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方淙出了花厅之后,一直大步流星走到水榭旁,这才停了下来。 此时已是深秋了,水塘里的水都透着一股萧瑟的意味。贺令昭在水塘旁站了须臾,然后手一松,削铁如泥的匕首,便径自落入水中,以极快的速度沉了下去。 站在不远处的沈知韫看见这一幕,走上前来,握住贺令昭的手。 贺令昭回过头,对着她扯了扯嘴角:“阿韫,我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了,所以我不难过了。”虽然那个答案对他来说有些残忍,但比他一辈子都蒙在鼓里的好。 沈知韫轻轻嗯了声,然后握紧贺令昭的手。 之后贺令昭再听到裴方淙的消息时,裴方淙已经离开上京了。 “昨日从咱们府里回去之后,兴昌伯连夜便将裴方淙送出了上京。”康乐前来禀报此事时,脸上还带着杀意:“二公子,可要属下亲自去解决了裴方淙。” 回答他的则是贺令昭的一个暴栗外加一个滚。 康乐便识趣的滚了。 沈知韫觉得有些奇怪:“兴昌伯为什么要连夜将裴方淙送出上京?” 虽然贺令昭与裴方淙已经彻底决裂了,但贺令昭算是兴昌伯看着长大的,兴昌伯应该知道,贺令昭今日既然放裴方淙离开定北侯府,那便意味着他们二人从此恩断义绝一刀两断,贺令昭行事素来光明磊落,只要裴方淙不再来招惹他,他便不会再去找裴方淙的麻烦。 “因为裴方淙私下已经投靠了魏琤,而裴伯父这人极为谨慎,如今皇伯伯对立储之事态度未明,他自然不会放任裴方淙跟着上蹿下跳。而且此时兴昌伯府正在风口浪尖上,裴伯父连夜将裴方淙送出上京,既能保证裴方淙的安全,同时也能平息此事,也算是一举两得了。” 听贺令昭这么说,沈知韫倒觉得有几分道理。冷不丁的,她又听贺令昭问:“阿韫,你还疼么?” “嗯?”沈知韫一时没反应过来。 贺令昭搭在她腰上的手,隐秘的叩了叩,沈知韫这才反应过来,她当即一把推开贺令昭,拿起一本书,囫囵的嗯了声。 “嗯是什么意思?是还疼还是不疼了?”贺令昭凑过来,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他们昨晚的洞房进行的并不怎么顺利。 因为刚起了个头,沈知韫就喊疼,贺令昭顿时就僵住不敢再动了。后来缓了一会儿,贺令昭又尝试了一回,但沈知韫还是难受,贺令昭心疼沈知韫,只得被迫偃旗息鼓了。 现在天还没黑呢,贺令昭就开始问这种问题,沈知韫当即没好气瞪了贺令昭一眼:“现在裴方淙那事已经解决了,你明日就该回武学上学了。你落了这多天的课,还不赶紧去画室好好看看书补一补?” “那你跟我一起去?”贺令昭提要求。 沈知韫毫不留情拒绝了。恰好康安平在门口探头探脑的,贺令昭便只好一个人来了画室这边。 “二公子,这是赵公子让小人交给您的东西。”安平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交给贺令昭。 贺令昭立刻接过去,然后同安平道:“你出去在外面守着,别让任何人进来。” 安平应了一声,乖乖去外面守着了。 待到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贺令昭这才小心翼翼的将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本书,一本与贺令昭平常看的不一样的书。 贺令昭捧着这本书,一直在画室看到掌灯时分。 后来掌灯时分,安平进来点灯时,贺令昭还被吓了一跳。 安平:“……” 不是,平时您胆子也没这么小啊! 贺令昭劈头盖脸将安平骂了一顿,旋即让安平将火折子留下赶紧滚。安平虽然不明白,好端端的,贺令昭怎么突然发火了,但他还是当即照办了。 贺令昭自己点亮了灯笼,然后又开始废寝忘食的开始开赵世恒给他找的这书了。 不得不说,赵世恒给他找的这本书确实是好书,这本书深深的让贺令昭察觉到了他于此事上的贫瘠,是以贺令昭看的入迷以至于忘了时辰,直到耳边响起街上传来的梆子声,才将贺令昭的注意力从书上拉回来。 贺令昭晃动了下僵硬的脖颈,这才意识到,夜已经很深了。 他从桌案后站起来,将书包好,重新藏在书柜的最上面。做完这一切之后,贺令昭才打开画室的门,安平和康乐正在廊下赌钱。 听见开门声,两人齐齐过来,结果就一人挨了一个暴栗:“你们俩是摆设么?都这么晚了,不知道提醒我吗?” 说完,贺令昭便面带怒色往卧房的方向去了。 康乐捂着脑袋踢了安平一脚:“你不是说,二公子不许任何人打扰吗?” 安平觉得自己比窦娥都冤。先前他进去点灯时,贺令昭就不由分说将他骂了一通,还让他滚出去,说有事他会叫他的。 安平知道贺令昭的脾气,所以就老实巴交的没敢再进去提醒,现在贺令昭又怪他没有提醒。 安平可怜兮兮的同康乐说了,结果非但没有换来康平的安慰,反倒被康平指着鼻子骂道:“笨死你算了。” 安平:“……” 贺令昭回去时,房中仅剩下一盏孤灯了。他撩开床幔,就见沈知韫已经枕臂熟睡了。 看了一下午的书,打算今晚摩拳擦掌要躬行的贺令昭:“……” 贺令昭在心里又把不知变通的安平骂了个狗血淋头。但如今沈知韫既然已经睡着了,他也不好再把人摇醒,同自己再躬行一番。贺令昭只得深吸一口气,脱了外袍在沈知韫身侧躺下。 第二日,沈知韫醒来时,就发现贺令昭还在房中,她不禁诧然道:“你今天不去武学?” “今天武学放假,正好我们去趟沈家向兄长道谢。”此番若没有沈青鸿,只怕他不可能会这么快就洗清污名。 恰好大后日便是沈青鸿成婚的日子了,沈知韫担心徐元桢一个人忙不过来,原本也打算这几日回沈家帮衬徐元桢的。 他们二人商量好此事后,去王淑慧那里用饭时,顺便同王淑慧说了此事。 王淑慧也知道,此番贺令昭这事,沈青鸿在其中出了不少力。如今沈青鸿婚期将近,沈知蕴这个堂妹也确实该出去一趟的,王淑慧道:“如今你婶娘应该很忙,你若回去帮忙,她也能松快一些。” 用过饭之后,沈知韫便与贺令昭一道回了沈家。 沈青鸿婚期将近,明宣帝特意准了他几日假,如今阖府上下都在筹备他的婚事,反倒他这个新郎官成了最悠闲的那一个。 徐元桢见到他们夫妻二人回来十分高兴,原本正要让人去叫沈青鸿,却被贺令昭拦住:“不用了婶娘,我去见兄长好了。” “那也行。”徐元桢叫了小厮,让他带着贺令昭去沈青鸿院子。 待贺令昭离开之后,沈知韫才问徐元桢:“叔父还在太学?” “你叔父说左右他留府里也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去太学盯着学子们得好。” 沈知韫:“……” “你回来的正好,婶娘这几日忙的晕头转向的,老是一会儿忘了这个,一会儿忘了那个的。来来来,你随婶娘过来,看看还有什么是婶娘没想齐全的……”徐元桢拉着沈知韫一面往外走,一面絮絮叨叨说着。 小厮将沈知韫带去沈青鸿的院子。 彼时沈青鸿正提笔蘸墨坐在案几后写着什么。贺令昭见状,便阻了小厮的通禀,他并未打扰沈青鸿,只默然候在门外,看着廊下几株开败的残菊。 一直看到寒风渐起时,书房里的沈青鸿搁下笔,贺令昭见状这才出声唤了声:“兄长。” 沈知韫与徐元桢一起忙了一会儿之后,她心里有些记挂贺令昭。贺令昭这人平素十分健谈,可他这人学问不行,在博学多识的沈青鸿面前,他便拘谨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徐元桢看出来了,便道:“正好,厨房新做了糕点,你给你兄长他们送过去。” 沈知韫带着糕点过去,发现贺令昭竟然在沈青鸿的书房里。她本以为,贺令昭在沈青鸿面前,定然又是局促拘谨的模样。却不想,隔着敞开的窗子,就见贺令昭与沈青鸿正相谈甚欢。 沈知韫先是一人,旋即便猜,他们二人聊的应该是兵书。 贺令昭这人学问虽然不行,但兵书却看的很多。而沈青鸿看书很杂,若二人谈论的是兵书,那相谈甚欢倒不奇怪。 “阿韫。”贺令昭眼尖看见她了。 沈知韫收回思绪,带着青芷进了书房:“厨房新做了香芋糕,婶娘让我送些来给你们尝尝。” “香芋糕?!我还没尝过呢!”贺令昭当即凑过去。 沈知韫转眸去看沈青鸿:“兄长,我有件事十分不解。” “但说无妨。”沈青鸿温润笑了笑。 他们兄妹关系一向极好,从前沈知韫向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可今日这话,她觉得自己怎么问都有歧义。 沈青鸿看出了她眼里的踌躇,略一思索后,便试探问:“你是想问,裴方淙与有夫之妇有染这事是否属实?” “嗯,我没有怀疑兄长你的意思,只是……”沈知韫皱眉,“裴方淙那人向来注重名声。”而一个注重名声的人,按说不会犯这种错误。 “不瞒你说,此事我也百思不得其解。”沈青鸿轻叹一口气,但旋即道,“可事实确实是如此。” “这有何百思不得其解的。”刚吃完一块香芋糕的贺令昭插嘴道,“裴伯母早逝,裴伯父后院的莺莺燕燕又没断过。裴伯母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好像都是一位借住在裴家的远房表姐照顾裴方淙。” 贺令昭这话一出,沈青鸿与沈知韫兄妹二人齐齐望着他。 “不是,你们都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做什么?!我确实厌恶裴方淙,但他现在都已经灰溜溜的被裴伯父送回老宅了,我也没有抹黑他的必要了吧?” 却不想,沈青鸿来了兴趣:“你继续说下去。” “裴伯父整日流连在莺莺燕燕里,没时间顾得上裴方淙,好像是那位远房表姐在照顾裴方淙,但后来,那位远房表姐好像突然得急症突然病故了。然后原本沉溺在莺莺燕燕的裴伯父突然就消停了一段时间,似乎还将府中一位妾室发卖了。具体的我记不清楚,那时候我年纪小,只模糊的知道个大概。” 说到这里时,贺令昭一顿,旋即又响起了一件事:“哦,对了,那位表姐比裴方淙大五岁,而且眉心长有一颗美人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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