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只是几日未见, 他仿佛苍老了许多, 景阳一怔, 心底骤痛了一下,随即感到羞愧不已,夫君因护国佑民殚精竭虑, 整夜不合眼,而她却因猜忌而惶惶不可终日。 “有事?” 杨清的视线迅速从她身上扫过,重新落在案几上的堪舆图。 上面改了一遍又一遍的行军路线,密密麻麻, 景阳睨了一眼,放下羹汤, “府上的人不知夫君口味,这是杜姑娘亲自给你熬的羹汤,尝尝,看看合不合胃口。” 她用汤匙舀出一小口,递上前,笑意盈盈的等他回身。 然而,案上的人没抬头看她一眼,好似完全忘了她这个人,也忘了他问的那一句话,只留给她一个侧脸,透着疏离和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 漏声流逝,景阳笑容逐渐僵硬,轻声提醒道:“夫君?” 屋内针落可闻。 一时之间,景阳尴尬的端着手臂,放下不是,不放下也不是,一阵阵酸痛顺着手臂蔓延全身,手上一抖,几滴汤汁从汤匙里洒落,“嘀嗒”一声,刚好落在堪舆图上。 “对不起。” 她慌忙去擦,可汤汁已经渗入宣纸,随着墨迹晕染一片,越擦越脏。 杨清终于留意到了她,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移开,视线落在晕染处,眉心紧蹙,方才他刚有些破敌的思路,正看得出神,最关键的一处就被汤汁浸染了。 他叹了一声气,眸光从堪舆图移开,落在景阳身上,“你刚刚说什么?” 他的声音极其冷淡,不掺杂一丝情绪,但景阳仍感受到一丝丝压抑的愠怒,她不由得紧张,垂眸低眉,指了指羹汤,怯声道:“尝尝!” 杨清觑了一眼案几上的汤,这才留意到她端了东西进来,且还是他爱喝的莲藕排骨汤,顿觉饥肠辘辘。 他展颜一笑,接过汤匙,“我还真有些饿了。” 见他笑了,景阳才觉得稍稍轻松些,神情微舒,“那就多吃些。” 一块排骨入口,鲜咸的味道回味无穷,是幽州独有的特色味道,上次吃还是母亲亲手做的…他顿了一下,心底涌出悲伤,而后闷着头大块朵颐,不大会功夫,汤就见了底。 景阳第一次见他吃得这么香,嘴角不禁上扬,心生欢喜,同时,生出一丝丝醋意。 吃饱喝足,杨清看着精神不少,抬眼问道:“府上的厨子是幽州来的?” “不,羹汤是杜姑娘亲手做的。” 话一说出口,杨清明显愣了一下。 景阳也觉得有些不妥,让杜如冰住府上是为了补偿,而不是让她当下人,“想来杜姑娘也是喜爱家乡饭菜的口味,我改日寻一位会做幽州菜系的厨子,定照顾好杜姑娘和…” 她顿了一下,“和夫君。” 相比于杜姑娘的习惯,她更想照顾好夫君的衣食起居。 她的心思在杨清的眼底下无所遁形,杨清抬眸看她,目光中有一瞬失神,顿一顿,才道:“倒也不必麻烦,幽州菜系和上京城的相差无几,我不过是口味刁钻罢了,不必管我。” 偏偏杜如冰能捕捉到他的刁钻,而她始终不了解杨清,也看不清他的心,在杜如冰和杨清之间,她始终像是一个外人,不达心门。 景阳心绪低落,并未应声,再抬头时,浸湿的宣纸干了八九分,杨清拿起狼毫笔凭着记忆重新绘画出行军路线和地图,目光坚毅,专注凛然。 见他这般神态,景阳就像看到了战场上英姿勃发的他,她不忍打扰,可又按耐不住心底的关心,弱声道:“何时出征啊?” “三日后。”杨清淡淡道。 景阳眼中蒙上浓浓的担忧,不由抬头看他,但他头也没抬,好似只是一件并不重要的小事。 可她自从知道他要带兵出征,且对方还是声名赫赫的隆嘉年后,这副沉甸甸的担子也压在了景阳的身上,她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入梦便是杨清伤痕累累、奋身杀敌的场景,几次惊醒,满身都是冷汗。 “夫君…” 她有太多话要说了,可甫一开口,就被门外的声音打断了。 “清墨,你胆子也太大了,竟让何姑娘住进府,曾经的心上人在公主面前晃悠,你就不怕家宅不宁,后院着火?兄弟真是佩服佩服…” 卫晋粗犷的嗓音穿透入耳,一股蛮力自外打开书房,他走进屋,视线对上案几旁的景阳,声音戛然而止。 他挠挠头,难为情道:“原来公主在里面啊!” “何事?”杨清面露不悦。 “听陆达说,邑化关一战皇帝准备支援三十万大军,怎么到了你这就生生砍了近一半,敌方可是隆嘉年啊!让你二十万大军对阵隆嘉年的三十万大军,岂不是去送死?” 发泄完愤怒,卫晋声音降了些,转过头对景阳说道:“公主,我不是冲你,实在是皇上太不地道,多亏清墨出征前狠狠敲诈了皇上一笔,不然清墨死在战场上,公主和杜姑娘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又是心上人,又是皇兄,又是死的…景阳抿着唇,拢拉个脑袋,越来越低,“对不起。” “我都说了不是冲你。” 卫晋性子直,说得又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即便压低了嗓音,仍是声如洪钟,吓得景阳不由后退了几步,朝着案几的角撞了过去。 恰逢杨清抬眸,上前一步,一手拖住她的后腰,“此事与你无关,不必苛责自己,况且此战并非毫无胜算,我预估邑化关还有三两万精锐,瑞王手中也该有五六万精兵强将,所以即便只给我二十万大军,只要与瑞王的兵马汇合,我们还是有胜算的,而且,我已经想出最佳的行军路线以及出奇制胜的法子了。” 景阳既替皇兄感到羞愧,又担心杨清,然,暖暖的触感顺着腰间流入四肢百骸,酥酥麻麻的,她仰头去看身后的他,冷凛的松香气息拂在脸上,令她神魂颠倒,一时失了神。 另一边,卫晋听闻最佳的行军路线,低头去看堪舆图上的标识,但图上的线如同乱麻,他始终不解其意,杨清欲给他讲解,弯身去拿案上的堪舆图,唇瓣刚巧在怀里人的鼻尖掠过。 他觑了一眼一旁正挠头愁思的卫晋,确认他什么都没看到,而后又垂首去看怀里的人,只见她侧过头,双颊绯红,眼神迷离。 杨清轻咳一声,哑着声音对她说道:“你先出去吧,我还有事与卫晋说。” 景阳帮不上忙,一时又觉得胸闷气短,应声后迈出书房,刚走出不远,身后就传来卫晋的声音。 “…皇上就是怕你败了后,隆嘉年的大军一路攻进上京城,他好留个后手跑路。” 卫晋的话直白又残忍,听得景阳面红耳赤,好似有人不断戳她的脊梁骨。 一边是皇兄,一边是杨清,天平好似倾斜了,她不懂什么家国大义,她只想要杨清活着,但她似乎什么都做不了,这一刻,她忽然后悔了,后悔亲手把杨清推上战场。 回到碧霄院后,景阳一直悒悒不乐,满腹愁思无处排解,远香阁时不时传出愉悦的弦歌之音,好似知道她碰壁了一样。 秋芜见公主在姑爷那惹了不快,乍闻刺耳的歌声,心里更加不痛快,念念不停道:“那个姓杜的也太目中无人了,叫姑爷叫得那么亲近,还心疼?姑爷轮得到她心疼,眼下还弹琴和唱,我看她就是故意的…” 景阳默了一刻,见她迟迟不消气,解释道:“杜姑娘是夫君的故人,与夫君有着不一样的情谊,日后你万不可再如此无礼。” 什么情谊众人看得清清楚楚,秋芜瞪大了双眼,不解道:“那公主还让她入府,岂不是引狼入室?” 再解释下去就暴露杜如冰的身份了,知道的人越多越危险,景阳一噎,没有再说下去,只道:“总之是我们亏欠她,只要她不过分,且由着她吧!” 景阳眉心蹙得更紧了,心头阴霾更重… 翌日,邑化关战事紧急的消息不胫而走,上京城上上下下都陷入惶恐之中,没有人相信名不见经传的将军会是隆嘉年的对手,人心惶惶。 许多朝廷命官、高门望族偷偷变卖家产,把钱财私运出城,百姓闻风纷纷效仿,一时之间,铺子田产等固定资产价格猛跌,上京城乱成一团。 与此同时,传闻有言新上任的将军不知主忧臣辱,借此狠狠敲诈皇上一笔,实乃权奸佞臣,谩骂声不绝。 一传十,十传百… 距离出征还有两天,门前匾额上的“将军府”三字仿佛成了讼状书,凿凿有据,似承认了所有的罪状,瞬息之间,将军府上上下下都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门前皆是问罪声讨的百姓,堵的水泄不通。 一早,李嬷嬷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公主,不好了,百姓拿着棍棒要冲进府里来了…”
第35章 还能是谁 “夫君呢?”景阳问道。 事态紧急, 李嬷嬷几乎是摔进屋里的,“将军他早早就出府了。” 府上的护卫一时还没有合适的人员,迟迟空着, 所谓的将军府只是个空壳子, 危如累软。 门外砸门的声音、咒骂声撼天动地, 景阳慌了神,赤着脚跑出屋外,“赶快去堵门, 所有人都去…” “秋芜姑娘带人顶着呢, 就快顶不住了,让我带着公主先从后门走…” 话音刚落, 府门方向传来一声巨响,喧嚣的声音刺激着耳膜,李嬷嬷颤颤巍巍的说道:“府门应该是被撞开了,公主, 我们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景阳怔在原地, 眼前浮现的却是隆嘉年大军攻破城门的景象, 人人卷着细软逃跑, 街上烧杀抢掠,火光冲天… 若真是如此,她跑吗? 她胆怯的退后了两步, 随即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不行,夫君是驰骋沙场的大将军,他的妻子绝不可做一个逃兵。 “李嬷嬷,你带着杜姑娘先避避, 不用管我。” “可是,可是…” 李嬷嬷想再劝说劝说, 但人已经转身进屋,寻了一圈,景阳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青铜剑上,快步上前一把拔出,可随即一想,外面的人只是普通百姓,她的刀剑不该对着大盛的子民。 门外打砸的声音越来越近,有人提议先去账房寻黄金,众人附和,顺着铜臭味进了碧霄院,正纳闷哪个屋子是账房时,见整衣敛容的景阳立于门前… 手无寸铁的弱女子独自守着屋子,众人一愣,下意识去看四周有没有侍卫。 “她是公主!” 众人打了退堂鼓。 确认四周无人后,一人大着胆子嗤笑道:“不过是被废的公主,你们没听说过吗?她曾经还是个傻子呢,就被囚在惠王府的偏院里,这样的人也能飞上枝头当凤凰,没准他日我们也能飞黄腾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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