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敖嘴巴微张,眼睁睁看着阿宁与金绮言笑晏晏地走开,身后还跟着一脸同情的阿信和流风。 雪花簌簌,薛敖动了动膝盖。 麻了。 “王爷,您的鞭子在这儿。” 薛敖闻声望向这里唯一陪着他的吉祥,眼角湿润。 “鞭什么鞭!阿——嚏!”薛敖冻得眼尾发红,半颗眼泪挂在下眼睫,“衣服呢?我衣服呢!”
第79章 姻亲 雪落长河。 辽东历经一场大战, 本就物资匮乏之地比之以往更为难过,但辽东百姓生性乐天。即便是如此霜寒料峭,仍旧翘首以盼着新元佳节。 会仙楼又是人来人往的热闹样子, 眼下正围着火炉, 敞着一对蜜饯坚果谈论着前几日大营中的那场比试。 “听说那发着光的鞭子卷着长枪, 把积着厚雪的泥地砸得足有三尺深!”“ 好家伙, 这要是砸谁脚上,登时就成肉泥。” 闻言一堆人咂舌感叹,你一言我一句地说起来十年前这两人闹得辽东城有多天翻地覆。 一位当日有幸观战的小将闻言急道:“你们是没看见, 王爷和小谢侯撕缠在一起的场景,啧啧...可惜我后来为了去吃陆姑娘家的饺子, 没看到最后到底谁赢了。” 有好信之人忙凑近, 挤眉弄眼地八卦:“听闻在上京城, 连四公主都给那小谢侯抛枝,只可惜咱们大家都清楚这位的德性,到底是给拒了。” 他攀上那位小将的肩膀,小声道:“小哥儿, 你一直都在军营,可是知道这位小谢侯对王爷和陆姑娘是个什么样子?” “这谁能知道,王爷脾气那般大,这小谢侯又是绝顶的冷漠, 我还敢看陆姑娘”他翻了个白眼, “我是找死不成?” 闻言众人笑开,又说什么“青梅竹马, 两小无猜”和“落花有意, 流水无情”。 会仙楼的小二正巧过来送茶,听这帮人正讨论自己的少东家, 忙哎呦一声,“客官们可别再说了,若是被咱王爷听到,又得拆了小店。” 此言一出,众人登下想到去年这个时候被爆锤的那群读书人,至今不敢出现在会仙楼方圆五里内,逐渐小了声音。 “可惜王爷与陆姑娘一同长大,又经历这般多,却还要再等上三年才能修成正果,造化弄人啊。” 此话一出,周遭顿时变得安静。 薛启之死仍是叫辽东人缄默无言的由头,去年此时北蛮肆意进犯,被薛启率领大军赶了出去。可不过短短一年,就变得物是人非起来。 末了,一声叹息湮没在雪落与惋惜声中。 三楼天字号雅间中倒是难得的迎了回客,有路过的百姓好奇地看上去,却见房门紧闭,其间仿若无人一般。 杜鹃守在门边,看一壶北境难寻的敬亭绿雪升腾热气,又逐渐变凉,“主子,陛下传令,命大军新元后启程返京。” 谢缨指尖轻点杯壁,轻声嗤笑:“他终究还是不放心,就算薛家如今只剩一个人,他也要确保薛敖绝无二心。” “留我在这里一个月余,不光是驰援北境战场,更是为了察辨新王是否有异心。”谢缨垂下长睫,“为了晏枭,他倒是煞费苦心,恨不得铲除一切弊端。” 如今上京皇位之争已日臻激烈,晏阙身靠蔺太后与蔺家,晏枭虽家世普通,却深得帝王信宠。 且二人皆是多智善谋之人,于此争夺更为火中添油。 杜鹃心中讥笑,景帝看似偏重晏枭,实则是为了他身后无依靠。 若非要在他的诸多皇子中选取一位,大内谁不会说是当年萧皇后腹中所怀嫡子呢? 萧青棠怀胎五月时,萧青敛曾三请争卑大师为这腹中龙子批命。 争卑筹算三天,只道一句“此子生来重瞳,天降紫微星。” 景帝大喜,满腔热忱地等着这孩子出生,却未曾料到竟有后来的变故。 近身伺候帝王的大监曾有密信言明,景帝少有清醒时,可一旦神奇清明,总是会与身边人说起那个早夭的小太子。 若是还活着,也只比晏枭小上一岁。 温室生寒,杜鹃正要朝紫金暖炉中添上炭火,却见谢缨推开窗扇,头也不回地跳了下去。 王府内满目缟素,苦涩的药味充斥在各个角落,阿宁小心端着一碗汤药,看岑王妃喝下后才转身离开。 薛启的去世对她的打击太大了,又洽逢严寒,这场风寒竟是来势汹汹。万幸争卑大师回寺前留下了药方,只要日日服用,应无大碍。 阿宁掩紧房门,任由雪花飘在脸颊上,冰的人一哆嗦。 自渝州回时不过深秋,可眼下竟是要逼近新元佳节。 少顷,门洞处传来喧闹声,闻声望去,是几人簇拥着面色凝重的薛敖大步而来。 “阿宁,你不进屋在这里吹什么风?” 见阿宁雪白的鼻尖上一抹薄红,薛敖眉宇紧锁,“快回去。” “嘘——”阿宁朝他示意噤声,回身指了指岑王妃的寝房,小声问他:“你可用过午膳了?” 薛敖脚步一顿,这才觉得腹中饥饿。 自接手辽东后,大营有阿信文枫等人帮衬,自是不必费心神。只是这偌大的北城,政务民生才是重中之重。 早前薛启曾在这些方面苦心教导,薛敖虽拿不起笔杆子,却也深知此事要紧,费心听课。 但辽东事出突然,薛敖甫一接手,也导致眼下城内事务冗杂难理。 临近年关,各郡县纷纷上报政事,薛敖虽有薛启给他留下来的能人异士,却还是分身乏术。 所幸大雪并未封山,阿宁将辽东诸多情况写于纸上求教陆霁云。 陆霁云如今暂管文书政法,写了洋洋洒洒几十页,对辽东如今的情形分析利弊。薛敖如有神助,按着陆霁云的策法统筹上下,勉强维持住局面。 薛敖看阿宁杏眸明润,凑上前替她将氅衣系紧,“饿死我了,快,阿宁,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有香荠蛋汤和素鸡,正在炉子上温着呢。”阿宁眉心微蹙,上下打量薛敖,“你伤寒未愈,怎么穿这么少就往外跑?” 薛敖自知理亏,摸了摸鼻尖嘿嘿一笑,映得胸前雪獒也跟着讪讪。 前几日他穿着中衣与谢缨比试,结果是谢缨破了头,他染了场风寒。 二人间也不知谁是那自损的一千,谁又是伤敌的八百。 身后随从一看他们腻在一起,顿时机灵地默默撤了出去。见人纷纷离开,阿宁扯着薛敖的手掌拽回寝房。 屋内温热如春,薛敖舒服地捧着热汤灌下一大口,又转头跟阿宁说起城内这帮官员有多难搞。 阿宁以往经商之时就常与这帮北官打交道,那时他们忌惮着薛陆两家的姻亲,薛启又雷厉风行,自然是不敢多加为难。 可即便如此,阿宁知晓这起子官员背地里有多阳奉阴违。 如今薛启去世,薛敖年少称王,统管辽东,这帮人忌讳薛启手段老道,却打心眼里轻视薛敖的稚嫩。 郭家历来势大,又与辽东王府有扯不清道不明的姻亲关系。如今薛敖承袭父位,郭太守自然是起了别样的心思。 他想拿捏住薛敖,如此一来,整个北域谁能比得过郭氏。 郭茵不幸芳年早逝,可郭家又不是只有一个嫡女。 郭菱幼时便倾心薛敖,辽东城内无人不知。即便薛启新丧,薛敖与陆家女之情分家喻户晓,可却挡不住郭太守心思之活跃。 薛敖忿忿骂道:“大哥在信中说郭家暂时不能动,我知道他的用意,可这郭老头实在惹人生厌!” 阿宁听他自顾自地管陆霁云叫大哥,纠正了几次也不好使,便任由他这般喊下去。 “我当时退亲给了郭家天大的好处,便连退亲是由都是谎称我...不行,怎么这老头还能拿这茬跟我讨好处。” 阿宁适时问他:“他要什么好处?” “...”薛敖一怔,小心瞟着阿宁的脸色,“就是要我把他郭家的子孙安插进神獒军,还有辽东的市舶,掌旗者得是郭家。” 见阿宁直直望过来,薛敖连忙摆手,“我当时就给他骂回去了,不说神獒军皆是百里挑一的人选,便是市舶,也是陛下给了你家的统筹权,谁敢去抢,疯了吧。” 阿宁面色不改,“还有吧。” 薛敖挺直腰板,揉了揉发痒的鼻子,“有什么?” “听说郭太守有意将二房的嫡女许给你,等上几年都无妨。”阿宁站起身,收回薛敖还没吃完的饭菜,“更有甚者,大家都说太守大人愿意将自家嫡女许给王爷,什么名分都允。” “不知道王爷是何感受呢?” 薛敖一抖,忙站起身绕着桌边乱晃。 “哪个多嘴多舌的跑到你面前乱讲?” 寝房温暖,看阿宁神色淡淡,薛敖急得鼻尖都冒出细密的汗珠,“是有这么回事,但我叫阿信把这老头提回郭府,恐吓了一番,此后他也没有再提过这茬,我以为没事的。” 他回身瞪圆眼睛,大声问道:“是不是谢慈生那厮跟你说的?” 阿宁拍桌,声音也随之提高,“郭家没再说?可郭菱年初定好的亲事硬是被郭太守搅黄了,她没了法子才跑到我这里求助,你还说这叫没事!” 薛敖一愣,他确实不知道郭太守竟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 阿宁又气鼓鼓地斥他:“你总说阿奴哥哥泼你脏水,可我从未听过他在我面前抹黑你。倒是你,今日伤寒,明日又弄出风言风语,真是...” ——叫我放心不下。 阿宁话还没说完,就看薛敖眼尾生红地盯着她,“又是阿奴哥哥,你的眼里只有谢慈生吗?” 他近来看着谢缨朝阿宁献殷勤本就心烦,况且这人又打着兄长的名义,叫人连错处都挑不出来。 不提谢缨还好,但一说起这人,薛敖只顾得听前半句,后半句被满腔的怒火烧得无法入脑。 薛敖磨着牙根,“他谢缨驰援辽东,我记这份情,早晚还回去。可若他跟我抢你,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阿宁没料到薛敖反应这般大,也被激出来些怒意,“我知道男女大防,也规避与阿奴哥哥相处。但我们三人一同长大,他教我诗书道理,如今也是以兄长之礼待我,并未逾矩。” 她深吸一口气,“薛子易,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我当然信你...” 阿宁凑近他身前,脆声反驳:“可你种种迹象就是表明你的疑心,你不信我们之间的情分,不信我对阿奴哥哥只有兄长之谊,不信我会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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