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卑与阿宁在室内密谈许久,沈要岐只记得后来房门被推开,阿宁面容惊慌苦涩,看向他的眼中满是无可奈何。 她说:“沈大哥,我不去找薛子易了。” 闻言沈要岐大惊,阿宁为了薛敖百般折腾,半条命都折了进去,可如今薛敖已经杀进上京,她却不再靠近。 “阿弥陀佛。”争卑轻声道着佛号,“天道忌盈,卦终未济。薛氏杀孽太多、命数微薄,可无数黎民百姓也因薛家安身立命,故而薛氏满门十几子只留一身。” “王爷与莲白山有不解之缘,当年一鞭斩断千山雪,名震天下,却也为他留下一劫。此劫非我等可断,只能望有缘人来解。陆施主生在富贵人家,却生来为家人所弃,是极贵极凉薄之命,万幸施主性情敦厚,心怀大义,救下浮屠万万,是为运道。” “可若陆施主仍留在王爷身边,便只有一个兰艾共焚的结果。”争卑目怀慈悲,手指捻着一串檀木珠,“当初我给王爷那串佛珠,便是为了助他逃过此劫。可王爷将那珠串毁坏殆尽。老衲这才知晓,王爷的劫数不在生死,而在陆施主的身上。” 阿宁浑身颤抖,听争卑继续道:“看破有尽身躯,万境之尘缘自息。人因生我而有己见,因分别而有嗔怨,因贪求而生是非。陆施主,人这一生很长,不必苛求三年五载,眼下之全不尽周全,是去是留还望思索清楚,老衲可为姑娘寻那和光之地。” 声落风动,沈要歧听不懂争卑所说是什么意思,却清楚地看见阿宁脊背弯出脆弱的弧度,其上微微颤抖,像是碎雪一般可怜。 “还请大师替我寻一处安静之地...从此以后,世上再无陆霁宁。” 沈要歧虽是震惊,却十分尊重阿宁的选择,收拾了行囊又嘱咐过村中知道此事的人后便带她跟着争卑来到了离当日出事不远的清露寺。 几人前方迎来一个小沙弥,朝着阿宁等人双十合十,“阿弥陀佛,方丈说师叔祖今日会来,叫小僧来迎一迎。” 小和尚生得白净,一板一眼地说起话来憨态可掬,引着三人走进殿中,果然见殿中央的神佛下跪着一位僧人。 正是堪称泰斗,有半佛之称的天一大师。 天一早在信中就知晓阿宁的事情,他念在薛敖与她都有大功德,命数又甚是奇怪,便顺着争卑应下请求,为阿宁在寺边的小禅房中收拾出来一处清幽雅丽的住处。 见诸事妥当,争卑不欲多留,与阿宁宽慰几句后便离开,像是曾经在辽东那边行之所欲。 倒是天一,在膳后将阿宁请进了佛堂中,问她之后有何打算。 争卑的药不愧是万金难求,之前不敢动弹的右腿在这药的助力下已去了大半疼痛,行动间只是稍有滞涩。阿宁揉着腿,轻声道:“如今他们都在找我,我只呆在此处便好,省得多寻麻烦。” 天一叹息,“小施主不必草木皆兵,此遭虽是为化解遭难,却也不可不自在。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众生亦如此,老衲听闻过施主的善举,乃福地宝洲之灵,人生而不有,施主却心怀大义,目光久远。如今,也不会囿居一隅,自见不明。” “女子生来为妻、为母、为女,生来艰难,陆施主生自富贵之家尚且奋力向前,寻常女子更是如此。老衲有一愿,便是天下人饱腹,世间女子温诗书。” 听他这般说,阿宁忽然想起前几日被家中逼着嫁人而出走的村医小女儿。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天一看向阿宁,泛白的眼睫在夕阳照耀下泛出金光。 “陆施主,可愿助这世间女娃一臂之力,懂理知事,有应对之力,有生存之能?” ... 清露寺的钟声传下来时,秦东来的马车也被薛敖等人的兵马拦截在道路间,呈秋郡主驾马来送友人,正好撞见的便是这一幕。 十三雪渠凛凛赛雪,经过战场的打磨后更显威赫,尤其是被那银白少年攥在掌心,格外引人注目。 她朝对面的谢缨恭声行礼,起身后便目不转睛地盯着薛敖。 可那人似乎是从未看到过她,眼睛发直地看向钟声传来之处,直到谢缨沉声呵他才回神。 薛敖用鞭尾点了点石欣,“带我们去那狼窝。” 石欣害怕地点头,心中苦叫这人实在恐怖。若不是沈大哥对石家村有救命之恩,说什么她也不会骗面前这活阎王。 山路崎岖,宫中派人来报有要事,急需谢缨回去处理。临走前他看在呈秋的面子上放行了秦东来,毕竟秦硕那般模样,已是残废。 他离开后薛敖带人跟着石欣走进草林深处,七拐八拐的一群人终于在日光暗淡的情况下摸到了目的地,只是那地上的血迹和斑驳破碎的布条叫人心下大惊。 分明是被猛兽掠夺过。 薛敖手心发麻,看到地上的破布条后踉跄着跳下马,抓到一根拢在手心内,缓缓低下头。 腥臭的血腥味和陈湿的腐烂味涌进鼻息,其中还夹杂着一股幽幽的果子甜香味。 是阿宁的青梨子香。 薛敖目眦欲裂,全部的理智在这一刻崩塌殆尽。
第106章 三年 薛敖从前有多喜欢闻这个味道, 眼下就有多惧怕这个味道。 阿宁幼时离不开汤药,苦涩的药味常年萦绕在闺房和她身上。有一次他去找阿宁玩,被一碗漆黑的汤药熏到咳嗽, 当下便撇了阿宁跑回去找谢缨玩。 后来他爹边抽他边说, 阿宁嫌屋子味大, 逼下人开窗透气, 生了一场风寒,险些丢了性命。 从那以后陆家便寻遍天下香料,直到从大凉找到一味香, 叫人再嗅不到小姑娘身上的药草味。 薛敖一贯是个混不吝的,后来就跟着阿宁闻她身上的青梨子香, 总觉得清甜扑鼻, 像极了阿宁这个人。 可是如今, 荒山断垣中一片狼藉,这块碎掉的布条叫薛敖几乎捧不住它。 他回过头看了眼金绮,又好像不是在看他们,瞳孔中再无明亮, 只余叫人心寒的空洞。 “阿宁...” 他喃喃道:“我错了..我错了阿宁,你别吓我。” 日光明媚,透过细密的枝叶打在他身上,像是辽东旧岁的霜雪经过一场大火般潦草荒芜。 少年总是出云破日的惹眼, 眼下也是如此, 叫人移不开眼。 可是身边亲近之人都知道,辽东那个嚣狂肆意的薛子易, 已是湮灭在这场春日的雪中。 再不逢春。 ...... 那是呈秋最后一次见到薛敖。 她生在极贵之家, 自小遇到的都是世家子弟,年岁大一些时名动锦川, 上门提亲之人络绎不绝,可呈秋却无心顾及此事。 她受教大长公主,可怀揣家国,亦可心怀山水,却独独不眷恋男女之事。当初听闻“南侯缨,北王敖”的名号,也只是好奇而已,没曾想一次好奇见到那位威名赫赫的辽东王,却就此记住了这个人。 世人皆传辽东王功高盖主、狼子野心,可呈秋看得分明。 陛下与辽东王是年少之谊,当年少武帝刚登帝位,西南边的叛党便拥簇着先帝五皇子谋伐大统。少武帝虽然铁血手腕,也是当年名正言顺的昭惠太子,可叛党咬死了他是谢长敬的儿子,意图混淆皇室血脉。 大张旗鼓之下有人倒戈相向,又正逢辽东王重兵围守上京、中州盐税彻查,有人之人纷纷转头迎向先帝五子,便连凌霄殿上都有人直言何为大统。 就是在这时候,西南叛党趁着蔺争讨伐大凉,一举进犯至泽州,正巧遇上围守多日的神獒军。 神獒军是天下第一的利兵奇师,叛党不欲与之冲突,便派特使携重礼登门造访。 那段时间大家都说少武帝运势已近,若只是叛党,禁军与中州守备军自然应付得了,可若再加上辽东王呢? 答案不言而喻。 呈秋那时候呆在上京公主府中,她将各处的人心惶惶说与祖母,可她祖母却轻笑道:“秋儿,以后切记,莫要惹这位皇帝。本宫这位侄孙子,手段狠辣果断,比他父皇强上许多。这帮人想着趁乱择主,好担从龙,可眼睛被糊住,没看清主子是谁。你且看着,咱们这位陛下,他是在算账啊。” 果然不出大长公主所说,第二日便听说辽东王将那特使腰斩,京中说书人有模有样地学着辽东王说话:“不斩来使?他娘的你也算个国,什么货色都来敢跟老子逼逼叨叨,谢缨是死了吗?叫一群耗子祸害江山!” 而后短短半月,神獒军将叛党逼至西南边陲,又亲自提着先帝五子和叛党首领的头颅进京面圣。 世人这才知道,辽东王功高盖主,却也只是功高盖主而已。 他看不惯当今圣上,甚至不惜犯下君臣大忌围住皇城。可他更看不上其他人。所以有人敢危害大燕江山,谁便死于他鞭下。 呈秋本以为这次能见到他。 可当她刚赶到大内宫门,却听宫人说辽东王气势汹汹地出宫,恐已经出了城门。 已经两年了,她上一次见到薛敖还是清露寺的断崖下,少年满身银白,双目荒芜。 她猜,辽东王应当是不想、或是不敢呆在这里。 今年冬时,他便满孝期,祖母已经应允她与陛下求道婚旨,只是不知道那时薛敖会如何。 三月过后,已是金秋满月,大凉一些被驱逐的旧部与西域王沆瀣一气,相互勾结,自大燕西北方起事,剑指周边小国,意欲侵占土地,另起他灶,取国名为霖。 这支兵马如狼似虎,不敢涉足大燕边关于云北草原,而是跨迈周边小国,大肆攻占。 其中一国名为夫音,因着气候潮湿温热,飞萤树植横生、美不胜收。 其中蝴蝶更是种类繁多,饶是燕人想象之多也不及其十之二三。 薛敖打小就没有的好学心是在听闻夫音国盛产蝴蝶之时蓬勃而生的。 用阿信的话说,他们王爷是去进修的。 故而当那霖军在夫音皇宫内烧杀抢掠之时,正好遇见偷溜进人家宫中看蝴蝶的薛敖。 满天下谁没听说过辽东王的名号,谁都知道他少年风华、满头银发。 所以霖军首领见到薛敖提着长鞭屹立在殿顶之时,下意识生出来的念头就是逃。 薛敖眉宇紧锁,可他独自外出,纵然有心,却救不下所有的人。 霖军首领也是意识到这一点,他先是朝薛敖行了个大礼,随后恭声道:“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是我等的不是,还望没有叨扰到王爷。”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20 首页 上一页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