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波抱歉道:「我不是刻意要瞒着你,是阿娘不让我说出身世,一来是为了保护我,二来,她把我当成亲生女儿,所以也让你把我当成亲姐姐。」 她竟然是爹娘的养女?青檀震惊的程度远远大于知道仙人就是夷微。 「我原来的名字也叫连波。」莲波用手指在桌上划了一个「连」字。 「我父亲叫连鹤,是个雕版刻字的工匠,心灵手巧,能在一颗米上雕出重瓣牡丹。因他技艺精湛,善于微雕,被官府征到钱引务。钱引务里所有工匠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回家探亲,他很疼爱我,每次回家都给我带回他平时亲手所雕的对象。我最喜欢的是一枚核桃,上面有八仙过海的图案,栩栩如生,精美绝伦,可惜离开益州老家的时候,没有拿走。」 「洪英四年,益州发生一起震惊朝野的钱引案。知州李修林勾结钱引务的官员,盗出专用褚纸,私印伪制钱引,为了毁灭证据,李修林纵火烧了钱引务,近百人被烧死。事发之后,李修林畏罪自杀,妻子悬梁自尽。」莲波缓了口气,「那场大火里,只有两个人没死。一个是我父亲,一个是陆平。」 青檀心里一惊,「陆平?聚鑫银铺的那个哑巴?」 莲波道:「他不是哑巴,是被呛坏了喉咙。他逃出生天后找到我娘,说李修林夫妻不是畏罪自尽,而是被人灭口,我父亲也没有死,被囚禁在生死海。我娘担心被牵连,带我连夜离开益州,去莲城投奔常福。常叔是我父亲的同门师兄,也是好友。到莲城后不久,我娘病故,阿娘收养了我,为我改名莲波,其实那时你已经出生,她收养我并不是因为自己无后。」 说到这里,莲波眼圈泛红,「阿娘对我的恩情,我此生都难以回报。」 青檀默默伸出手,掌心盖在她手背上,紧紧握了握,「阿姐,即便你我之间没有血缘关系,我也会把你当成亲姐一样对待,这些年若不是你照顾阿娘,我也不可能再见到她。我答应过阿娘的话,不会反悔。」 「我明白。」莲波回握着她的手,「我并不是不信任你,故意骗你。而是因为你的风喉身份。我要救出我父亲,李虚白也要为他父母洗冤昭雪。如果江进酒上报朝廷,一切都将付之东流。」 青檀一怔,「李虚白的父母?」 「李虚白就是李修林的儿子李琎。宋鹏飞是他父亲的门生。」 青檀豁然开朗,终于明白了他们之间的关联。 「你一早就知道我是风喉,是谁告诉你的?」 「青鸟。」 青檀困惑不解。她在朔州寻找夷微是替江进酒办私事,独来独往,没有和当地的风喉组织联系过,也没人知道她的风喉身份,青鸟是怎么知道的呢? 青檀问道:「夷微为什么要帮你救出你父亲?」 莲波道:「他没有说缘由。我怀疑他也和当年的钱引案有关。我父亲肯定是重要的人证。」 「他打算怎么救出你父亲?」 莲波道:「他也没有说。但是我相信他一定能做到。」 「他有没有提过生死海?」 「提过。是朝廷在耳孔山设的一座监牢,一些犯了死罪的人本该处死,但又有天下无双的独特手艺或本领,或许有一天能派上用场,所以朝廷不舍得杀,就一直关押囚禁在生死海,一直到死。」 青檀不忍心打击莲波,耳孔山的监牢之所以叫生死海,是因为只有死人才能出来。 活着的人是不可能离开那里的。 夷微要怎么才能从一座守备森严堪比天牢的监牢里救出连鹤?
第53章 53 李虚白翌日果然如约前来,青檀直觉他知道的内幕必定要远远多于莲波,于是忍不住问青鸟是谁,夷微为何要现身,李虚白依旧还是那句话,「你过几日都会知道了。」 青檀悻悻地瞪着他,「到底过几日?」 李虚白想了想,「应该不出七日。」 问不出关键信息,青檀只好转换话题,「川哥在仙人状上下了毒,你为何没有中毒?」 李虚白很好心地告诉她,「因为我取信的方式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青檀好奇不已,「那你怎么取的信?」 「以后再告诉你。」 「……」 李虚白看着青檀气瘪的样子,微微露出一抹笑意,「不过,即便我中了招魂引也没事。」 「你百毒不侵吗?」 「不是,我会解毒。」 青檀惊讶,「那是川哥的独门毒药,你会解?」 李虚白:「当然会。」 青檀气结,这也太没面子了,敢情他一直暗戳戳藏在暗处看他们白忙活! 「你把我们玩弄于股掌之间,是不是很得意?」青檀气不过,说着说着就要动手,李虚白闪身避开她的拳头,顺势握住她的手腕,青檀反手在他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 李虚白吸了口气,无奈道:「说假话要娶你,说真话要挨打,你还讲不讲理啊?」 青檀本觉憋气,听见这句话忍不住又想笑。 李虚白看见她眼中笑意,方才松手道:「岁除后我过几日再来。」 青檀好心道:「你若觉得冷清,不如来书坊守岁,届时我师父他们也会来,人多热闹。」 李虚白道:「我习惯了。」 青檀想到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心里一沉。难怪他和她一样不轻易信人,因为他和她一样也是自小就失去父母庇佑,必定吃了很多苦。 在京城找到邓瘸子的那一夜,他冒着雪去酒馆寻她,对她的态度不同寻常,或许就是因为同病相怜吧。 萧元盛返京当日本该进宫面圣,因遇刺受伤,拖到岁除前日方才进宫觐见天子。年前最后一次朝议已经结束,天子赵镇将他和宰相蔡源留在政事堂。 萧元盛时隔三年再次面圣,发觉天子愈发干瘦枯槁,唯独一双深眸依旧犀利,不怒而威,高深莫测。 天子先询问伤势,然后才提到他送来的奏议。 「《平戎策》朕已看了,河间适合养马,且铁矿丰富,可惜被北戎占据多年,朕也想过收复河间,但对北戎开战,需从长计议。」 萧元盛禀道:「我朝原在河州设有茶马互市,北戎以战马换取药材、粮食、茶与绢帛等物。如今北戎有我朝岁贡的茶与绢帛,不仅取缔茶马互市,且严禁马匹流出北戎,下令每擒获鬻马出界人,皆杀戮,远配其家。很快军中便会出现战马不足的迹象。」 天子不自觉地皱起眉。北庭军战马不足是个极大的隐患。 萧元盛又道:「北戎原本通过榷场购买绢帛,如今不仅不用买,还把岁贡剩余的绢帛低价卖给我朝商人,两头赚钱,如今又因为朝廷盐钞更换频繁,贩盐商户怨声载道,北戎趁机走私青白盐流入我朝,冲击官盐。榷场虽有盈利结余,但流入北戎的铁钱铜钱日渐增多,长此以往,必成大患。」 蔡源听见「盐钞」,悄然觑了一眼天子。天子眉间的川字皱的更深。 「臣领朔方节度使,这些年眼看北戎越来越富足强盛,心里甚是焦虑不安。究其原因,与我朝岁贡不无关系。臣以为,岁贡不是长久之计,只有出兵讨伐北戎,收复河间才是一劳永逸的良策。」 天子不置可否地看向蔡源,「相国以为如何?」 蔡源道:「臣以为国力再强盛些方可出兵讨伐,否则一旦兵败,后果不堪设想。」 萧元盛道:「相国所言极是,只不过北戎这些年靠着岁贡,养的兵强马壮,占了河间又图谋陇右。再纵容下去,只怕是养虎为患。即便不与北戎开战,岁贡也不可再续。」 蔡源反驳道:「那些岁贡的银两,经由榷场交易又赚回十之六七。若是打仗,花费的可不止那点岁贡银两。」 萧元盛道:「不知相国可有良策解决战马问题?」 蔡源没有吱声,脸色有些尴尬。 「臣并非想要挑起战事,图谋军功。岁贡只会增加北戎的实力,掏空我朝国帑,隐患无穷。」 天子默不作声,心里摇摆不定。岁贡换来的天平,不是长久之计,隐患良多,但与北戎开战,没有必胜的把握,他不愿冒险。他四处征战,历经千辛万苦方才一统天下,这得来不易的荣华太平和王权宝座,对他来说,艰辛宝贵。带着隐痛暗疾的身体,时时刻刻提醒他,他已经不是雄心勃勃的铁血壮年,眼下他只想要活得舒服一些,久一些。 萧元盛一看天子的态度游移不定,识相的不再提收复河间,转而说道:「即便当下不与北戎开战,也不能任由白银与铜钱铁钱流入北戎。依臣愚见,不如将实物岁贡改为票引。」 「百姓运送岁贡前往北戎,长途跋涉,苦不堪言,用票引不仅便于运送,也不必担心途中被人抢劫。可免除百姓徭役,由商队运送货品到朔州榷场,北戎拿着票引自行去榷场交易。商人回京后再以票引换银两。」 蔡源面色微动,露出喜色。 天子却无动于衷,淡淡道:「萧卿先回去吧。等开年朝议,几位相国和户部一起再议此事。」 萧元盛谢恩离去,走出皇宫,恰好碰见国师玄一真人入宫。 萧元盛立刻上前见礼。玄一真人有些受宠若惊,虽说他在天子面前得宠,朝中无人敢对其不敬,但萧元盛这种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居然也对他如此恭敬,颇给面子。 玄一关切道:「使君的伤无碍吧?」 萧元盛笑道:「一点皮外伤早就不碍事了。承蒙圣上体恤,一定要我修养几日再进宫。」 玄一恭维道:「使君年轻,身体强健,恢复的快。凶手还没抓到么?」 「没有。不过御前司的人还在暗中搜查。」 寒暄几句之后,玄一入了宫门。 萧元盛贴身侍从容丘牵马过来,问道:「使君是回府还是去留邸?」 萧元盛想了想,「回府吧。」 明日岁除,她总不至于今日还去他家里吧? 萧元盛目力过人,还未走到国公府门前,便见到长街那头,一辆华丽的翟车停在门口,他勒住缰绳,吩咐容丘去问问谁来府中做客。 容丘打马过去问了门房,转头过来回禀,是瑜贞公主。 萧元盛立刻调转马头,毫不犹豫地回了北庭军留邸。 邸官赵嘉忙不迭的从宿房里奔出来迎接,问道:「使君怎么又来了?」 萧元盛坐在太师椅上,没好气道:「家里来了客人。」 赵嘉是萧元盛留在京城的心腹,心里一盘算这京城能让萧元盛躲着不见,一提就烦的人,便有了数,「莫非又是瑜贞公主?」 这位瑜贞公主,未嫁之前听说定国公之子少年英雄,英武俊朗,后又听说萧元盛字贞劭,便觉得这是命定的缘分,天作之合,痴缠着要嫁给萧元盛。萧元盛早与刑部侍郎许由之女定有婚约,瑜贞仗着公主身份,暗地里逼女方主动退婚,事情传扬开来,弄到圣上脸上无光,匆匆给她定下驸马出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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