 借着宫灯投下的微光,他勉强能看到前方晚晚的身影。 她的身影已经被屏风挡住了大半。 就连睁眼,都让他觉得艰难而费力。 她要走? 容厌心中难以抑制生出一阵惶然和怒意。 这身影很快消失,门又被合上,宫灯的灯光又被挡住,他又独自一个人被关到一片黑暗之中,只剩下几乎要撕碎他的疼痛。 容厌想要往门口追去,他最后一点力气用出来,也只是让他从榻上跌下,药碗又被撞到,在地上打起了转,残留的几滴药汁落到他手上。 任谁看了,都会以为,他是为了求这几滴药。 羞辱人,她也会。 容厌却没有在意这些,摔倒地上的疼痛又被毒药放大千倍百倍,他这一刻的感知几乎让他觉得他好像是从悬崖上掉落,身体已经被狠狠摔碎。 他意识渐渐淡去。 没关系,他下了令的,她出不了椒房宫。 那就好。 她走不了就好。 - 等到容厌再次醒过来,药效已经过去,身体极致的疼痛一夕之间消失,居然给人一种恍然隔世之感。 他此时只有唇舌还残留一些微不足道的疼痛。 殿中已有天光,能让他眼睛重新视物,窗外晨光熹微,朝阳还未升起,他前几日一直在思索和期待的中秋节到了。 可昨夜过后…… 容厌没有什么表情地转动眼眸,看了看此时周围的狼藉。 他身上的血迹干涸在肌肤和衣料上,躺在地上,手背几滴干掉的褐色痕迹。 他静静想了想,他有多久没那么狼狈过了? 他握着天底下最大的权力,手中有大邺最强悍的兵力,他自己也有不低的武力和不输任何人的智计…… 可他还是免除不了,再次陷入这种境地。 容厌不再多想什么,他此时还是没有多少力气,费力地慢慢站起身,而后便立刻往外走。 他所在的这处是她的寝殿,守夜的紫苏在另一处偏殿前,叶晚晚便应当是在那处寝殿之中休息,她还在。 容厌知道她不喜欢被限制,也绝不可能喜欢这样被他软禁,可是,他此时心中甚至在庆幸,他下了封锁椒房宫的令。 她走不了。 他折回寝殿之中,用冷水冲去脸上过于明显的血痕,他肤色白,这样的模样太过吓人。 回宸极殿路上,至少不能让人看到他在椒房宫流了那么多血,不能让人有机会攻讦她。 紫苏听到寝殿传来的动静,立刻打起精神,走到庭院前,便看到陛下还是穿着昨日的衣物,衣料褶皱凌乱并不平整,脸色苍白,睫毛上还挂着水珠。 还没等她行礼,容厌便已经出了椒房宫。 回到宸极殿,他叫人备了水,脱下身上浸血的衣袍,而后慢慢将自己身上还沾着的血迹清理干净,最后换上整洁的衣物,他又成了往日那个渊渟岳峙的帝王。 容厌浑身疲惫着,却又清醒地睡不着,更没有什么胃口,去到御书房,批完今日的公文,便又去了酒池。 今日没有什么人可以杀。 他沿着石阶往酒池中走,一直到长靴踏上积着薄薄一层酒液的那一阶,才停下。 这里灯火通明,嶙峋的酒液中映出一张极为苍白的脸。 浅色的瞳眸清冷没有光泽,唇瓣上两处齿印已经不再流血,暗红的痂结在血色浅淡的唇上,颈间肿起两片红印,残破地有种触目惊心之感,容色却不减,平添了几分另类的蛊惑。 他看着酒液中这张脸,出神地想。 他之前还想过,就算只论这皮囊,她也不应该有了他还对裴成蹊念念不忘。 可裴成蹊有和她师兄相似的眼睛,于是他便可以轻易将她的目光夺去。 容厌有一刻甚至在想,若是她师兄真的死了、死透了,那他也像她师兄一些也好,她便也能对他目不转睛。 可下一瞬,他垂下眼眸。 裴成蹊的眼睛像她师兄,他对于她的价值便只是那双眼睛,和裴成蹊这个人无关。 幸好,他和她师兄不像。
第47章 乌夜啼(二) 今日是中秋, 饶温走进酒池,来到台阶上,将容厌最近需要服用的药丸递交过来, 汇报完今日需要让容厌知道的消息, 他迟疑着提出告假, 今日他想出宫。 容厌没有问为什么, “嗯”了一声便允了。 饶温松了一口气,眼眸中也自然地露出一点儿笑意。 他看到陛下随意地低下身,坐在台阶上, 拨开药瓶的木塞。 陛下这些年一直靠着吃药压制着曾经被灌下的诸多毒药,这么多年, 太医令尽心竭力, 却也没有法子彻底将毒性化解, 如今得知,皇后娘娘居然有能解决瘟疫的精湛医术…… 那她总归能试着为陛下解一解? 可他却没有听到半分苗头。 饶温离开之前,还是忍不住道:“您如今还是只由太医令诊脉,目前用的这药禁忌太多, 严苛地限制您另外服用任何药就算了,还只能压制毒性,连头疾的疼痛都缓解不了……您就,没请娘娘为您试着解一解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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