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些年,还好吗?” 张群玉看着楚行月极为平稳的笔触,摇头笑了一下。 楚行月太稳定了,稳定到处处都显得异常。 “我又能怎么说呢?娘娘好不好,楚公子,不会想不到的。” 第一年,在叶家。 第二年,是皇宫一处偏殿默默无闻的贵人。 第三年,是陛下的身边人,如今是大邺的皇后,后宫中只她一人。可他看得出来,帝后之间不是什么和睦的关系。 楚行月暂先将笔放下。 外面雨声渐停,月明星稀,晨光隐现。 他站起身,透过那扇小小的窗,往外看过去。 叶晚晚,骆曦。 这个名字,如今还是和过去一样,他稍稍一想,便有千万般情意和牵挂。 天,就快亮了。 楚行月很快便重新提起笔来,淡淡道:“到最后,不管她想要什么,我会让她如愿以偿,不论得失,不惜代价。” 张群玉垂眸看着他的落笔,不置可否。 楚行月平静道:“群玉。” 他轻声道:“这些年,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是她的错。听说,你收养的小女郎拜到了她的门下,日后……在容厌面前,你帮帮她。” 张群玉垂着眼眸,道:“娘娘是绿绮的师父,是大邺的国母,就算楚公子不开口,若有必要,我自然也会尽力,只是……” 张群玉鲜少会有冷淡的模样,此刻,他面上却微微有些冷意。 “肃州,叶云瑟的尸身。楚公子消息这般灵通,知道这回事吗?”
第70章 妾如石佛本无心(四) 叶云瑟直到如今才被发现, 她死在与当年剿匪毫不相干的肃州。 而从上陵到达金帐王庭,肃州是必经之地。 楚行月只是笑了笑,垂下眼眸, 不再说话。 天亮后, 张群玉等到楚行月将最后几笔画完, 最后拿着两张完整的金帐王庭疆域图, 没有休息,直接找到曹如意,问了容厌此时所在, 便往宸极殿中而去。 夜雨已经停歇,朝阳之中, 屋檐还在往下滴水。 进得宸极殿的宫门, 浅金色的晨光之中, 朱红色的宫墙之间,明黄的琉璃瓦熠熠生彩。 一眼便能看到,庭间深深浅浅的草木掩映之中,深色的廊柱旁, 倚靠着一道身着深翠色袄裙的女郎,颜如舜华,周身气韵冷清凉薄,而容色却秾艳, 她一眨眼, 漆黑的眼眸便有灿灿的隐隐流光,是与以往有些不同的生动。 晚晚仰头望着天穹。 风烟俱净, 纯粹的蓝, 似乎将她这几年的压抑骤然之间荡涤一空,空气中的湿润气息也清晰而自由。 听到宸极宫宫门处的动静, 晚晚朝外看了一眼。 张群玉握着两幅长卷,眼下略显乌青,携着满身倦意而来。 他看到她,怔了一怔,视线停顿了一个呼吸,很快眼眸便垂了下去,而后揉了揉额角,强行将倦意压下。 容厌将事情交给他,如今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他也是太疲惫了,才会一瞬间对自己的自控有了疏忽。 张群玉神色如常,朝着晚晚行礼。 “娘娘万安。” 晚晚轻轻应了一声,视线从他沾了一根干草的衣角往上,到他手中的两幅图,到他面上的倦容。 张群玉一大早拿着两幅图来找容厌。 晚晚稍稍想了想,便串联了起来。 这两幅图,是师兄入上陵所要献上的,关于金帐王庭的情报。 晚晚捻了捻袖口的纹绣,金线微微不平的纹路硌进她的指腹之中,淡淡的痛意将她过去一想起金帐王庭,就会生出的烦躁怨念也压了过去。 过去,她不想探究师兄当年拿着师父的信,去金帐王庭都做了什么。 可是,她如今在这个位置上,不能什么都不知道,相反,她还得知道地再清楚一些,才好让她不至于被人玩弄股掌之间。 晚晚脸颊下意识微微侧了一些,往身后容厌所在的宫室看去。 这一眼,她离奇地心绪平和。 容厌,他会让她知道的。 晚晚出神了一瞬,才道:“陛下还要再过一会儿才醒,张大人稍待。” 张群玉应了一声“是”。 清晨的露水依旧寒冷,张群玉立在庭下,地上还有一层湿润的雨水,他周身也渐渐湿漉起来。 晚晚又看到他衣角上磨出的发旧白痕,心神平静地又转而去看湛蓝的天空。 张群玉注意到她的目光,沿着她的视线看过来,瞧见自己衣角上的旧痕。 娘娘的眸光清澈而通透,他却忽然觉得自己总是这般随意着见人,似乎于礼也不合。 这个念头只在脑海中过了一瞬,周遭只有他和皇后娘娘两个人,张群玉思索了一会儿,低声询问,“娘娘,我知陛下身中数种复杂的毒物,如今没有抑制,毒性爆发开来。陛下……可还有彻底解了体内毒素的可能?” 晚晚听到这话,思绪被从飘远的天际拉回来。 张群玉是容厌的心腹能臣,知道他先前的身体情况。可之后的状态,她没有同他提起过她要为他解毒一事,连容厌自己,可能都无法确信。 她没有立刻回答,抬手召来一个小黄门,为她准备纸笔,便道:“张大人稍等片刻,你我去配殿细说。” 张群玉犹豫了一下,点头,随着另一位宫人一同往旁边的配殿而去。 晚晚回到寝殿之中,铺纸提笔,将她早就想好的方子默写出来。 前世今生,这是何等离奇而又天赐般的事情。这是她的第二世,第二次,她总得给自己一个好的结果。 这一世,她不恨容厌,容厌也没有到非死不可的地步。 就当是,与他两清。 她不欠他,日后,便也没有任何心底的负累。 写完这个方子,晚晚找到时常在容厌身边看到的小黄门,吩咐他去按照这个方子将药煎出来,而后便再次出了寝殿,沿着游廊往一旁的配殿中走去。 配殿殿门开着,里面立着几名宫人,见到晚晚进来,张群玉也站起身,正要行礼,晚晚轻声免了礼,便坐到张群玉对面。 面前的案几上摆放着一壶清茶,张群玉为她斟满了一杯,在配殿的这一会儿,也足够他收整好方才疲惫催生出的杂乱思绪,此时他完全恢复了日常的周全模样,倾耳细听。 晚晚捧住这茶杯,细白的手指贴着白瓷,十指晶莹剔透,她没有直接回答张群玉的问题,反而先问了些别的。 “张大人从我这里得知的消息,若是好,会如何,不好,又会如何?” 张群玉笑了下,认真回答:“若是好,陛下能够长命百岁,臣便可以在庙堂鞠躬尽瘁直到年迈致仕,若……” 他没有将话说出来,道:“下一任帝王,不论是谁,臣早晚会主动请辞,或者被上位者贬黜。” 晚晚饮了一口茶,温热的茶水在口中柔和地弥漫开清淡的暖意,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张群玉思索了下,笑道:“陛下这般信任娘娘,娘娘若是问起,陛下也不会遮掩,既如此,在娘娘面前,或许臣也无需隐瞒。臣在朝堂上是帝王的刀,在朝堂外,同样在做一些臣愿一生笃行的事。陇西的济慈善堂、科举学堂、女工学舍,是臣想要督办,可一年又一年,所需的银钱非是臣个人所能做到。 “一个权臣和一个父母官的道路,有时候并不统一,反而相悖。三年前,陛下嘲笑过臣不自量力,每次臣交上去请愿的折子,都会被他丢回来,一度让臣觉得,自己选错了路。可最后,臣办起这些善堂学堂的款项,没有走户部,是陛下每年从皇室私库中出的定额。陛下既如此,我又怎好享乐。” 他轻叹道:“所以,陛下在位,我便不惜性命效犬马之力。那个位置上的人,若不是陛下,我就算想留在朝廷,又能留多久呢?” 晚晚怔了怔,沉默了片刻。 容厌或许是……心存百姓,也或许,只是以此套牢了张群玉这样一个能臣,只为他一个人在位时能够驱使的纯臣。 她轻声道:“陛下会平安无事。” 张群玉笑了出来,“陛下所中的毒我也是清楚一二的,那么棘手,娘娘可解……这真是这几年里,让人从未想过的幸事。不过再难以想象,娘娘的话,也比陛下可信多了,陛下一定能更够化险为夷。” 听到这句,晚晚虽然觉得同样难以置信,居然能说她是幸事。 可她又有些想笑,唇角轻轻抿着弯起。 微微笑出来之后,她好似被这一丝笑意感染了一般,心情也轻松起来。 张群玉这样的人,和他相处,好像怎么都能轻松快意起来。 说起这些医毒,晚晚想起来,她还得告知张群玉,“绿绮今后如何学医,我都初步想了想。在我这里,我可以尽力教她如何用针、用药,不过纸上得来终觉浅,究竟如何辨证论治,我讲授再多,也不如她亲身去感受。我会安排她去江南,在我一个师兄开的医馆之中……” 她忽然停顿了一下。 若是两个月之后容厌会说到做到,那,她自由了,她可以亲自带着绿绮行医。 晚晚怔愣了好一会儿,胸膛中忽然升起由衷的欣喜,她低眸浅笑起来,嗓音也轻快了些。 “我也可以带着绿绮在外游医。” 张群玉眼眸顿了顿,眸中划过一丝讶异。 娘娘,她日后可以自由在外了? 如今还不是两个月之后,可今日晚晚总觉得,这一次,容厌应该不会骗她。 晚晚高兴起来,“我的师父常常押着我义诊,虽然无趣还累,却总能看到几例新鲜的病人,有了徒弟,我也可以带着她义诊,看到更多新奇挑战的病……” 她忽然顿了顿。 她面前的张群玉是真的“义”,她只是为了她的医术。 对比这样鲜明,晚晚抿了抿唇,忽然不想再说了。 越发显得她徒有术而无心。 张群玉眉梢微微动了下,笑了出来:“娘娘是不是对自己太过苛责了些?” 晚晚没太明白。 张群玉略略地点道:“娘娘,有些事,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追寻医道至高,这是为个人计眼下、为众人计长远,让眼下患有罕见重疾的人能脱于苦海,让日后的人能因为娘娘而惠及更多人。而娘娘为追寻至高医术的过程中,以娘娘医术之高超,有目的的义诊,也是难见的大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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