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陆达目光一凛,走到榻前,撩开纱帐,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自是知道此事轻重缓急,我只是不想让公主蒙在鼓中。” 景阳被他盯得头皮发麻,身体后倾,尽可能的把距离拉得远些,话音一落,只见他手一松,纱帐纷纷落下隔在两人中间,他站在榻前看了她很久,心里苦苦挣扎,须臾,才大步流星的走出屋子。 他只是特意来告诉她真相? 景阳被他压迫的气势逼得差点呼救,刚刚松一口气,便见消失的身影又出现在眼前,她猛地往后一缩,纱幔摇动,影影绰绰。 “皇上断他粮草是为了逼他回来,可一个多月过去了,他也没有回来,可见他早有准备,卑职斗胆问一句,陛下赏赐给他的十万两黄金在何处?” 之前账房先生说,齐五在出征前拿走了五万两黄金,她还在想这笔黄金的用处,眼下当即明了,这笔黄金定是用来买粮草的。 他当真是未卜先知! 景阳心中的敬意油然而生,略一思索,回道:“陆大人应该有所耳闻,如今将军府设粥棚施粥,买铺子、田产和宅邸了…遇上一无所有仍想出城避难的百姓,也会按户赠予十两银钱,如今库房已经见底了。” 不需要有所耳闻,适才入府的时候就看见了。 回去时,他看向府外排的长长的队伍,似蜿蜒的山脉般绵延不绝,有小厮喊道:“西街粮铺一间,一千三百两纹银。” 小厮核对好契据,与卖主签字画押,收过房契后,账房先生苦着脸大笔一挥,便见杂役从府内抬出银光闪闪的银宝。 这可是真金白银! 眼下上京城的铺子根本不值这个价钱,陆达一手拽过账房先生手中的账蒲,扫了一眼,这价定的也太高了吧?若是买下整个上京城的铺子、宅邸…别说,还真不够。 他把账蒲扔还给愁眉苦脸的账房先生,大步离去。 待他一走,秋芜匆匆跑了出来,招呼账房先生进府。 景阳接过陆达适才看过的账本,还好,只是最近两日的流水账,“劳烦先生把陛下赏赐的黄金全部做平,此事务必保密,绝不可让第三人知道。” 账房先生看了一眼旁边的秋芜,略显为难,“所有?” “对,十万两黄金。” 景阳特意咬重“十”的音。 账蒲的说头本就多,做些假账糊弄东家也是常有的事,且这种阴私也不好细打听,账房先生连连称喏,而后退出了屋外。 景阳累乏了,阖上眼躺下,希望瞒下此事,皇兄不会再从别处为难杨清和战前的几十万将士。 但五万两总有花完的时候,那时的他该怎么办呢? 翌日一早,與车行至西华门,景阳正要入宫时,见陆达远远走来,她实在不想再劳心费神的与他周旋了,准备绕路避开他。 “公主。”陆达喊道。 景阳脚步一顿,极不情愿的回过身作揖礼,“陆大人。” “我刚与陛下讨了赏赐,从今往后,你不必再到坤承殿跪着了。” 想着马上就会看到她明艳的笑,听她说感激的话语,陆达暗生欢喜,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然,她一抬头的神色并无欢喜和感激,反而是说不上来的厌恶。 是剥削将士的衣甲器械,还是揭露杨清身世换来的赏赐? 景阳垂眸,按耐住心底的不悦,“恭喜陆大人又要高升了。” 生涩的话语将他推得好远好远,并无半句感谢的话,似一盆冷水扑面而来,浇灭他所有的热情。 他脚步一顿,快步走近她,却见景阳拘着礼,像受惊的兔子般连连后退,去扶她的手停在半空中,瑟缩了一下,陆达苦笑一声。 昔日在上阳郡时,她勇敢坚毅,凭借智慧以假乱真救出众人,就像夤夜下可望不可及的星辰,明艳动人,那时的他只能远远的看着她,卑微至尘埃里。 辛阳郡时,他如愿成为了一名金吾卫,执行任务时,她打开紧闭的门扉,探出小小的脑袋,歪着头唤他“陆侍卫”,那时的他并无实权,却深受她的信任。 如今,他深得陛下信任,终于能大展拳脚实现满腔抱负,最重要的是,他能护住她了,却被她避如蛇蝎。 “我就如同毒蚁蛇蝎,让你这么避之不及?” 一阵阵寒意直达心底,陆达切齿痛心,“我待君主,忠心耿耿,对待兄弟,亦可赴汤蹈火,为何你能安心站在逆臣之子的身边,都不愿靠近我一点?” “陆大人慎言!”景阳急忙打断道。 她四下看了看,确认并无旁人,紧张的神色才稍微缓了缓,抚平狂躁的心跳,抬眼提醒道:“我夫君远在关外抗敌,那四个字还未有定论,陆大人莫要寒了忠君爱国的心。” “况且,我与陆大人并不熟识,大人不该因我驳了陛下的赏赐。” 好一句并不熟识! 陆达忍不住冷笑出声,他好意提醒她夫君的身份,换来的却是过往所有的信任崩塌,被拒之千里。 他在干什么?这不是他想要的。 “但愿杨清别辜负你的这份信任。”陆达只能寒心送出最后一份祝愿。 … 邑化关已多日没有消息了。 算算时日,邑化关的粮草所剩无几,支撑不了多少时日了,而断绝的军饷或将成为压死杨清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必须寻一条行得通的道路。 而上京城的百姓不知番国的铁蹄何时踏入城内,就如同头顶始终悬着一把剑,倍受煎熬。 将军府前置换盘缠的人也越来越多,辰时过了,人群也不散,民怨沸腾,可库房中的银两所剩无几,只能紧闭府门,挡住了平民百姓,也困住了所有人。 账房先生一得空就追着景阳问道:“怎么办?公主你倒是拿个主意啊?” 景阳哪还有什么主意?打发走他后,独自一人躲在房内唉声叹气,愁眉泪眼。 明明她很气杨清背弃了承诺,与杜如冰柔情暗通,可就是忍不住担心他的处境,更无心理会府上的事务。 她强迫自己不分黑夜白昼的睡觉,就是想预知他如何了?过得好不好?可是,她难以入眠,好不容易入眠也是梦里空空。 她害怕了,就像她不计后果的嫁给杨清,改变梦中两人的关系,也造成了如今她与杜如冰的尴尬处境,她害怕冥冥之中,命数变幻,杨清再也回不来了。 愈是如此,她愈是强迫自己入睡,因此喝了不少安神的汤药,迷迷糊糊中,听见秋芜的轻声呼唤,“公主,公主…” “宫里来人了…召公主入宫呢…公主…” 迷迷糊糊中,也辨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她想睁眼却怎么也睁不开,忽觉脸上一凉,下意识猛地瑟缩,眼前的景象慢慢清晰,只见秋芜拿着冰水洗过手帕轻轻擦拭她的脸。 见她醒来,秋芜喜道:“公主,陛下召您入宫,陆大人来接你了…” 景阳听得清楚,却觉得头重脚轻,一起身,又一头栽在了榻上。 坐都坐不稳,又如何面圣呢?怕是惹龙颜不悦,又少不了一通责罚,可公主的身体才刚好些。 秋芜满心担忧,赶忙给她灌下一碗醒脑汤,又用冰水给她敷敷脸,这才将她送上陆大人的马车。 她本就性子纯真,举手投足间更是显露烂漫天真,然今日懵里懵懂的她,却透着一股极不相称的妩媚。 陆达凝瞩不转,心里一阵痒痒,又替她在心里捏了一把冷汗。 所有人紧绷着一根神经,皇帝也不例外。
第44章 重逢 與车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 行驶了一段路后停在了西华门。 陆达屈指敲了敲车门,提醒道:“公主,到了。” 闻言, 景阳昏昏沉沉的走下车, 踏上长长的宫道。 从前她是尊贵的公主, 出行乘坐轿辇,鞋不沾地,从来不觉得这条宫道有多长, 如今再看, 却是长到一眼望不到尽头。 虽然她仍被唤作公主,可她早就不是公主了, 这条艰难的道路终要她一步一步的走过去。 醒脑汤和安神汤在胃里融合、冲击,使整个人混混沌沌的,她忽然觉得这种恍惚的感觉很好,消减了许多感受, 譬如皇兄的绝情, 母后的冷漠, 以及所有不甚开心的事情, 就好像她与这个世界是分离的,难过和伤心也就无关紧要了。 快走至坤承殿时,陆达神色紧张的提醒一句, “陛下今日心情不佳,公主心里有个准备。” “邑化关有消息了?”景阳想不到别的,下意识问道。 闻言,陆达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 默认了此事,之后任凭她如何追问, 都闭口不言。 几步就到了坤承殿外,景阳终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却也断定了此事必与杨清有关,顿时,头脑清醒了不少,脚下的步伐也快了起来,前脚正欲迈进坤承殿时,殿内的人暴怒道:“让她跪在殿外,给那个逆臣看看!” 逆臣? 她下意识以为杨清的身份暴露了,脚下一顿,收回迈进殿内的脚,一步步后退,跪下。 这场暴风雨终究要来了。 “我会跟陛下求情的。” 陆达垂眸安慰,换来的却是景阳冷漠且不理解的目光,“不劳烦陆大人了。” 若不是他,杨清的身份又怎会暴露?可说到底,他只是做了他应该做的事情,景阳又实在怨恨不起来。 每个人都没错,但所有的事情凑在一起就都错了。 与杨清分别许久,她渴望重逢,可又害怕重逢,她害怕再次看见他关进死牢,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就像溺水之人抓着一根稻草,拼命自救,却下沉得越来越快。 时间一点点流逝,震怒过后,坤承殿内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破碎声,景阳的心也跟着纠成了一团,猛地瑟缩了一下。 不多时,矫健有力、步调一致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一听就是军营中常穿的靴子,随着声音越来越近,一身血气夹杂着似有似无的淡淡松香飘来,两者相结合,与梦中那人的味道一模一样。 景阳有一瞬惊喜,可随即是担忧,莫不是他受了刑? 她急切的转过身,只见一身玄青色铠甲的杨清迎面走来,目光凶狠,气势凛然,肤色黝黑了许多,再无之前的文人模样。 他身后跟着两名豹头环眼的将士,临近坤承殿时,手中的剑递给后面的将士,伸出手来扶她。 景阳愣了一瞬,随即庆幸他没有受刑。 可他的手伸过来的瞬间,那股血腥气反而越来越浓,冲击着她的味觉,她不敢起来,白皙的双手放到他满是茧子的手上,顺势一拉,整个人扑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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