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绮目露疑惑,与接信过去的阿信对视,见对方也是一头雾水, 不免更为好奇陆霁云写了什么,竟叫薛敖放弃攻进。 “王爷少年成名, 大燕内外无不慨叹英才忠烈, 而今北下攻入中州, 剑指皇城,与储君针锋相对,何故?”薛敖指尖用力,将纸面揉出痕迹。 “京中近来传言, 储君当日娶亲,坠崖新妇乃辽东王自幼心许之人。辽东大军虎狼之辈,辽东王骁勇无敌,为一女而大动干戈, 不惜反叛皇家, 挥鞭相向。” “百姓皆窃语,言此女祸国妖水, 如今下落不明也是自讨苦吃。人言可畏, 小妹行善事无数,却因着王爷与太子殿下的纷争而背上骂名, 何其可笑。阿宁如今没有踪迹,若日后归家,举国皆唇枪舌剑,王爷又该如何?剁得了一人的手,却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 陆霁云在信的最后写道:“鹤卿自有办法叫王爷进京,可辽东大军绝不可再往前一步,还望王爷为着天下苍生和阿宁,再三考虑。” 抬头望去,楼上的谢缨也神色阴沉,郁郁地朝下看来。 薛敖拧眉,银白马尾在天光下亮的耀眼,“若真的想救她,就让我进去。” 未等谢缨言语,薛敖回头大声道:“辽东军听命,留守青州雁门郡。” 是薛敖先退了一步。 听他这般说,陆霁云抹了把额上的汗,盯着沉思不语的谢缨不言语。 几片乌云刮过,压着城门檐角遮在楼顶,给那红衣少年如玉的面色蒙上层阴翳。 “开门。”他直视前方,迎辽东王。” 盯着那抹银白进城的身影,谢缨忽然想起儿时的一些事情。 与他幼年在辽东的住处不同,辽东王府从来就是热闹的。 薛启性情奔放,王妃也是个比他还豪爽的女子,北境苦寒,每逢冬季便有许多家贫之人冻死在街头,一城之主怎会眼睁睁看着子民遭难,便央求了陆老爷鼎力相助,在王府附近盖了许多屋舍,以便百姓安然度过冬日。 这样一来,王爷周围总是有许多年纪相仿的小孩子。 薛敖打小就生得虎头虎脑,一双圆眼看人的时候带足了精神气,有几分神似年轻时候的薛启,唬的那群在王府附近逗留的娃娃们一愣一愣的。 阿宁那时候跟个雪娃娃没啥区别,陆老爷行商在外,陆夫人身子骨不好,便托付给王府照看。小姑娘性子好,见人先是笑,那群孩子都喜欢亲近她。 她那时除了他与薛敖,也有交到玩伴,谢缨还记得那女孩似乎是叫什么小桃。 小桃爹娘都有着重病,阿宁见她家过日子艰难,便将自己的私房钱都给了小桃治病。可她爹娘的病已是无力回天,临死那几日,阿宁陪着小桃哭肿了眼睛,还是他看不下去,将人提走安抚。 后来小桃不知道怎么听闻神花雪渠的事,又听谁说雪渠花只在冬日出现,可起死回生。一日雪重霜寒,小桃带着阿宁上了莲白山,等他们找不到人的时候,已经过了半日。 阿宁那身子骨,多吹一会风都是要命,遑论上了连薛启都不敢涉足的莲白山。 薛启一边骂着胡闹,一边带人上山找人,又严令禁止他和薛敖跟着。 他还记得薛敖红着一双眼睛拽住自己的衣角。 “谢狐狸,我知道你肯定要去找阿宁,你带我,不然的话我告诉我娘!” 谢缨恨得牙根直痒痒,又怕这混账真去找王妃拉住他,遂带着薛敖深一脚浅一脚地上山。 路上因着兔子好吃还是野鸡好吃,两人吵了好大一架,继而分行东西两条路继续找人。 许是上天庇佑,他在晚上便在山脚处看到火光,探进那洞中,正是搓着手烤火的薛敖和阿宁。 薛敖那傻子睫毛上挂着冰晶,一颗虎牙耀武扬威地露出来,“怎么?还是小爷快吧!” 又抖了抖树枝上插着的兔子,“我就说兔子更好吃!” 谢缨懒得理他,几步走到阿宁身边,将人抱在怀里。可能是薛敖把自己的外袍都脱给了阿宁,小姑娘除了受到惊吓,并没有什么大碍,连身上都被火堆烤的暖乎乎的。 只是阿宁那时最黏他,见人一来就鼻尖红红地落泪,嘴里也不出声,哭的可怜极了。 仔细一问才知道,小桃和她上山后,嫌阿宁走的太慢,就把她留在这里等人。 谢缨气的脑袋胀疼,且不说小桃能不能回来,阿宁若真在这里过了夜,恐怕第二日他们找到的就只是一具尸首。 阿宁不知道他的愤怒,只是伸手软软挂在他脖子上,一句一句地说自己有多害怕。 她说自己最怕一个人,最怕这种没有声音的地方,还说若是她下次再这样,叫他们快点来找,她不想自己一个人,她怕冷、怕疼、怕自己孤零零的呆在一个地方。 她很怕。 谢缨满脑子都是当时阿宁绵软的嗓音,靠在耳边,除了信任就是依赖。 可现在阿宁怕不怕呢? 可现在阿宁又要有多怕? 她失踪这么久,谢缨根本不敢想阿宁现在情况怎样,那么陡峭幽深的山林,他的小姑娘怎么办。 薛敖一身的白叫他恍然想起那时的大雪,可他怀里再无阿宁,他也找不到她。 ... 沈要歧回来时已是第二日傍晚,他身上遍布深重的水汽,眸中血丝显而易见,见他这样,阿宁忙叫人坐下来喝点姜汤驱寒。 “万幸。”沈要歧灌下一碗汤药后缓声道:“笑笑是跟她兄长走散了,又之前听她娘说想将她许配给同村的阿牛,一时赌气不回来,我们找到她时正躲在个破庙里哭呢。” 阿宁一愣,“可笑笑才十二岁啊。” 她知道那个女孩,乐观开朗逢人就笑,可不过十二,怎就要早早地许了人家呢?村医夫妇看起来并不像卖女求荣,况且那阿牛家也很是贫穷。 沈要歧叹了口气,“并非是逼迫,而是这里的女孩子都是十一二岁便许了人家,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如此。” 阿宁眉心微蹙,听沈要歧轻咳出声:“咳咳...阿宁,我昨日听说,辽东王进京了。” 阿宁眼睛瞪大,沈要歧继续道:“他前日与太子在青州对峙,你兄长劝谏后各退了一步。辽东大军留守在雁门郡,他带着几个亲卫去了清露寺。”
第103章 寻人 沈要歧定定看着她, 轻声询问:“阿宁,你可想去找王爷?” “他如今就在清露寺,京中无人不知他是在找人, 连寺中住持都惊动了。况且如今能与太子殿下有抗争之力的唯有王爷, 若你想去找他, 我定全力以赴助你。” 阿宁挪了挪酸疼的左腿, 心中感激,她知道沈要歧乃苍南剑宗传人,却甘愿冒险救她, 不惜为此欺瞒一国储君。纵使她当时与沈要歧做的买卖再大,也不抵这救命之恩。 “多谢沈大哥。”阿宁笑道:“可我不能这时候出现。” 沈要歧不解, “这是为何?” 阿宁叹道:“一则为了我陆家, 二则为了薛子易。” “若没有我的音信, 薛子易就不会与太子动手,可若我出现,依照他们二人的性子,必是要争个你死我活。” 阿宁轻笑道:“此时已是不止是为了陆霁宁这个人, 而是他们打小便习惯了这种你争我抢,更何况如今又都位高权重,满城人皆知他们在做什么,这种情况下怎能容忍别人压在自己头上。” “到那时, 我陆家、我兄长也不可避免地会搅进去。如今宫变结束不久, 朝堂之上本就动荡,若真的以我为筏子大动干戈, 万千黎民百姓流离失所, 我万死难赎其罪。” 沈要歧怔住,似是才认识阿宁一般, 半晌才摇头道:“当年在辽东与北蛮厮缠,你为了救王爷和我们炸了山,后来我虽是没见到,也听说了你在渝州散尽千金…只可惜我却将陆家少主视作只知情爱的小姑娘,是我的不是,陆家少东家明明就是内外锦绣,心怀大义。” 阿宁听他这样说腼腆一笑,“沈大哥说笑,我只不过手上零花多点,手又松散。只是如今这形式实在岌岌可危,我不能做那颗打破湖面的石头。” ... 那是呈秋郡主第一次见到薛敖。 她祖母是大长公主,自幼生长在平川,乃当地百年望族。听闻昭惠太子归朝承袭大业,祖母特命她父亲带着她前来祝贺。 早有耳闻辽东王骁勇无敌,乃当今天下数一数二的少年英杰,呈秋身份尊贵,在平川便是眼高于顶,再好的少年郎都不放在眼中。也正因是如此,听闻曾经的南侯缨摇身一变成了昭惠太子,她方才央求祖母来一趟上京。 只是来过之后竟有意外之喜,近来名声大噪的辽东王也出现在了皇城。 虽说有所耳闻过他带着大军赶往上京的原因,可那又如何,在呈秋看来,铁汉柔情才是有情有义。 只是看着眼前这白到晃眼的少年郎,她忽然说不出来一句话。 那少年生得极为俊朗,一双圆眼澄澈流光,转眼间便能将人的心魂吸了进去。可叫呈秋最为惊诧的是,那头泛着银辉极惹眼的白发。 明明是异于常人的头发,可放在他身上却是少年人身上沉腕拨蹬的意气,出云破日的磅礴风华。 可薛敖并未看她一眼,对着她旁边的秦东来问道:“你手上的草蝴蝶从何处得来?你说你当日在场,究竟是怎样?阿宁在哪处落崖?” 自昭惠太子得势,五皇子一党纷纷落马,其中首当其冲地便是秦家,大公子秦硕折了腿被判流徙西南一千里。秦相主动请辞告老还乡,京中只剩下为了兄长送行的秦东来。 秦家与大长公主素有交情,秦家一朝落难,呈秋倒是不忌讳避嫌,直去看了秦东来,又在清露寺山脚下遇到匆匆赶来的薛敖。 秦东来一朝突逢巨变,人也比以往沉稳许多,“王爷,我大哥当日命七星阁拦截陆姑娘的马车是受了五皇子的命令,我知道他罪孽深重,可他如今也受了太子的责罚,我不求王爷能救他,只求王爷能看在我冒死送信的份上,高抬贵手,留他一条性命。” 谢缨为了阿宁险些毁了整个秦家,薛敖比他更为只多不少。 薛敖定定看着他,“你说。” “当日我听闻陆姑娘大婚,不想参与这上京的盛事,便替我娘去清露寺求一道符。可刚从寺中下来便见禁军与七星阁还有几名黑衣人缠斗,不过一会,便见一辆马车冲至崖边急停,而后见陆姑娘大着肚子从里面出来,几方缠斗中马匹受惊,陆姑娘不幸坠崖,之后的事王爷应当已经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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