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收了纸轴,压在胸口,“未央知晓了,往后这太女府与丞相府怕是也要劳晏公多上心了。” “为主子效力是应当的。”他笑意深深,似乎得了指令还显得欣慰。 ~ 走出浮香阁,已是夜深,裴出岫掏出怀里的小像,心思颇沉。 这副小像上描画的是从前年少的林公子,才名在外又明艳清雅。她还不曾见过他露出这样的笑容,但他从前定然是个开朗爱笑的性子。 先是二皇女,又是太女府,他同宋府小姐的姻缘委实是艰难。 念及此,裴出岫心中骤然间又是一寒,兴许是她多思多虑了。 身后有个吃醉酒的,走路歪歪斜斜的,直直撞到她肩头,道了声抱歉又与同伴嬉语。 “今日天香楼里这一出实在精彩……” “刑部侍郎之女同……同户部尚书之女打了起来……” “什么京城名门贵女……说到底不过就是两个纨绔……” 裴出岫悄无声息走到她们跟前,攥住方才冲撞她的女郎,低声问道,“方才天香楼里发生了何事?” 那女郎醉得糊涂,但还晓得胳膊吃痛,捋直了舌头急急道,“就是……就是突然打起来了,那宋二小姐独自一人正在吃酒,潘家女郎冲上去挑衅几句,再然后……就打起来了……” 她颇肯定地点头,“我都瞧清楚了,是宋二小姐先动的手。”
第26章 太女夫 裴出岫一番打听下来,宋二同那潘莹英算是打得两败俱伤。 她记得那夜潘莹英在明月夜闹事,被她一针扎得昏了过去,依着宋二的性子,只怕二人此前早有过节,心中憋了不少火气,借着吃醉酒的由头自然打得格外起劲。 幸好天香楼是敞开门做生意,不会闹得太过,若是在浮香阁碰坏了物件,晏公定然不会轻易饶了她们。 城中拱阳道离宋府也就几条街,裴出岫顺着道追过去,远远瞧见宋府门前停了一顶甚眼熟的锦绣软轿。 她止了步子,压低帷帽,转身隐没在夜色之中。 宋府西跨院,侍仆忙碌地端来滚水、醒酒汤。 身着宫服匆匆赶来的六皇子凤筱筱正亲自拧了帕子给宋二擦拭面颊,御医院的医正仔细给她号过了脉,“未伤及肺腑,请殿下宽心。” 宋二的伤多在面颊和胸口,抬回府里嘴里还在嘟囔,经过正院的时候,宋大人看了一眼背过身去直摇头。 若不是六皇子带了医正来,只怕宋大人有心给她在西跨院直接晾上一晚上。 宋家正夫方歇下又给扰醒,神色忧愁地守在正屋里直抹泪。 凤筱筱抬眼问一旁的冷脸随从,“当真是刑部侍郎之女潘莹英?” 那随从闻言颔首,“潘莹英常跟随二殿下左右,天香楼里的打手避忌着也不敢动手阻拦。” “好个潘莹英,打狗还得……”凤筱筱又恼恼地止了话头,给睡梦中还闹腾着要人好看的宋诗闻喂了一口解酒汤,“她主子都被母皇禁了足,蠢得挑这时候跳出来惹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只怕传到陛下耳里……” 凤筱筱放下汤药,深吸一口气,“她有本事打尚书之女,乃是以下犯上。” 随从低声道,“听闻是宋二小姐先动的手。” “她敢回手也是以下犯上。” ~ 太女府正院暖阁,男人端详着白日从沐春堂里得来的药方。 寥寥半面薄纸,字迹是端庄秀逸。 岐王义女,又得陛下恩赦,谁能想到这林知秋落到如此境地,还能嫁了这样一个人物,竟从二皇女凤煊手里生生护住了他。 他想到那女子清隽俊秀的面容、疏淡温和的声音,攥住药方的指节用力得微微发白。 林知秋,有什么好。 明明他才是左相嫡子,太女正夫,为何她们眼中却只有一个林知秋。 “主子,丞相府派去沐春堂的人这个时辰还未归来。” 闻得此言,暖阁里的男人眸光微凝,“知晓了,这桩事至此为止,叮嘱府里莫走漏风声。” “是。” 这个裴出岫果然不简单。 暖阁外有侍从行礼,是太女凤烨自书房回来了。 男人忙起身接迎,太女神色疲倦,揉着眉心淡淡道,“承筠近来身子不适?” “殿下夜里辗转难寐,承筠想为殿下分忧。” 太女夫递上那纸药方,“宫中御医院调理多时不著见效,承筠特意去京城沐春堂讨教了。” “往后此等小事叫鸣镝去一趟便是,你素来畏寒又何必亲自出府走动。” 男人笑吟吟地上前替太女宽衣,“承筠在府里是个闲人,于承筠而言,照顾殿下的身子可是大事呢。” 凤烨抿了唇角,望着眼前男人柔美的侧脸,低声开口道,“承筠有心了。” 男人赧红了面颊,纵然与太女成婚多年,他犹记得第一回 随娘亲入宫,偶见太女殿下自陛下的长明殿中缓步而出。 正是枝头银白玉兰初绽的时节,她唇边噙着浅淡笑意,从容端方地走到娘亲与他面前。 他被这景象迷了眼,仿若瞧见这宫里的玉兰树结了精魄。 娘亲同她问安,他恍然回神,原来是太女殿下。进宫之前教习叮嘱的规矩皆记不得了,他慌慌张张地行礼,话都说得磕磕绊绊。 殿下依旧笑得和暖,赏了一枚如意玉扣与他。 “莫要害怕,母皇见了你,定然欢喜。” 他攥着那枚玉扣,心里果真安稳许多。 “也不知母皇何时会解了二皇妹的禁足。”凤烨阖上眼眸,低声轻语,“近日朝中并不安宁,朝臣以为母皇对二皇妹是责罚太过。” 柳承筠暗暗心惊,这其中兴许也有娘亲在唆挑。 “当年林大人获罪,牵连惟辰与知秋……”她复又睁开眼眸,眼底一片黯然,“本宫没能还林大人一个清白,也……没能护住她们。” “殿下又为当年之事自责难过了。”柳承筠心里一沉,低声安抚她,“本也不是殿下的过错,陛下令岐王、兵部同大理寺查案,这案子早已成定局。” “本宫派人去归渡河打点,惟辰过得不好,她心中牵挂知秋,可这些年二皇妹却是步步紧逼。” 凤烨捂着胸口,重重咳了几声,“若是当年……” 她话未说尽,柳承筠却倏然白了脸色,颤颤地抚着她的脊背,轻声喃喃道,“承筠何尝不惦念知秋,如今他已有了归宿,沐春堂的裴大夫得陛下看重,又叫岐王收作义女,殿下该为知秋高兴。” 静默良久,凤烨终是淡淡开口,“承筠今日去了沐春堂,知秋他……过得好吗?” 柳承筠不动声色地颔首,“他如今过得很好。” 他低低道,“裴大夫待他很好。” ~ 翌日辰时,沐春堂依旧若无其事地接诊看诊。 晌午过后,宋二肿着头脸摸进医馆后院,见了裴出岫便直诉苦,“昨夜心中烦闷,去天香楼要了一壶千丝缕,偏生不巧碰上尊瘟神,醉梦里就打成了这副模样,你猜怎么着,这还不是最叫人闹心的……” 裴出岫应和着点头,“怕不是夜里还有风流美遇。” “怎……你怎知晓?”宋诗闻大惊失色,两边眼角还肿得一上一下的,面颊一抖疼得她神色狰狞,“什么风流美遇!那可是六殿下凤筱筱……” “他、他竟在我屋子里守了一夜,也不知娘亲是怎么想的,若是闲言闲语传进宫去,我、我就是去跳永明河也洗不清了。” 裴出岫按了按她的肩头,只是扭了筋骨,“自己吃醉了酒,你就认了栽吧。” “这几日林公子那儿就劳你多照看了。”她垂头耸肩地由着裴出岫贴伤药,“六殿下回宫前特意留了扈从在宋府,只怕是比母亲盯得还紧。若是叫他发觉了,免不了又要生出事端。” “长姐那书笺……” 裴出岫垂眸,“林公子收下了。” 宋二惴惴又问,“他……没问起什么?” 裴出岫想起他温软的手心与她僭越的亲吻,微晃了心神,低低回道,“没有,他什么也没问起。”
第27章 帝卿府 有了沐春堂的前车之鉴,裴出岫举止皆谨严慎重起来。 如今她在明处,宋府宅院虽有浮香阁的影卫守着,可保不齐还有疏漏。 她不敢大意。 过了宅院垂花门,裴出岫摘了帷帽,今夜没有惊动门口守卫与内院的侍仆,她悄无声息地进了男人的屋子。 林知秋似有所觉地仰头望向屏风后,轻声唤道,“芳草?” “是我。”裴出岫掩上屋门,低低地应声。 “出岫小姐?” 屏风后传来窸窣声响,裴出岫连忙来到他面前,温声安抚道,“别出声,今夜我不曾来过,往后也不能常来。” 林知秋攥住她的胳膊,神色紧张,“可是……外头出了什么事?” “林公子莫忧心。”她迟疑地按上他的手背,“近来有人盯上沐春堂,出岫是怕牵连公子。” 男人闻言果然变了脸色,“盯上沐春堂……怎会……” “看在岐王府的面上,沐春堂不会有事。”裴出岫将他微凉的手拢在怀里,“只是明面上少不得做些功夫,林公子在此处很安全。” 林知秋低下头,将面颊贴在她的掌心,语气虔诚,“出岫小姐若是难为,便不必过来,知秋只愿您能平安顺遂。” 裴出岫心里温软,声音更低哑,“心意难违,出岫想来见公子。” 话一出口,她二人俱是一怔。 一阵静默后,林知秋深深叹息一声,“从前知秋以为上天不公,可如今却是不怨了……” 他的声音这样浅淡温柔,唇边隐有隽美的笑意。 裴出岫多想留住眼前这一刻,他的笑靥是为她,不是沐春堂的裴大夫,更不是郢城王府的小王爷。 屋外,芳草听见动静,过来扣门,“公子可是要歇息了?今夜裴大夫许是不会过来了。” 林知秋微微直起身,涨红着面颊有些无措。 裴出岫握住他的手,附耳过去低声道,“就说你觉得困倦,已经歇下了。” 他僵着身子依言说了,眼前是一片黑暗,可掌心的温热令他稳下心来。 她就在此处,在他身旁,他便觉得没什么好不安的。 成亲那夜,仿若也是如此。 彼时他不敢存有妄念,如今依然只能成全当下的心意。 出岫小姐的过往中,定然有她不愿成亲的苦衷。 如今得以相伴,已是莫大的恩幸。 裴出岫想到那枚同心符,摸索着怀里,掉落出浮香阁里搜罗来的小像。 她拢了眉头,想了想,低声问他,“林公子过去可识得左相府的公子、当今的太女夫?” “左相公子柳承筠?”许久不曾提起这个名字,林知秋声音里有几分踌躇,“知秋与承……太女夫自幼相识,林府未遭难前,也是常来往相伴的,京城闺秀之中唯与他算得上情谊深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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