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不骗殿下。” “倘你骗了我,该如何?” 并非锦杪不信裴臻, 而是人心难测, 加之她曾多次欺辱他。她也不敢奢望裴臻能将裴家被诛的事同她分开, 是以她必须要到一个承诺才能心安。 而她要承诺的前提,不过是仗着裴臻对她有情。 锦杪厌恶这样的自己。 可她如今只有裴臻能够依靠。 若有旁的选择, 她定不会如此。 她看着裴臻深邃的眼眸,他很认真, 似是要将她看透才甘心。 招架不住这样的凝视,锦杪想要别开脸。裴臻却在这时捏住了她的下颌,使她不得不继续同他四目相对。 几息过去,裴臻笑了。 “奴才若是骗了殿下,就让奴才余生事事不如意,可好?” 他像是看明白了她的心思,然后选择了不挑破。 锦杪眼睫微颤,轻轻嗯了一声。 裴臻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殿下的心思,他都看在眼里。 他知殿下这么做实属无奈,可于他而言,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那晚,他本想将心中所藏的喜欢全都道与殿下,不曾想突然出了事,傅盈让他去处理。 再次见到殿下,他却没了那晚的勇气。 好在殿下是知他心意的。 裴臻拿开手,抱锦杪坐到一旁的凳子上,“殿下累一天了,沐浴后早些休息。” “好。”锦杪乖乖点点头。 这边裴臻刚走,碧桃就领着小厮进来倒热水了。 水备好了,碧桃唤了好几声,也不见坐着的人有动静。她担心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锦杪回过神,露出一抹疲惫的笑,“没什么,就是累了。” 沐浴完躺在床上,她一点睡意也没有,脑子里全是母妃。 好想明天就能回到帝京,见到母妃。 直至天边翻出鱼肚白,锦杪才有了困意。 醒来时,外边已经天黑了。 锦杪渴得紧,玉手掀开幔帐唤了一声碧桃。 而后,一只修长骨感的大手递来一杯水。 锦杪思绪微滞,接过喝了一大口才问:“碧桃呢?” “奴才原就是跟在殿下身边伺候的。” 隔着幔帐,身影显得隐隐绰绰,里边的人似弱柳,外边的人腰背挺直,不见半分奴才的姿态。 裴臻本就是天之骄子,为奴不过是上天给他的一次考验罢了。 从前他为了活命选择低眉敛目,自称奴才,可锦杪知道,他不曾有一日拿自己当奴才。 毕竟,独属天之骄子的那份傲气早就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如今他又成了众人口中的裴大人,在她面前自称奴才,不过是看在他喜欢她的份儿上罢了。 素手掀开幔帐,递出茶杯,锦杪打趣道:“若让旁人知道裴大人在我面前当奴才,裴大人威严何在?” “殿下,奴才是您身边的人,这不是什么秘密。” 说时,裴臻皱眉接过茶杯放到身后的桌上。 他不喜殿下说这样的话,就好像他们如今的身份差了许多。 转过身,裴臻挽起半面幔帐挂起,倾身拿过引枕垫在锦杪身后,再扶她靠上。 锦杪由着他这么做了,才说:“你现在是裴大人,不一样了。” 裴臻身形一顿,垂下眼帘低声道:“殿下可是不要奴才了?” 一下就能听出的委屈,就像被抛弃的幼兽,无助极了。 言罢,锦杪瞧见了一双泛红的眼睛,其中悲伤,不容忽视。 不过是一句实话,竟惹得他如此。 可惜,他们是没有可能的。 思及此,锦杪心口泛起一阵疼,她略做呼吸平复情绪后,眼神落到不远处的蜡烛上。 “从前我能护你,如今你不需要了。” “从前殿下护着奴才,如今奴才有了护着殿下的本事,还请殿下不要弃了奴才。” 裴臻神色真挚,即便是屋内光线昏暗,也能一眼瞧出他的真心。 目光灼灼,似要将她灼出一个窟窿才甘心。 锦杪不得不回头,裴臻眼里的灼热,一下烫进了她的心里。 “请殿下放心,奴才一定会保护好您和徐贵妃。” 是啊,母妃还需要裴臻。 得确定母妃安然无恙后,她才能和裴臻划清界限。 “嗯,我信你。” 锦杪坦然望进裴臻的眼睛。 - 回到帝京时,已入了冬。 昨夜下了一场雪,今早起来满院的银装素裹。 江南的冬天很少下雪,碧桃一早起来见了雪,高兴得像个孩子,此刻正和玄英在院子里欢欢喜喜地堆雪人。 锦杪因着回到帝京,被傅盈安排住在公主府,心情不大好,可一看见她俩笑容满面的样子,顿时觉得轻松了不少。 二人堆完一个雪人便来拉她,“姑娘,我们一起堆个大的吧。” 锦杪身子弱,每到冬天就是生病最频繁的时候,是以从小到大她堆雪人的次数,一只手就可以数完。 自打她开始服商节制的药,她能感觉到身体比从前好了太多。 上次服药,还是上个月的事。 若能再见商节,她得问问这药可否能把她体内的顽疾彻底治好。 裴臻来到公主府时,就见一主二仆在雪地里玩得正欢。 雪帽不知在何时滑到了肩上,白玉般的小脸透着薄薄的红,耳朵则是冻得通红。 锦杪背对裴臻,她的心思又在玩雪上,根本没注意到身后细微的脚步声。 碧桃和玄英倒是一眼就瞧见了,她抿抿唇,示意玄英不要说,然后她捏了个不大不小的雪团扔过去。 “姑娘看招!” 锦杪往旁边一躲,猝不及防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惊得瞪圆了杏眼。若非裴臻及时收拢掌心,人就像兔子弹开了。 大手贴在腰上,掌心的灼热穿过衣裳和肌肤相贴。 锦杪呼吸微窒,闹了个大红脸,忙要躲开。 裴臻快一步收了手,若无其事道:“天寒,殿下当心身体。” 加快的心跳仿佛就在耳畔,锦杪不敢直视裴臻,一边伸手戴好雪帽,一边嗯了一声往屋里走。 屋里烧了地龙,身上很快就暖和了起来。 锦杪被冻住的脑袋也逐渐缓过神,问起裴臻的来意。 “殿下许久未回帝京,奴才担心殿下住不习惯,特来看看。” 裴臻神色自然,又同她说了许多京中如今的形势。 这些锦杪都不感兴趣,她只想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见到母妃。 “殿下放心,奴才会尽快让您见到徐贵妃。” 言罢,裴臻便以有事还未处理为由离开了。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锦杪笑了。 这里是公主府,她能有什么不习惯的? 收回视线转身之际,有婢子来说,程姑娘来了。 从江南回帝京的这一路上,锦杪与程菁打过多次交道。每回都是程菁来找她,程菁总爱说些不入耳的话。 碧桃对程菁讨厌得紧,闻言,眉头一皱,“姑娘,要不称你身子不舒服,打发了她吧。” 这边话音刚落,便听见抄手游廊那头传来一声厉喝。 “大胆奴才!” “竟敢教唆主子置客人于不顾,看来是你主子平日太纵着你,让你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红衣猎猎,与白雪相衬,是那么的刺眼。 程菁一出现,锦杪微微眯了眯眼。 “公主府的人不劳程姑娘操心。” 程菁嫣然笑道:“若我今日非要教训这个贱婢,殿下会如何?” 如今大楚复兴,钦天监正在择举行登基大典的吉日。 大晟已亡,她这个琼阳公主不过是徒有其名,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会搬出公主府,打入大牢。 程菁今日就算是把碧桃给杀了,她也不能拿程菁如何。 “程姑娘知道的,今时不同往日,我于你而言就好比蝼蚁。” 锦杪不介意在程菁面前示弱,当程菁露出一副还算你有自知之明的姿态时,她莞尔一笑。 “陛下不日便要举行登基大典,倘我在这期间出了事,岂不晦气?程姑娘你说是不是?” 程菁脸色变了又变,不情不愿地承认了这个事实。 一路走来,程菁深知锦杪不是外表看起来那么好欺负,经常让她一拳打在棉花上,或是堵得她哑口无言。 不过她今天过来可不是和锦杪扯嘴皮子的。 程菁扬起下颌,拉长着声调说:“殿下怕是还不知道吧,您的母妃疯了。”
第38章 “姑娘!” “姐姐!” 锦杪如坠寒潭, 浑身僵硬,整个人不受控地往后倒去。碧桃和玄英大惊,忙伸手将人扶住。 一下褪去了温度的玉手牢牢摁在她们掌心。借着她们的力, 锦杪站直身体,杏眸寒意深沉,一瞬不瞬地盯住程菁。 直将程菁盯得头皮发麻,不得不开口, “我好心来告诉你, 你这么看我作甚?” 碧桃脖子一直,就要为锦杪打抱不平。锦杪用力摁在碧桃手上, 随后唇角微掀,“那我是不是还得感谢程姑娘?” “自然。” 明明锦杪不足为惧,程菁说这话的时候却不大有底气。 “那我就多谢程姑娘了。”锦杪唇角弧度放大, 她甚至还给程菁行了一礼。 程菁一拳打在棉花上, 只觉无趣得很。 她今儿特意到公主府, 可不是为了感受无趣的。 之前听见自己的父亲出事, 无动于衷尚还理解。毕竟穆亥是个那样肮脏不堪之人。 可这位徐贵妃,她可听说了,与琼阳公主母女情深。既如此, 那便不可能不伤心了。 可眼下锦杪的反应,让程菁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听错了。 程菁负手走近锦杪, 将她仔仔细细打量了个遍后才问:“你就不难受吗?” 在听见程菁说母妃疯了之时, 锦杪浑身无力, 到现在,她都只是咬牙强撑。 面对程菁的询问, 她勉强保持得体的微笑,“程姑娘可还记得我刚才说过什么?” 程菁挑眉, “有很多,不知道你指哪句。” “倘我在陛下举行登基大典期间出了事,程姑娘怕是脱不了干系。”锦杪缓缓道来,看着程菁骤变的脸色,她倾身过去,在程菁耳畔一字一句说:“我这可都是为了程姑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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