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出岫克制着平静地移开眼眸,她又定定瞧着那面屏风,“今日宋二小姐来沐春堂寻出岫。” 林知秋抬起了眼眸,乌黑的桃花眸被烛火映得柔亮。 她的声音不自觉有几分低沉紧绷,语气尽量显得柔和,“平洲来了书信,也有要捎与林公子的。” 他似乎并不惊讶,只是有些意外这番话是由她来告知。 三年前,他以琴乐之艺得明月夜戚舫主好心收留,宋二小姐亲至明月夜送来一封书信。 与他盟定婚约的宋府小姐已另聘了伯爵府的公子为夫,不日便要离京远调平洲。她在书信里曾言愧对于他,此生无颜见他。 心中并非是不落寞的,只是比起他过往承受的伤痛,至少他二人中尚有一人能得一个颇为圆满的结局。 林知秋几次提笔,都迟迟落不下去,终是淡写轻描地提了几句祝词。 不能放下,便只能生受苦楚。 宋府小姐是个性暖和善的人,于是他不能诉半分愁怨,免得牵起她无能为力的哀恸。 他并未出城送别,只在明月夜的寝屋内抚了一遍又一遍的《逍遥游》。 宫阙深深初相逢,是蓦然间的惊艳,那欢畅曲调藏多少年少意气。 如今桐木弦声犹寄情,他却已被绊在风尘身不由己,唯愿她能得偿所愿,不必同他一样深陷在无望的过往里。 此一别,不知几时复见,偶也有诗文捎来,只言片语的关怀,是无关清风与明月。 他知晓她安好,不回信,便是他亦如是。 可是出岫小姐将那书笺放在他手掌心,平白搅乱了沉寂多时的心绪。 林知秋眼睫颤颤着,欲合拢掌心,可裴出岫却迟迟未松手。 他触到她温凉的手指,慌乱中瑟缩却被她攥在掌心。他的心颤得厉害,也乱得厉害。 裴出岫见他仓惶不安,软了心意,又松懈了力道,温热的气息带着酿桂花的甜香拂在他耳后,“我不该这样……” 是的,她不该这样。 林知秋嘴唇轻启,欲语还休,裴出岫淡淡扯了嘴角,心下叹息一声,“不若我来念给你听罢。” 男人并未将书笺给她,兴许是为了顾全她的心意。 她琢磨不透,也并不坚持。 林知秋将书笺放在一旁,摸索着缓缓地攥住她的手掌。 男人紧抿着唇,凝视着眼前的黑暗,却不退却。 他问她同样的话,“知秋这样……是否不该?” 裴出岫向来清隽的面容也不由得露出惊愕,她不敢握紧掌心细软的手,声音是越发低哑,“林公子可记得,出岫曾许你自择去路。” 她是在提醒自己,他并非没有选择的余地。 “知秋明白。”他没有动摇,甚至于他还未见过她的容颜,也不知晓她究竟是何身份。 过了许久,裴出岫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在他手背极轻极浅地落下一吻。 转瞬即逝的温存。 芳草在此刻推门进来,她默不作声地来到桌案前吃了几口饺子。 心意浮动间,几乎烫着舌头。 “呀!公子怎的脸这样红?可别是方才吹了风、着了凉气……” 听见男人支吾着同他分辩,裴出岫扒拉的动作更快,连吞带咽含混着告辞。 ~ 火急火燎地回到沐春堂,惊觉阿福她爹赠她的同心符还揣在身上。 裴出岫解开一看,里头除了符文还有一枚大红的同心结,甚是喜气,连带着她的唇角也始终微微翘着。 夜里屋子静悄悄的,她点了烛火,却发觉她离去以后屋子似被人翻动过。 箱柜中,晏公留给她的檀木匣子被人挪动存许,打开匣子,里头装着的书信尚算齐整。 裴出岫将匣子重新放回箱柜之中,吹熄烛火,换了一身不甚显眼的暗色衣袍,离开后院径直往浮香阁而去。
第25章 问讯 入了夜的拱阳道是京城之中最繁华喧闹的地方。 浮香阁不远处便是京城最负盛名的酒楼——天香楼,酒楼门前火红的灯笼高高挂起,络绎不绝的宾客流水一样涌入。 裴出岫压紧玄色帷帽,顺着人群徐徐走向天香楼,随即一个旋身拐进酒楼旁侧的暗巷。四下无人,她收回目光朝暗巷更深处疾行几步,而后如夜鸮一般敏捷利落地翻进一面高墙。 浮香阁后院,十六正面无表情在庭院角隅劈柴。 裴出岫轻巧地避开几丛金镶玉竹静静落在院中,猝不及防地与十六打了个照面。 玄衣影卫先是浑身一紧,见她掀起帷帽低低唤了一声,才放下手中的砍斧欲向她行礼。 裴出岫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同他摆了摆手,颇泰然自若地往楼里走去。 这个影卫年纪轻轻,倒是十分稳重,未来可堪重用,可以同晏公提点一句。 ~ 暗室之内,晏公好整以暇在饮茶。桌案上摆着两个茶盏,似乎在候着她。 近来她行事颇惹眼,被人盯上并不奇怪,只不知是谁这么大胆量敢光天化日直闯沐春堂。 裴出岫摘了帷帽,将桌案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晏公见她神色急切,也不卖关子了。 “两个坏消息,主子想先听哪一个?” 裴出岫拧了眉头,“事急从权。” “今夜摸进医馆的是中宫的人。”晏公微顿了顿,接着道,“统共去了三人,皆被天卫拿下了。” “二皇女被陛下罚了禁足。”裴出岫想到那日在颐德殿凤后瞧她的眼神,深深怅叹一声,“若是惊动了凤后,只怕更是棘手。” 凤后母族在朝中颇有根基,他不容她,必定使尽手段追究。 “凤后在意的是继位人选,此番二殿下因主子受到陛下责罚,他身在明处自然动辄惊心,又怎能不将此事摸查清楚。” 固然是这个道理,只是安平王府在朝中向来中立,平白卷入这些事端实是阴差阳错。 裴出岫望向晏公,心绪复杂,“还有比这更坏的消息吗?” 说到第二个消息,晏公也不由得目露惊疑,“主子何时还惹上了太女府?” 她第一反应是否认,太女凤烨在京中行事分外低敛,传闻她生父出身低微,只是因着长女身份被陛下早早抬为太女。 平生做过最出格的一件事,莫过于娶了左相的嫡子为太女夫,婚后二人是相敬如宾,也算得是一段佳话。 正因太女在朝中不显不露,中宫才行事越发张扬招摇,以致近些年京中也时不时有要改立太女的风言风语。 若不是冲她而来,难道是为林公子? 林暮为大人从前是太女恩师,岐王姑母也曾言林府长女为太女侍读。 莫非因了这层渊源,太女对她起了疑心? 裴出岫对晏公推论一番,孰料他听罢却仍是摇头,“此次非是出自太女授意,是太女夫的人一连数日行迹可疑地在医馆四周张望,叫地卫给抓回楼里了。” 沐春堂每日来往病患颇繁杂,混入几个眼线也是寻常,可太女夫为何偏偏在此时盯上医馆。 她想起今晨来医馆求诊的那位古怪的公子,先前也并未在宫中听闻太女患有心疾。 裴出岫抬手按了按额角,对晏公开口道,“如今两拨人都关在何处?” 晏公回,“后院柴房。” ~ 裴出岫遂跟着晏公又来到后院,十六抱着劈好的柴火正在烧火,柴房里热气蒸腾实是一番酷刑。 今夜浮香阁后院柴房比前院厅堂更要热闹,两拨人皆卸了浑身上下的兵器物件,一南一北地捆作两团。 南面三人那团是中宫的细作,武艺更高训练有素,此刻被缚了口束龇牙咧嘴地怒瞪着眼睛。 裴出岫蹲在她们面前,观望一阵,轻声请示身后的晏公,“抓到细作,楼里一般作何处置?” “挑断手脚筋,废了招子口舌,卖到窑里做苦役。” 三名细作面上蒸出热汗来,眼神失却了凌厉显得几许迷惘。 “今夜在沐春堂里可翻出什么来了?”裴出岫淡淡讯问,又伸手指了指晏公身后的影卫,“你们想好了再应我,裴某是名大夫,心肠要颇慈悲一些。” 宫里养的细作多是死士,不肯求饶的硬茬也是有的。 起初那几名细作不为所动,十六又在旁若无人地添柴,柴房里越发热得焦灼。裴出岫尚算耐性,身后几名影卫却拔了匕首,她见细作不肯出声,朝身后轻点了点头。 匕首刀落,一名细作忍不住叫喊,“只有一个木头匣子,藏在箱柜里,还没来得及摸看,便被劈昏了过去。” 那匕首只是削去她颊边口束,她喊得十分高亢顺畅,裴出岫若有所思,这些书信来自郢城,留在身边始终是个祸患。 细作的同伴见她不禁事,恼得目眦欲裂,做苦役也就罢了,如今背叛中宫却横竖是个死。 “带下去吧。”裴出岫对影卫吩咐完,又摸出银针废了她两边腕骨,“心肠尚慈悲,却不喜被人随意碰自己的东西。” 左右也不是真发卖去苦窑,最多到嘉南关开垦荒地,死生不复回京罢了。 相比中宫的细作,太女夫的人要好对付得多。方才在南面发落的动静,已经摧折了她们的心防,此时簌簌地缩成更小一团,一个个头低得快戳进自己的胸骨去。 裴出岫也懒得唬她们,漫不经心低声道,“裴某同太女府也算无仇无怨,你们今日是气运好,落到旁人手里兴许已经见到太祖了。” 话音一转,她又循循善诱道,“太女敬重岐王,裴某身为岐王义女,也愿给太女府留个情面。是活路是死路,全依着你们自个儿了。” 影卫解了她们的口束,为首那人颤颤巍巍地开口,“主子只是吩咐盯着沐春堂,其余的咱们也不知晓。” 她们口中的主子自然是那出自左相府的太女夫,左相在朝中与中宫交好,却又把嫡子嫁给太女,细思之下仍有诸多古怪。 “你家主子今日来过医馆?” 她不应声,裴出岫又问,“只是盯着沐春堂,还是特意来盯着什么人?” 南面传来一记痛呼声,北面几人颤得更厉害,终是低低地应声,“是……一个男人……” 她们又连连哀求,“裴大夫饶命,咱们也是奉命行事,这几日是什么也没瞧见。” 林公子不在沐春堂,她们自然瞧不见,是以连着几日都在医馆四周蹲守。 “你们主子识得林公子?” 她们又露出迷茫神色,张口结舌道,“主、主子只给了小像,不、不识得名姓……” 裴出岫直起身,有影卫递上纸轴,她瞥了一眼,凝了眼神颇怔忪。 晏公附耳过来轻声道,“属下记得,从前太女选夫,尚书府也在其列。后来不知怎的,二皇女殿下闹到御前,太女为了息事适才娶了左相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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