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爬进房中,又如潮水一般悄然退出去,时间就在两人的专注间悄然流走。 贺令昭维持着一个姿势坐的太久,觉得腰腿有些疼,正欲换一个姿势时,不经意就间窗外已是霞光满天,绯色的火烧云在天际铺展开来,像一匹匹绮丽的锦缎。 贺令昭下意识想喊沈知韫来看,话至唇畔时,又硬生生被他咽了下去。 沈知韫正在专心作画,不能打扰的。 只是让贺令昭没想到的是,他这个念头刚浮起来,就听到身后传来舒气声。贺令昭猛地转头,就见沈知韫已经将画笔搁下了,正在俯身看她刚作完的画。 “阿韫,你画完了么?”贺令昭不确定问了声。 沈知韫嗯了声,目光在画上并未移开。但贺令昭却觉得美景易逝,当即便过去将沈知韫拉到窗边,兴高采烈的指着天上热烈绚烂的火烧云:“阿韫,你看,有晚霞。” 沈知韫刚作完一幅画,此时正是精疲力尽时,如今骤然看见漫天绚烂的晚霞时,不禁为之一愣。 今日的霞光格外绚烂,整个天际红通通的,原本在不断下坠的夕阳,似乎也被这绚烂的晚霞所感染,骤然迸发出金灿灿的光芒,落在院中葳蕤的花草树木上,仿若似是要将它们烧起来一般。 天地间光芒万丈,似是能驱逐所有的阴霾黑暗。 原本疲累至极的沈知韫,看见这一幕时,怔怔在窗边站了好一会儿之后,突然便有了新的想法,她当即又走到桌案后,提笔蘸墨,在原地已经作好的画上又添了一轮金灿灿的夕阳。 “这不是咱们在路上看见的场景么?”贺令昭靠过来。 沈知韫嗯了声,如今她既加了一轮夕阳,那画中人物身上和周遭景色的色彩也要跟着调整。 原本瘦骨嶙峋衣衫褴褛的流民,行走在漫天霞光下,远处已隐隐有炊烟升起,但他们却是举目无家。如今中秋将至,正是合家团聚的日子,按说这副画并不合适,但今日坐在这里时,沈知韫脑海里不断涌现出这副画面,所以她便遵从本心画了出来。 看见这副画时,贺令昭也不禁想到了那三日的经历。 他生于锦绣堆里,长这么大唯一吃过的苦,大概就是读书的苦了。可经过那三日之后,贺令昭生平第一次尝到了饥饿是什么滋味,第一次知道了在烈日下行走是什么滋味,更是第一次亲眼目睹了瘦骨嶙峋的人,突然在他面前倒地不起的场景。 因为这副画,连带着贺令昭夜里用饭时,情绪都有些低落,惹的王淑慧看了他好几次。 沈知韫轻轻拉了拉贺令昭的衣角,贺令昭这才回过神来:“啊,娘您说什么?” “我说,明日便是中秋了。” 明宣帝素来敬重昭宁大长公主这个姑姑,再加上贺令昭的父兄又在北境镇守,所以逢年过节宫中设宴时,贺家上下都会进宫赴宴。 中秋的宫宴设在晚上,贺家一行人直到日暮时,才从贺家出发往皇宫的方向走。 他们一行人到宫门口时,正好遇见了庆国公一家。 两方晚辈见过礼之后,穆红玉便将贺令昭挤到一边,熟稔的挽住了沈知韫的胳膊:“阿韫,你这趟出京怎么样?好不好玩儿啊?你快给我讲讲路上的见闻呀。” “喂,穆红玉,你没看见我这个大活人还在这儿站着吗?”被硬生生挤走的贺令昭十分不满的控诉。 穆红玉故意道:“哪儿有人呢?在哪儿!?” “你——!” 贺令昭顿时气结,但见沈知韫示意他收敛些,他便硬生生将这口气咽了下去,然后愤愤道,“看在阿韫的面子上,我不跟你计较”,说完贺令昭便从善如流的走到了沈知韫的另外一边,然后挽住了沈知韫的另外一只胳膊。 被簇拥在中间的沈知韫:“……” 这两个人今年三岁吗?! 但不等沈知韫表示不满,穆红玉已经叭叭说起来了,他们三人只得一同往设宴的地方走,一路上,沈知韫收到了不少目光。 曲清砚是今科士子,如今在翰林院供职,今夜宫中设中秋宴,他亦有资格参宴。原曲清砚本正在水榭上与同僚说话,不知谁说了声,“那不是贺家那个纨绔么?” 曲清砚转头,就见沈知韫被贺令昭与穆红玉簇拥着。穆红玉不停说着什么,贺令昭满脸的不耐烦,但在沈知韫朝他看过去时,先前满脸不耐烦的人,一瞬间便笑的如沐春风。他们三人在经过一处灯笼下时,贺令昭还会先一步抬手将灯笼穗子拨开,似是怕灯笼穗子挂到沈知韫的发髻。 曲清砚站在木桥上,沈知韫的注意力比贺令昭吸引了,所以她并没有看见他,他们三人一路说笑着朝前走了。 有风吹过来,桂花簌簌落在曲清砚的衣襟上。 曲清砚立着久久都没动。直到身侧有同僚出声唤了他好几回,曲清砚才回过神来,然后强打起精神转头去与同僚说话。 穆红玉是个小话痨,到了设宴的地方之后,她还在叭叭的同沈知韫说话。只是话题已经从沈知韫此番出京一事上,转移到了她的婚事上。 穆红玉是穆家上下两辈子唯一一个姑娘,穆家阖府将她当珍宝一样疼,对于她的婚事,穆家上下自然也是慎之又慎,一心想为穆红玉找个家风严谨品行又好的夫君。 是以自从穆国公夫人的花宴过后,穆红玉成日就在与人相看。 “那些世家公子,一个个都只会吟花诵月,念那种文绉绉的诗句,哪里能当人夫君了!而且他们一个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都弱的要命,连我都打不过,若是遇见危险,只怕还得躲在我身后让我保护他。这样的人哪里好了?我反正是不嫁的。” 今晚贺令昭一直在同穆红玉抬扛,但穆红玉说这番话时,贺令昭却不住的点头表示赞同,并用眼睛去看沈知韫。 沈知韫直接忽略贺令昭,看向穆红玉,笑着问:“那你想嫁个什么样的夫君?” “我想嫁个武功能在我之上,且能待我珍而重之的夫婿。”说到这里时,穆红玉的脑海中,猛地飘过一个背影,但转瞬那个背影就消散了。 沈知韫笑了笑。穆红玉这个择婿条件并不苛刻,而且想要达成其实很简单的。毕竟庆国公府阖府上下都是武将出身,而穆红玉这个条件,武将是最容易满足的,但据沈知韫所知,穆家大夫人一心想让穆红玉嫁个走仕途的丈夫。 他们正说话间,穆大夫人过来了,几人说了几句话之后,穆大夫人便将穆红玉带走了。 穆红玉前脚刚走,贺令昭便嘟囔道:“我的耳根子终于算是清静了。” 沈知韫乜了贺令昭一眼,有些好笑问:“你和红玉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么?怎么这般不合?” “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不假,但我们俩八字不合,小时候每次见面都要打架。我跟你说,穆红玉那个臭丫头,小时候人长得圆润不说,手劲儿还贼大,每次我都被她打的嗷嗷叫……” 贺令昭说到一半,见沈知韫一脸惊愕的表情,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在自揭其短了,他当即便往回圆。 “当然并非是我打不过她,而是我觉得,好男不跟女斗。” 还好男不跟女斗呢?明明是他小时候身体不好,打不过穆红玉罢了。沈知韫眉眼染上了笑意,但并未戳破贺令昭的谎言。 贺令昭继续道:“但她每次打完我之后也没讨到好,我挨揍了之后就去穆家祖母面前哭,穆家祖母就会罚抄书。再到后来,穆家祖母估计是看我们俩八字不合,一见面不是吵架就是打架,她再来见我祖母时,就不带穆红玉了。” 再到后来,他们都大了,见面就不再打架了,但因为小时候结仇积怨的缘故,长大之后他们每次见面都要掐架。 还有一件事,贺令昭没告诉沈知韫。他到娶妻的年纪时,王淑慧曾动过让他娶穆红玉的念头。几乎王淑慧刚一提起这话茬,贺令昭当机立断便拒绝了。 他说宁可去庙里当和尚,都不要娶穆红玉。他们俩八字不合,每次见面都要掐架了,若真要成了婚,那还不得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把贺家拆了。 到最后,见贺令昭反对的太过激烈,王淑慧也就歇了这个念头。 他们夫妻二人正说着话时,就见沈婵与魏珩一道过来了。 平素这种宫宴,沈婵一概都称病不来,但今年沈青鸿调回上京任职,再加上沈知韫又嫁进了侯府,在这种宫宴上她能看见娘家人,所以沈婵今夜便也难得来了。 “姑姑,表哥。”沈知韫携贺令昭上前向沈婵与魏珩一起见礼。 沈婵点点头,握住沈知韫的手,眉眼温柔道:“之前陛下来我这里时,我听陛下说,你与贺家二公子一道去太原了,这一路上可还顺遂?” “嗯,顺利的。”沈知韫报喜不报忧,然后她们姑侄俩一起说起话来。 贺令昭与魏珩站在一起,两人干站着也不是事,贺令昭便主动找话题:“表哥近日可好?” 实话说,魏珩最近过得并不好。 魏珩并无强大的外戚支撑,且沈婵性子淡泊,他自知自己与太子之位无缘,这些年他便一直谨小慎微,在二皇子与四皇子因为太子之位争的头破血流时,他一直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想卷入其中。 可他想避祸,但祸却主动来找他。 先是四皇子以请他帮忙品鉴琴师为由,频频邀他过府,后有二皇子搜罗各种古琴谱赠他。这两方势力魏珩谁都不想得罪,可偏偏二皇子与四皇子却非要让魏珩二选一。 魏珩不是傻子,他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有什么好值得二皇子和四皇子拉拢的,他们之所以拉拢他,不过是看中沈知韫嫁到了贺家,想通过他这条线搭上贺家罢了。 魏珩被迫周旋在两方势力之中,只觉头大如斗。 偏偏这个时候,贺令昭还要笑吟吟来问他这话,这几乎于往魏珩心上插刀无异了。但魏珩还是轻轻颔首:“多谢贺二……” “表哥不必见外,叫我二郎或者令昭就好了。” 二郎这个称呼魏珩叫不出口,他只得道:“多谢令昭挂念。” 然后二人相对无话,其实更准确的说,是这种场合下,魏珩并不想与贺令昭说太多的话,因为当他与贺令昭站在一起时,二皇子与四皇子都朝这边看了好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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