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枝意见昭宁大长公主气的不轻,便亲自捧了盏菊花茶奉上去,笑着宽慰道:“祖母,您消消气,好在如今事情已经真相大白了,二郎也终于洗清冤屈了。” “二郎洗刷冤屈了是不假,但本宫这心里还是气不过。”她当眼珠子一样心疼的孙子,竟然被裴方淙这般污蔑,昭宁大长公主想想还是很生气。 贺令昭听到这话,不禁也跟着劝道:“好了,祖母,您就别生气了。现在裴方淙不是已经自食恶果了么?他那人最看功名利禄了,可此番诬陷我不成反倒还因此事声名狼藉。而且陛下已经下旨,剥夺了他已有的功名,且往后都不许他再入仕,这对裴方淙来说,会比杀了他还难受的。” 听贺令昭这么说,昭宁大长公主才略微消气,旋即他又开始说贺承安识人不清。说裴方淙这般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兴昌伯能是个什么好东西?可贺承安这些年,却一直与兴昌伯交好…… 事实证明,白天不能说人的。 昭宁大长公主正说着时,有仆从进来禀,兴昌伯带着裴方淙来了,说是想见贺令昭。 “不见!”昭宁大长公主顿时气不打一出来,“裴方淙诬陷我家二郎不成,如今还有脸登门?!让他们给本宫滚!” 昭宁大长公主素来雍容华贵,鲜少有这么气急败坏的时候。 贺令昭忙道:“祖母,您消消气。我原本还有些事想问裴方淙,今日他既主动登门了,那我便去见见,顺便解一解我心中的疑惑。” “二郎……” “祖母,您放心,我有分寸的。” 最后,昭宁大长公主没拗过贺令昭,只得让他去了。 贺令昭过去时,兴昌伯与裴方淙已在厅堂里等着了。平日斯文谦和,脸上永远带着温和笑意的裴方淙,此时脸半边脸肿的老高。 那是先前在大理寺公堂上,崔寺卿将真正的凶手押到堂上,说明了所有的前因后果后,兴昌伯气急时扇了裴方淙一巴掌。 那一巴掌兴昌伯用了十足的力道,此刻裴方淙的脸不但肿的老高,上面还有四个清晰的指痕。 看见贺令昭进来,裴方淙阴郁的眼神里,猛地迸发出浓郁的恨意。 只是还不等裴方淙做什么,兴昌伯已经狠狠一脚踹在他的腿上,怒道:“孽障!你还不快向令昭赔罪!” 裴方淙一时不防,直接被兴昌伯踹的摔跪在地上,正好扑到了贺令昭脚边。 贺令昭脚下一顿,旋即看向兴昌伯。 “世侄,不,令昭,是伯父教子无方,伯父今日携这逆子来向你赔罪!”虽然兴昌伯这些年一直在纵情声色,但却是个知对错的。 贺令昭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裴方淙冷笑连连:“赔罪?!我凭什么向他赔罪?就是他贺令昭打断了我的手!” 回答裴方淙这话的是一个响亮的巴掌。 是兴昌伯打的。兴昌伯被气的脸色铁青,指着裴方淙的鼻子,厉声骂道:“孽障!事到如今了,你竟然还在攀诬令昭,你简直是冥顽不灵,你……” 说话间,兴昌伯又举起手想打裴方淙解愤,却被贺令昭拦了下来。 贺令昭不想看他们父子管教儿子这一幕,他道:“裴伯父,能不能让我同裴方淙说几句话?” 兴昌伯现在心里对贺令昭有愧,贺令昭既开了这口,他当即便应允了。 贺令昭看向狼狈不堪的裴方淙,问出了藏在心里已久的疑惑:“你为什么一只故意针对我?” 若是因为那次,他害他挨打那事,他已经向他道过歉了,而且他也原谅他了,为什么后面他表面上于他交好,实则却用那种卑劣的手段故意欺负他?! “为什么?!因为你蠢啊!”裴方淙笑了起来。事到如今了,裴方淙已经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了。 昔日风度翩翩的温和君子,此时毫无形象的跌坐在地上,他双脸肿胀的老高,唇畔还渗着血渍,但这一切,都抵不过他眼里汹涌澎湃的恨意:“小时候我就讨厌你,可你偏偏像个牛皮糖似的,非要缠着我,怎么甩都甩不掉,讨厌死了。” 说到这里时,裴方淙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他嘴角一扯,露出了一个恶劣的笑容:“哦,对了,你不知道吧,你十岁那年在我家落水那事,其实不是小厮做的,而是我做的。” 裴方淙这话一出,兴昌伯与贺令昭齐齐变了脸色。 “孽障,你……” “说下去!” 兴昌伯看了面色冷峻的贺令昭,只得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我本来想着,就你那体弱多病的身子骨,掉下去肯定活不了,可谁曾想你命大,竟然活下来了。后来我本来想放过你的,可你这个蠢货非要往我面前凑,向我道歉不说,还向我介绍你认识的新朋友。你小时候不是说,我是你唯一的朋友么?你怎么能交新朋友呢?而且你这样的蠢货,凭什么能有新朋友……” 裴方淙从地上爬起来,他喋喋不休说着,将这些年他对贺令昭的恨,以及构陷贺令昭的事,桩桩件件全都说了出来。 兴昌伯一开始只是愕然,但到后面却已是心惊了。他怎么都没想到,平日这个乖顺懂事的儿子,竟然做过这么多丧心病狂的事!且贺令昭顽劣不堪的名声,其中有一大半竟然都是他拜他这个儿子所赐。 而贺令昭除了先前裴方淙说,他十岁那年真正推他的人是他时,下颌骨猛地绷紧,眼里迸出寒光之后,后面贺令昭全程都很平静。 裴方淙从之前的太学陷害,说到这次的事。 “原本我以为,即便没有证据,凭借着我这只断手,我也能从你身上撕扯下一块肉来,结果倒是我小瞧了你那个舅兄的能力。行,成王败寇,我无法可说!但是贺令昭,让我裴方淙给你道歉,这辈子你都别想!” 兴昌伯现在已经被惊的呆住了,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而贺令昭这个当事人却比兴昌伯冷静多了。在看见贺令昭的脸上,并没有出现他想象中的愤怒时,裴方淙先是怔了怔,旋即不知怎么的,他突然莫名有种失控的感觉。 下一瞬间,他的感觉就实现了。 贺令昭并未气急败坏骂裴方淙,也没像从前那样怒而提拳揍裴方淙,他只是盯着裴方淙的眼睛,突兀道:“裴方淙,你针对我,是因为你嫉妒我哥吧。” 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却让裴方淙瞳孔猛地一缩。 贺令昭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但裴方淙向来羞于承认这一点,他当即条件反射性否认:“不,不是……” 贺令昭却不听他的狡辩,只自顾自往下说:“你与我哥同岁,而我哥自小便聪慧过人,我哥走到哪里,都是被人称赞的天之骄子。而你虽然也才华过人,但在我哥面前却是自惭形秽。而且全上京的人都知道,我爹与裴伯父素来交好,你与我哥又同岁,所以难免会有人将你与我哥比较。”说到这里时,贺令昭不禁看了兴昌伯一眼,“不!更准确的说,应该是裴伯父,私下会时不时拿你与我哥做比较。” 兴昌伯浑身猛地一颤,一双浑浊的眼,不可置信望着裴方淙。 他确实私底下下常拿他与裴方淙比较,可他那只是激励他上进而已,他怎么会…… “我嫉妒贺令宜,我……” “你不嫉妒我哥,为何要事事学他?!”贺令昭打断裴方淙的话。 直到此时,贺令昭才想起来,小时候他之所以愿意亲近裴方淙,一方面是因为贺承安去兴昌伯府喝酒时,会带他去和裴方淙玩儿。另外一方面,则是因为在裴方淙身上,他找到了贺令宜的感觉。 而且小时候,贺令昭曾无意进过裴方淙的院子,那里的陈设,与贺令宜院中的陈设很像。 贺令宜文武兼修,当年他本可以走仕途的,但因贺承安在与羌无人对战中受了伤,贺令宜不放心贺承安,这才走了武将的路子。 若贺令宜走仕途,如今的他,应当就是裴方淙这般模样。不,更准确的说,他绝对会比裴方淙这个伪君子优异。 想通这一点之后,贺令昭不恨裴方淙,他只是觉得裴方淙可怜。 他哥从未将裴方淙视为对手,但这些年,裴方淙却一直铆足了劲儿想超过他哥,结果却把自己弄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如今更是因为诬陷他这事,落了个此生无法再入仕的下场。 对裴方淙来说,没了他引以为傲的名声,此生又无法再入仕,这会比杀了他还难受。 贺令昭看他可怜的眼神,瞬间刺到了裴方淙的自尊心。裴方淙目眦欲裂扑过来:“贺令昭,你可怜我?!你一个一无是处的纨绔,有什么资格可怜我!” 说话间,裴方淙左手袖间有寒光闪过,他携着那道寒光朝贺令昭的心窝处扑过来。 贺令昭轻而易举便捏住了那道寒光。 “大郎!!!”兴昌伯当即厉喝一声,他气的颊边的肌肉都在哆嗦。眼下都到这种地步了,他为何还要执迷不悟! 贺令昭没去看裴方淙脸上的恨意,他的目光落在裴方淙手中的匕首上。 那是一把精美短小的匕首。 只一眼,贺令昭便认出来,这把匕首,是当年他在裴家落水那事发生后,他得知裴方淙因此事受罚之后,便将这把匕首送给裴方淙作为赔礼。 而这把匕首其实是他十岁那年的生辰礼。 他很喜欢的,但因见裴方淙喜欢,他便将忍痛割爱将这把匕首送给他了。如今知道真相之后,贺令昭只觉十分讽刺,明明是裴方淙将他推进了水塘里,害他没了半条命,自己竟然还忍痛割爱将匕首送给他。 如今裴方淙竟然还想拿这把匕首,趁他不备时杀了他!他裴方淙当真以为,他是庙里的泥菩萨没有脾气么? 贺令昭眼睛骤然一沉,兴昌伯察觉到不对,正要说话时,就听喀嚓一声脆响。 然后裴方淙便惨叫起来。 那把匕首落下来的时候,被贺令昭一把接住,而与此同时,裴方淙的左手也软绵绵的垂了下来。贺令昭攥住匕首,这才居高临下垂眸看着疼的痉挛的裴方淙:“这辈子,下辈子,你裴方淙连给我哥提鞋都不配。” 说着,贺令昭便要往外走,但刚迈了一步,他又突然停下来,微微侧头,漫不经心提醒:“对了,你现在可以去大理寺状告,我打断你的手了。” 说完,贺令昭冲兴昌伯行了个晚辈礼,便径自转身朝外走。 兴昌伯站在原地,看了看疼的满脸惨白,但眼神阴鸷的裴方淙,又看了看远去的贺令昭,兴昌伯顿时被气的浑身发颤,只嘴里不住咒骂:“孽障!孽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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