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晚笑着看他:“陛下做不到。” 容厌唇瓣分开了些,想说些什么。 她说的那个人,怎么会是楚行月? 他知道他没办法去质疑她和楚行月的过去,只是,他问:“你怎么就确定我做不到?” 晚晚轻笑出来。 容厌和师兄不一样。 少年那时,师兄是顺风顺水长大的天之骄子,他优雅、从容、做什么都进退有度,更不会偏执。 可容厌不同,他长大的环境促使他偏执、极端,绝不会允许自己弱小,被他人掌控主宰。他的第一位只会是他自己而不是别人。 容厌也轻轻笑了下。 这真的会是死局吗? 绝不会。 他长睫慢慢垂下,遮住琉璃般的眼瞳。 “总有办法的,晚晚,你总要给我一些时间。” 总有法子,能让他和她,都得偿所愿。 - 如果他不放手,晚晚不觉得她和容厌能有不死一个的结果。 有时候就是这样,两个人都清楚,对彼此都没什么怨与恨,却就是无法破局。 晚晚甚至觉得自己算是运气还不错,至少容厌不是那种偏执到理智都没有的人,他在听、在想。 只是,她和他确实没有可能。 晚晚几乎能看到她与他的尽头。 这几日,容厌还是没有留宿在椒房宫,天色阴沉几日之后,终于放晴,张群玉入宫向晚晚汇报叶云瑟一事。 晁兆已经派了人去查案,另外张群玉也派了一行人,去将叶云瑟的尸身从肃州迎回,再过几日,便能到达上陵。 晚晚琢磨着,阿姐的后事,她应当如何操办。 她作为师父的关门弟子,作为一个女子,她当时也备受为难,历经好一番折腾,最终才能看到师父顺利入土为安。 张群玉在一旁提了几句建议。 晚晚认真听了,点头记下。 张群玉笑吟吟道:“臣这次来,还是特地来向娘娘道谢。” 晚晚愣了下。 张群玉同她道什么谢? 非要算起来,当初在雪山里,他本可以抛下她和师兄拿走物资独自离开,可他不仅没有,甚至一路帮着师兄照顾她,出了雪山连她和师兄的承诺都没要,就先行离开。 若不是今朝宫中再见,怕是他行的善也没有什么结果。 张群玉眨了一下眼睛。 “臣是嘉县人。” 他笑出来:“臣这几年外放去陇西,得知嘉县大疫,远在边关,焦急却也无能为力,幸好有娘娘医术高明,力挽狂澜。” 晚晚失笑。 原来如此。 她却也没有独自居功,“太医令控制时疫没有肆虐,陛下试药,还有许多医士、兵、民,非我一人之功。” 张群玉认真道:“臣自会记在心里。” 从皇后口中亲耳听到陛下试药,他也并不奇怪,这的确是陛下能做出来的事。 晚晚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几年前,我与师兄都欠了你的,你若有所需要,我……若还在,你可以来寻我兑现。” 张群玉眼眸微微有些讶异。 晚晚静静等着他的回复。 当年,皇后和她的师兄,两个人显然不止是师兄妹的关系,他也算亲眼见到的人,没想到皇后居然那么坦然地提起。 不过,张群玉微微笑了下,拘谨而又极为有礼道:“确有一事。” 晚晚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张群玉仔细想了想措辞,谨慎地守着分寸道:“大邺近几年虽然安稳,可边境难免还会有些战事和争端,臣在陇西为官期间,收留了一个军中的遗孤。这小女郎对医术似乎颇有些天资和兴趣,臣此次回上陵,也为她寻个可靠的师父的打算……” 他认真道:“若是娘娘有意愿招个女弟子,不知是否可以给这小女郎一个相见的机会?若她天资不够,或者不合娘娘心意,臣便再为她另寻师长。臣当初也并非为了挟恩图报……只是……” 他微微笑了下,眸光如星光闪烁,恳切道:“臣原知娘娘医术精湛,不敢高攀,可这不是有些巧了,师妹原来就是娘娘……臣还是厚颜想尝试求一求。” 晚晚安静地看了看他。 张群玉抿了下唇,道:“娘娘若为难,便当臣未提此事。” 晚晚摇了摇头,垂下眼眸,笑了一下。 收徒。 她其实并不排斥。 当年她拜师,厚着脸皮黏在师父后面那么久,最后师父才勉勉强强被师娘说动同意,如今……她也可以收徒了,师父的医术和针法,好歹她也能传承下去。 可是,她不是什么安稳的人。 她自己都不知道能在容厌身边安稳多久,就算她有了徒弟,也不可能为了徒弟去妥协什么。 晚晚问道:“我可以看一看这小女郎。只是,若陛下因我而盛怒,你能从陛下手中护下在我身边的她吗?” 张群玉敏锐察觉到她和陛下之间的异样,神色顿了一下,转而眼眸似乎深了些。 陛下盛怒,这种程度,他还没见过。 他答道: “陛下不会迁怒。” 晚晚问:“便只能相信他不会?” 张群玉这下笑了出来,“是啊,只能信他不会。” 他摇了摇头,道:“没有谁是不可取代的,臣就算在朝局中有些份量,若陛下决心当真要做成什么,臣也无能为力。” 他却又轻松道:“可这还不够吗?陛下让人感觉很危险,好像随时都会被他当作弃子扔出去,可他没做什么,那也只是感觉而已。就算再难免对他猜忌不安,谁也说不准他会不会一辈子都不做,总不能一辈子过了再来相信。那此刻,为什么不试着放松一些,索性就心大一些去信他呢?” 晚晚看着他的目光专注了些。 她笑了下:“难怪师兄当初也格外看重你。” 听到她又提起师兄,张群玉眉梢微微扬了些,笑道:“不敢不敢。” 他虽然娴于同人打交道,笑容却没有朝堂上的油滑之感,反而让人觉得句句诚恳,如春风拂面。 张群玉没有继续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 皇后娘娘和陛下和她当年的师兄,宫闱秘事,这显然不应该是他能知道的。 晚晚安抚了句:“你不用担心会被陛下问起,也无需担心事后要为我隐瞒什么,师兄之事,陛下都知道的。” 远比张群玉能正常想到的还要复杂,他即便想到些什么,也不会比实际更夸张。 张群玉怔了下,他扶额笑了出来。 “竟是这样啊……” 他不在上陵,许多事情都不知道消息,比如陛下是怎么让眼前这心有所属的女郎去做他的皇后。 晚晚这回没有等他问,便笑起来说着她和师兄的收尾:“师兄当年便如天上月,我曾经怀抱了最皎洁的月亮,后来,便见不得月亮染凡尘。这就是我和师兄的结局。” 说得简单,一字字,却是当年拼尽全力才得到的结果。 张群玉想了想,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 那个时候,他在雪山看她和她的师兄二人相依为命,师兄对娘娘情深而温柔款款。 到了雪山之外,那就不只有生死和爱恨,还有更多应该说“凡尘”的东西,哪里会有雪山那么纯粹。 张群玉道:“娘娘的师兄再怎样,也不会是完美之人。天道忌盈,水满则溢,月盈则亏,非要求满,总会不尽如人意。” 晚晚笑了下,道理她都懂。 当年,也有不少人劝她。 可是有些事情,别人做她可以理解,但是师兄去做就是不行。 他是她最在意的人,他不能变。 “那我还是想要呢?改不了的,我就是要天上没有缺陷的月亮。不然我宁可永远不要。” 张群玉看着她忽然笑出来,眼中光芒明亮而欣赏,没有因为她不同的看法和坚持而辩驳,反而赞成道:“孔夫子说过那么多圣贤道理,也不见得人人听了都得是圣贤。人活在世,听了那么多规劝,好像做什么都得有个规程。可是,只要不执着于必须有个美满结果,那不就是可以恣意而为。人活着,也不必强求所有人眼里的美满,就得尽兴、活出些不同。” 晚晚眼睛亮起来。 张群玉轻轻“啊”了一声,止住了继续交谈,笑吟吟拱手道:“恕臣不能再说下去了,交浅而言深,今日不宜再多说,来日总会再有机会。” 晚晚低笑出来,看他告辞,点头应下。 第二日,晚晚不清楚张群玉何时会过来,在宫中等着他带着那小女郎入宫,另外一大早先去了一趟太医院,寻了些简单的医书回来,便看到容厌今日来了椒房宫。 他坐在茶案之后正在煮茶,朝阳从窗外落在他身上,细小的微尘折出淡金的光芒。 茶案上放着一罐他带过来的山上水,小炉上的水腾波鼓浪,晚晚看着他动作娴熟地量茶从小炉中央下入,片刻,煮好之后,舀出第一道茶汤注入茶海之中。 做完,他才抬起眼眸,斜入的阳光映入他眼底,仿佛水底的琉璃被打入了一道光,从深处透出极为通透的清亮。 他今日一反常态穿了件颜色明亮些的衣袍,天青色流云纹的广袖,领口赭红,腰间同色,外罩一层深蓝色纱縠衣,将他挺拔优越的身形勾勒地线条清晰而漂亮,整个人好像都鲜活而明亮起来。 看到她,他眼眸弯了些,对她缓缓而笑,就像是极为明艳漂亮的一幅画在她面前展开。 晚晚向来知道容厌生得极为俊美,看惯了他身着龙袍玄衣气势威严,如今不过换了身别的颜色的衣服,居然让人一眼惊艳住。 她晃神了一瞬。 容厌清楚地看到她看着他怔了怔,他唇角勾起,等到晚晚走近落坐到茶案前,他出声问:“我是谁?” 晚晚顿了一下。 她有些想笑,答:“容厌。” 他和师兄没那么像。两人太过于不同,除非盯着他只去看他的五官,否则不会有人觉得他和师兄有相似的地方。 听到她没有思索的回答,容厌唇边的笑意更大了些。 “你方才是为什么而怔住?” 晚晚看他一眼。 他今日这般花了心思的打扮,与往日的随意一眼便能看出区别。 她也只是吃惊于他的容色而已。 晚晚道:“你。” 容厌笑了出来,笑容完全绽开,漂亮地张扬而恣意。 那日之后,他终于又确定了他身上别的一样能得她喜欢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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