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漏一下一下数着时辰, 时间不知怎么慢了下来。 景阳在屋中一坐就坐了一整日,之后两日更是闭门不出,甚至未出门打探秋芜的消息, 明明想好不见他了, 却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焦躁不安。 齐五说得那般紧急, 两日后,他无论如何都会离开上京城了吧! 景阳推开门,明媚的阳光刺得眼睛生疼, 她下意识的用双手遮住日光, 暖洋洋的热流顺着手指直达心底,可不知怎的, 那里空落落的,一片冰凉。 她脸上的笑意有一瞬停滞,旁边的下人关切问了一句,她忙挤出笑容, 道了声“无事”, 而后如往常那般出门。 已经有好几日没有去茶馆了, 也不知西武关那边什么状况了。 走至门前, 手上动作顿了一瞬,她转过身道:“李嬷嬷呢?” 这一大院子的冗杂事务都是李嬷嬷打理的,往常这个时辰, 她都是在院子里差使下人洒扫的。 “回公主,李嬷嬷一早交代完下人后就出门了,说是给公主买莲花糕去。” 庖厨没有人能做出秋芜手中莲花糕的味道,许是李嬷嬷察觉她平日里并未动这些莲花糕, 所以才想着出门买一些吧!景阳并未疑心有他。 穿过狭长的巷子,街道上嘈杂的声音渐入耳中, 熙攘的人群中,熟悉的颀长身影像是雪山之巅上的冰,清冷孤绝,格格不入。 景阳愣了一瞬,他不是早该去邑化关了吗? 再走近些,才看清他身旁的是李嬷嬷,李嬷嬷手中拿着油纸包好莲花糕,与他攀谈着。 这一条街并无其他巷子,杨清站在她的必经之路上,就像是拔地而起得一座雪山,穿过幢幢人影,冰住一切多余的人和物,除去闹市的喧嚣,与她四目相对,心中说不清是欢喜还是苦涩。 “杨将军怎么在这里?” 他早该离开上京城才对。 景阳一门心思的想与他撇开关系,合该看也不看他一眼,可她心底有一个声音,他们不该连一个正式的告别都没有,这一瞬,心底隐隐流露出一丝喜悦。 还好,他没走。 走近后,景阳才发现站在他身后的是李嬷嬷,神色有些难堪,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逮住了一样,“郡主前几日外出至今未归,将军寻老奴问几句。” 李嬷嬷忙着解释,景阳心中了然,须臾便徒生一股悲凉,“原来将军迟迟未离,是被郡主绊住了脚步啊!” 也是,杜如冰是个以恩胁报的小人,杨清自知亏欠,这一生都纠缠不清。 按时间算来,杜如冰那日来寻她麻烦后就没回去了,定是路上出了什么岔子,景阳并不关心此事,也懒得解释,话落便要离去。 “景阳,上京城要乱了,把你一人留下我不放心,随我一同离开吧!”杨清终于开口。 “杨将军怕是也不能独善其身吧?跟着叛臣贼子岂不是更危险?” 叛臣贼子?她还是没有放下那件事,喉咙一噎,所有的话梗住,人失了声。 也对,跟着他这样的“叛臣贼子”确实不甚安全,杨清心中苦涩,沉默须臾又道:“我知你身困皇城,一心向往外面的天地,不若趁此离京游历一番,也好…纾解郁结。” 上京城云谲波诡,恐要掀起一番风浪,把她独自留在这里,他实在不放心,可又不想同以往那般违背她的意愿,这也是他迟迟未离开的原因。 他不敢看她,声音几近祈求…再抬眼时,她的身影已经走远,心中怅然。 她从未跟他说过心中所想,不曾想他竟如此了解,可他知晓这满心郁结因谁而起吗?如今,连秋芜都不在了,去哪里对她来说又何尝不是一座新的牢笼? 皇室的丑闻像烧开的水,在坊市沸腾了起来,传闻三公主自宫中回来后便疯了,君主荒淫无耻的消息甚嚣尘上。 景阳面上波澜无惊,云袖中手指紧紧攥着,已经出了汗,三公主幼时的日子并未比她好过,笑靥的背后是父母手足相继故去的苦涩,即便如此,也陪她熬过了那段艰难的岁月,给了她许多关爱。 她总说熬过了黑夜,晨曦总会来的。 从前,她一直以为这是皇姐劝慰自己的,如今看来,怕是她早就知道父亲的所作所为,一直在隐忍蛰伏,等着今日。 可今日的结果是她想要的吗? 她做了那么多,对她的情意真假参半,多是利用,知道了真相后心中也生过怨恨,可经西武关这么一遭,许多事似乎释怀,竟再也恨不起来她,反倒有些担忧。 思绪徘徊间,街道中冲出一匹野马,众人尖叫,惊慌躲避,景阳被撞得一个踉跄,脊背磕在身后摊贩的的铺子上,人喊马嘶,烈马疾奔而过,带起一阵劲风,随着沉闷的一声响,路人寻着声音围了过去,窃窃私语。 这声响恰好落在景阳身旁,她寻着声音看去,那一身蝉衫麟带不正是几日前来寻她的杜如冰吗?只是华丽轻柔的衣衫沾了血渍,被撕扯开裂,露出一片片染了污渍的肌肤。 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珠钗歪斜,零散的乌发遮住满面的痛苦和不堪… 纵然尊贵显荣,今日贞节声名尽毁,来日怕是也步履维艰了,她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在今日便付诸东流了。 这人存心不良,虽玩弄心计不讨人喜欢,却也不是十恶不赦之人,景阳心中起了涟漪,扯下摊贩铺子上的布匹朝人群中走去。 走了两步,便有两名侍女拦在了身前… 杨清闻声赶来,穿过熙攘往来的人群,一眼看到了地上的人,确认人只是昏迷,并无性命之忧,心稍稍放下,横抱而起,匆匆而去。 人群散尽,巷子里华贵的與车行驶而过,三公主轻抿了一口茶,笑若春山,“看见她这副模样,心中可有半分畅快?” “是你派人做的?” 景阳撩着车帘的手垂下,转过头来,看见她眉眼间的神采便知晓了答案,眼底随即浮现一丝厌恶,“你可知,你毁的不仅仅是她的贞节,而是她这一生?” 贵门女子贞节最是可贵…她的身份、地位皆是束缚的枷锁,越是尊崇,往后的日子里就越是缚着枷锁沉沦在淤泥中,世人会时时提醒着她这些耻辱,再难抬起头来。 “她仗着过去对杨将军的恩情肆意妄为,从中挑拨你们二人的感情,为此你也受了不少委屈,你心中就没有半点怨恨?” 杜如冰这番境地,于心不忍归于心不忍,可她不过是刚及笄不久的小丫头,也不是圣人胸怀,做不到一笑了之,瞧着远处杨清抱着她离去的担忧模样,嘴唇翕动,竟争辨不了分毫。 三公主瞧她吃瘪的模样轻笑,“虽这手段上不了台面些,但好歹出了一口恶气,一切都是皇姐做的,莫脏了皇妹的手,皇妹也无须自责。” 她惯来替她打抱不平,景阳倒也习惯了。传闻三公主疯了,景阳正忧心着,见她还是以往那般的手段,心下终于安然。 顿了顿,她又道:“皇姐做这些,是想送皇妹一个人情,求皇妹帮一个忙。” 景阳闻声抬头,似乎回过味来,她抬眼看她,心中已然有了几分猜测。 “我大盛眼下内忧外患,江山岌岌可危,恳请皇妹让杨将军出手相助…” 他们曾经狼狈为奸,如今同室操戈,昔日偏僻宫殿的烈火熊熊燃烧,皇兄死前决绝的眼神尤在眼前… 景阳失了神,思绪被拽的很远,片刻后不禁哂笑道:“皇姐是不是低估了杜如冰在杨将军心里的位置,你做这些,以为他还会帮忙吗?” 车上的帷幔随风飘荡,耳边风声飒飒,景阳跳下與车离去,这次没有人拦她。 “我不后悔…本宫知道你心中有怨,但本宫不后悔所做得一切,你我之间到底隔着深仇宿怨,本宫算计人心、争权夺位,不过是替父兄报仇,拿回本该是他们的东西罢了。” 似被身后浓厚的仇恨冲击到了,景阳停下脚步,身后传来一声叹息,声线渐渐柔和下来,变得无力,“这姐妹情深的戏码演的久了,本宫也分不清几分真几分假了,本想着你和杨清中间隔着血海深仇,设计你嫁给他,再让他的未婚妻出现在他面前,把你的日子搅得一团糟,本宫会很开心…” 景阳心头如被锤击,不可置信的回头,只见帷幔里的人垂着头,笑了笑,却无计谋得逞的一丝欢悦,反而无比悲凄,额间垂落的发丝中夹着根根银丝,在阳媚的光线中十分惹眼,好似整个人突然老了十岁。 “或许此时只有杨清能理解本宫心中这份又爱又恨的郁结吧!景阳,本宫不后悔今日之事,本宫低估了杨清对你的心意,虽算计了你,但你嫁的也是挚爱之人,今日事了,杜如冰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算是本宫还了欠你的债,你我就此两清…这份又爱又恨的情意着实折磨人,杨清也许也是如此吧!他一直等着你,听皇姐的,随他离开吧,往后的日子海阔天空,再也不要回来了。” 她的话一向不多,今日似乎想一口气把所有的话都说完一样,景阳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筹谋划策这么多年,怎能轻易认输?可话音一落,她摆摆手,與车渐渐消失在视线中,落寞的身影随着與车摇曳,徒增一抹寂寥。 是了,杨清无故夜宿上清宫,她以为醇酒醉人,从未怀疑有她,难怪…难怪此事后杨清对她那么冷漠,莫不是他以为是她设计的这一切? 之后的两人对此事守口如瓶,但消息还是不胫而走,闹得沸沸扬扬传入皇兄的耳中,如今听完这一番话,景阳终于明白,这都是三公主的手笔,原来自己也在她的计划之中。 再然后,本该官运亨通的杨清仕途受阻,被迫成为她的贴身侍卫,揭皇榜,卷入了显帝遗孤的事件中。 三驸马也曾大魁天下,是位玉堂人物,可在娶了皇姐之后,满腹诗书和抱负只能埋没在公主府中的后院饮酒消愁。苏扬拓对她和三公主本就心中设防,如今回头看来,景阳更是明白,皇兄从未想她嫁人,回想梁夫人与公主府的纠葛,怕是梁夫人受意她在坤承殿大庭广众下请罪也是三公主的意思,逼得皇兄不得不让她下嫁。 “原来你从未想娶我,到头来,竟是我为难了你,呵!” 景阳苦笑一声,身体不由得战栗,视线开始模糊,她向前迈了一步,却像一脚踩在了棉花上一样,熙来攘往的人群中,蜷缩着身子蹲在地上,哭得像一个孩童。 她一直以为是她在救他,在帮他,可到头来,他不过是三皇姐报复她的工具,之后又是三皇姐要挟他的软肋。 她的恩情,从来都是她带给他灾难后强加给他的,她从未问过他愿不愿。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1 首页 上一页 71 72 73 74 75 7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