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绮见她好奇,无奈地抓住小姑娘的肩膀揽了过来,“魏弃这几日一直吵着要见你,我不瞒着你,他口中确实有很重要的消息。但是世子出发前反复命令我们,一切以你为先,我不知阿信去找你,阿宁,你现在就回去。” “不要”,阿宁握住她行动的手,“薛子易担心我,这无可厚非。但神獒军的手段能耐我早有耳闻,能让你们这般费力的定是极为重要的情报,我既可以帮上忙,就绝不会作壁上观。” “阿绮,我不是菟丝花。” 东侧牢房中被金绮鞭笞的血肉模糊的男人挣动铁链,发布桀桀的怪笑声。 “呵...那条疯狗原来也有软肋,难怪啊”,他话音未落,就被一旁的神獒军猛踢一脚肺腑,霎时间嘴角溢出血沫,湮住他口中含糊不清的话语。 “难怪...小主人说要...要这个碧伢..” 隹丘尔呸出口中淤血,直直盯向一身清白的阿宁,眸中狠意与贪婪毫不作掩。 阿信看到他浑浊的眼睛,顿时怒火中烧,疾步上前掰住隹丘尔的右手大指,狠狠向下一按。 金绮护着阿宁双耳,拥着人朝牢房更深处走去。 魏弃身份特殊,神獒军又受到薛敖关照,言此人事关王爷名声,不容有失,故以被圈禁在牢房深处的暗室中。 阿宁走近时,恍然间并未认出,眼前这个潦倒阴狠的男人竟是去年那个儒雅随和的魏弃。 “陆姑娘,还请原谅魏某容色不佳,未备新茶。” 他隔着一扇牢门望向阿宁,右手不自然地整理衣角和鬓发,“许久未见,姑娘身子已然大好了。” 听着这人故作轻松的言谈,阿宁却注意到他眼下深重的乌青。只是这人虽然潦草一点,可周身看着又不像是被殴打一般。 金绮附耳解释道:“是神獒军内惩罚,鹰昼。” 阿宁了然,原来是叫这人与鹰隼同作息,如此颠倒日夜,薛敖都未必受得,莫说是以儒将之名冠称的魏弃。 冷风吹过,阿宁吸了吸鼻子,又听魏弃开口道:“世子将我困在这牢房中,又不叫手下对我施刑。想来是堂堂辽东世子,十几年来金尊玉贵的养在双亲膝下,如今一朝丧父,也会生出忌惮和恐慌。” 见阿宁眉头微蹙,魏弃闲散地笑出声来,“我们这位世子啊,作为薛氏唯一的传人,自幼便是骄傲得意。可如今他若不再是独一无二的薛家人,没有了勇冠三军的父亲做靠山,又该如何呢?” “薛敖,薛子易”,魏弃舔了舔干涩的唇瓣,有些失神地看向阿宁白净的脸,“陆姑娘,你说没有了这些东西,一个孤傲恣睢的公子哥,他又算什么呢?” 金绮拳头攥紧,恨不得冲上去锤上这张喋喋不休的嘴,却被阿宁一把抓住。 “是啊,他算什么呢。” 金绮一怔,皱眉看向抓住她的阿宁,只是小姑娘余光都没分给她一点,只乖巧地看向牢中靠倚着墙壁的魏弃。 “薛子易莽撞易怒,自满自大,做事情从来不考虑后果,不过就是一个有些蛮力的世家子弟,仗着父亲的权势作威作福,怎么能叫魏校尉这等努力上进的寒门子弟看得起呢?” 魏弃直觉阿宁话语间的陡转,正要开口之际,却听小姑娘温软清脆的声音响彻牢房内外。 “他不过就是十岁徒手捶死獒王,十三岁取得天下第一鞭,十七摘下北蛮主眼睛,十八带着无主的辽东大军将北蛮人一路杀出四关之外。” 阿宁眉眼弯弯,发白的嘴唇挑起得意的弧度,“魏校尉,你说他算什么呢?” “出云破日的凌云白隼?” “架海擎天的不败雪獒?” 阿宁走近,看着魏弃沉下来的脸色继续笑道:“可有些人生来就是这般耀眼,上天给他禀赋,他自己修行来一身正义与明亮。不论世事无常,小人环伺,他还是那般的骄傲意气,真的是,很让人生气啊。” 魏弃拳头攥紧,手背上鼓起道道青筋,死死盯着阿宁逼近的脸侧。 “我不知你们之前有什么过节,但魏校尉不知道,你每次看到薛子易的时候,眼中暴露出的不是愤怒与藐视,而是摊开在阳光下的嫉妒和失礼。” 魏弃猛地站起身,大声道:“你胡说什么!” 阿宁并未被他吓到,只抬起头看向他,脸上露出一些娇憨,“魏校尉,你是心悦我的吧?” 魏弃胸襟下重重一颤,不禁后退,“陆姑娘想多了。” 阿宁眸子里是全然的天真和懵懂,“可是我,心悦那个什么都不算的薛子易啊。” 天真同懵懂,残忍与冷漠。 掌心被抠下一块血肉,魏弃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剧烈的颤动。 避无可避。
第69章 大战 昏暗的牢房被几盏烛火映照地晦涩不明, 周遭冷冽的气息都因她的一句话变得陌生而刺骨。 魏弃忽然想起第一次看到阿宁的时候。 他自幼失怙,打记事起便被养在辽东王府。薛启与辽东王妃待他很好,以至于薛敖那般混不吝的性子, 也会以兄长之礼待他。 只是魏弃总是被旁人叮嘱, 他们或叹息或嗤笑。道他不过是辽东王捡回来的孤儿, 怎么配得上王府公子的身份。 辽东王世子, 天生神力,桀骜不驯,生得英气澄澈的模样, 时时被满城人捧的那般高。 可他又差在哪里? 大抵是辽东王的过度优待,竟叫魏弃在经年累月间看不清身份, 生了嫉恨。 薛敖小他几岁, 幼时虽然是混世魔王, 奈何生的玉雪可爱,叫人一边骂他的时候又一边感叹这小混账生的一副好模样。 整个辽东城都深知薛敖的暴躁易怒,也始终没人能与这位天之骄子有所来往。 除了他这个被捡回来的异性大哥。 可魏弃后来却发现,薛敖也可以不是那副盛气凌人, 不可一世的模样。 这头骄傲的雪獒竟也有了朋友,永安侯谢长敬的嫡子和辽东北商之首家的小姑娘。 那段时间,大人们每每看到三人都会笑得欣慰,又在瞥见他的时候下意识移开目光, 不置一词。 可魏弃却渐渐心生不满。 他不畏寒暑, 凿壁偷光,为了练好一篇剑法而闻鸡起舞, 明明就连薛启都称赞他比薛敖温雅有礼, 怎么在他人眼中,自己就连薛敖的影子都不配。 不满随着时日的增长逐渐演变为嫉恨, 他看腻了薛敖的骄傲意气,看腻了薛敖的嚣狂放肆。 于是便在一日午时,给薛敖最爱骑的马儿下了药。 哪怕手抖的药粉洒落一地,他也没有停止。 那日午后他惴惴不安地等着,却听门外下人吵闹着说陆家的小女儿摔下了马。 魏弃脸色骤变,他记得那个小姑娘。 那是辽东城最可爱的女孩,娇憨荏弱,玉雪冰雕,被薛敖和谢家那位公子护得如同眼珠子一般。 怎么会是她骑了薛敖的马。 事后听闻薛敖和谢缨被一起抽了十几鞭,罚在祠堂里跪着反省,可魏弃却记得那时辽东王看他的眼神。 失望、不解、疑惑... 薛启什么都知道。 终于有一日,魏弃忍不住去看了病倒在床的阿宁。 小姑娘生的极为灵秀,可娘胎里带的不足使其极其娇弱。 她那日被薛敖拼命救下,可饶是这般仍旧受了惊吓,病歪歪地裹在被子里露出一双天真又疑惑的眼睛。 她丝毫不怕突然出现的魏弃,只是瓮声瓮气道:“我记得你,你是薛子易的那位哥哥。” 魏弃手一抖,手中药瓶应声坠地。 阿宁抖了一下,又傻傻地笑出声,“听他们说你很厉害,怎么药瓶都拿不稳。” “不过谢谢你来看我。” 魏弃咽了咽口水,弯腰拾起药瓶,“你听过我?” “是啊”,阿宁乖乖点头,“我还见过你练剑,好漂亮的,比薛子易漂亮!” “...真的吗?” 敏感多疑的少年瞪大双眼,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他比薛敖好。故而他一改以往的孤僻冷漠,迫不及待地追问起来。 小姑娘露出圆润小巧的下巴,点头道:“薛子易说你很厉害,王爷也说你很厉害,所以我们平常都不敢找你玩。” 竟是...这样的吗? 魏弃不免怔愣,又看阿宁仰着一张小脸,言语间都是稚气,“你这么厉害,素日里一定很辛苦,我下次请你吃核桃糕吧。” 核桃糕...魏弃想问,是薛敖平日里最喜欢的那种糕点吗? 未等魏弃开口,她又接着道:“谢谢你来看我,等我病好了就请你吃全城最好吃的核桃糕!” 四四方方的牢房里透不过光,魏弃只觉得满心脏腑都泡在这不见天日的暗室中酸胀抽疼。 后来那个小姑娘托薛启给他送来了会仙楼的核桃糕,芝香四溢,形状精巧,可种种都比不过那时她望着他那双乌黑莹润的眼睛。 再后来举城皆知,陆家那位孱弱的小女儿,是辽东王世子未过门的妻子。 魏弃死死盯着眼前明媚的阿宁,很想开口问一句,还记不记得那盒她送过来的核桃糕。 可所有的思绪都堵在喉咙处,艰涩难通,不可言喻。 见魏弃乌青的眼下弥漫出一丝血红,阿宁眉头微蹙,“魏校尉执意见我,究竟有何用意?我身子弱,受不住这儿的潮湿,烦请快些道出。” 魏弃正要开口,阿宁又补充道:“但你若继续在我面前诋毁薛子易,那便恕我概不奉陪。” “...好。” 他怎么能不嫉恨薛敖。 不说是年少时的种种,便是自己一直藏在心底的姑娘,也与他两情相悦,见不得旁人说他一句不好。 “魏校尉请讲。” 魏弃重新靠上墙壁,揉捏眉心。 “想必陆姑娘也听说过,关于魏某的身世。辽东人近日传的沸沸扬扬,说我乃是王爷与北蛮女子之子。但我自幼长在辽东王府,王爷待我如亲子,却从未与我讲过此事。” “我本以为自己是被遗弃的孤儿,有幸被王爷赐姓取名。可现在却有人告诉我,说我就是他的儿子,这些都是我应得的,魏某实在觉得可笑。” 阿宁眼神微凝,出声打断,“谁告诉你的?” 她知道,魏弃这般说的用意,看来这传话之人必然与薛启的死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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