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祖宗赶紧护住最后一根独苗,“这可不是咱们侄子,妹妹可别赶了。” 即便她不说,姜缨也不会赶的,因着她想起来了,温府的温在衡,阳城王妃温舒清的兄长,竟至今未有成亲,姜缨有些意外,只能面上笑了笑,“温大人。” 温在衡又道,“多年未见,姜姑娘一如往昔。” 往昔…… 姜缨心神一颤,兴致全失,佯装无事地与温在衡客套了几句,及至寿宴结束,她与老祖宗们打过招呼,正欲离开,温在衡从身后提步而来,“我送送姜姑娘。” 姜缨正欲将话说清楚,心想这是个机会,遂点点头,秦府实则与姜府离得不远,两人缓步走着,姜缨笑道,“适才在屋里不过是老祖宗们开玩笑,让温大人见笑了!” 温在衡也笑道,“都是在逗老祖宗们开心。” 看来他自己也知晓,姜缨心里一松,待解释清楚,又似乎无话可说了,昔年她与温在衡有交情是因温舒清,她与温舒清来往得多,自也接触了温在衡,若无温在衡,她也不知原来高高在上的柳渊是能亲近的。 那时候,她在校场与柳渊对打,旁人是伤不了柳渊的,也不敢伤,唯她使长□□了柳渊的肩膀,是她不甘心远远望着柳渊,故意为之,以求柳渊记下她,见柳渊流了血,又后悔了,即便知晓宫里自有最好的太医与药,哪里需得她送药?但她还是四处寻药,寻到了温府。 时值秋末,风凉得紧,她与温舒清约好了时间,坐在温府待客的西花厅里等着,等了许久,等来温舒清的侍女过来道,“姜姑娘,大姑娘进宫了,因着宫里召得紧,大姑娘就去得急了,今日不能见姑娘了。” 姜缨本想走的,奈何药膏的事情没个结果,她的心总悬着,厚颜笑道,“没关系,我在此等你家姑娘回来。” 那侍女见状也笑着,送上茶水点心,又去忙了。 姜缨孤身不知等了多久,脑中总闪出柳渊流血的的肩膀,突地门外传来一道训斥的男声,“大姑娘被太子召进了东宫,还不知何时回来,怎能让姜姑娘一直等着?” 姜缨霎时回了神,抬眼见一青年走进来,那青年文雅地笑了笑,“让姜姑娘等这么久,是我温府失礼了。” 姜缨道,“温公子哪里的话,舒清是因进了……东宫,有要事要做才没能来……” “什么要事,不过是太子殿下想见她,对了,姜姑娘,舒清向我提过你要寻药膏,我去她院里拿来了,可是为这个来的?” 温在衡递来一个小瓷瓶,姜缨笑道,“正是因此,谢谢温公子了。”伸手接过后,抿了抿唇,又仰起头笑道,“也不知舒清何时回来,需得当面谢谢她。” 温在衡低眉一望,失神一瞬,复又笑得温和,“姜姑娘莫等了,她一进东宫就没个时长,还是早些回去吧。” 姜缨笑着称是,出了花厅,一颗心急速下坠,迈过温府门槛时脚下一绊,险些摔倒,她强撑着稳住身形,疾步离去了。 她那时想,她还是离柳渊太远了,即便亲近得了长公主,即便与温舒清来往,可依然不若长公主与温舒清,进出东宫那般自由,那般亲近柳渊。 也许她一辈子都无希望踏进东宫一步。 这一步,实在太远了。 那一夜,姜缨尤其丧气,难以言明的感觉缠得她的心脏好疼,时至今日依然难以磨灭,她沉默地提着步子,隔了一人距离的温在衡瞥过来,笑道,“原来还是有些变化的,倒不如以前话多了。” 姜缨一惊,笑了笑,“温大人倒是与往年无任何变化。” “姜姑娘这么说,我是真欢喜,我时常想起往年,你在温府与舒清在一起,你们总想出许多好玩的点子,闹得我书都看不下去了。” 姜缨听着,瞥了温在衡一眼,实则比之往年,温在衡也是有些变化的,年龄长了几岁,形容更为稳重,那眉眼与温舒清是相似的,温舒清…… 姜缨听着温在衡谈及温舒清,这般的平和,心中很是欢喜。 京中不会忘了当年的事,有些事只会被人在暗地里翻出来咀嚼,好比温家大姑娘温舒清,那么一个娴静舒雅的贵女,却在一夜宫宴过后,与安王同处一榻,直至天明被宫人发觉,最后不得不以最不光彩的方式狼狈出京。 但是温在衡不以为意,他说起温舒清,不带任何负面情绪,只有兄长的温暖。 姜缨喜欢这样的兄长,于是她对着温在衡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温大人再看不下去书不也成了当年的状元?跨马游街好生风光呀。” 温在衡喉咙里溢出笑声,勾起的唇角忽地一压,容色肃正起来,姜缨诧异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面上笑意一滞,最后两人齐齐收了笑,往姜府门前去。 柳渊立在海棠树旁,面色淡淡地望来一眼,随后旋身进了府门,两人疾步至门内,府门一闭,温在衡伏地一跪,垂眸道,“臣见过陛下。” 柳渊负手立着,任谁都看不出他的情绪来,他随意地伸出长腿,小腿抵在姜缨微弯的膝盖上,姜缨转瞬站直,再不行礼,头还低着,周身气氛无端地让人心头发慌。 温在衡跪了好一会儿了,柳渊才似有觉察,“温卿来姜府何事?”
第18章 17 “回陛下,并无其他事项,适才从秦府出来,送姜姑娘回家。” 姜缨附和一声,“劳烦温大人了。” 柳渊不语,温淡视线扫过温在衡,扫过姜缨,将两人是看了又看,便是姜缨也觉察出了不对,温在衡更是敏锐地请求,“陛下,姜姑娘既已到家,臣先行告退。” “不急,温卿去花厅候着。” 柳渊语出惊人,温在衡按下心悸,低身去往花厅,余下姜缨惊惑不已,听柳渊问,“衣服为你兄长做好了?” 话题转换太快,姜缨匆乱回答,“并未,兄长可是又来信了?” 柳渊摇头,“领朕去看看衣服。” 姜缨满腹疑惑难以出口,乱了心思,先匆匆走了两步,暼见柳渊果真跟着,压下难以言明的不安,加快了步子,没过一会儿到了后院的房里。 圆桌上还散乱着布料,柳渊瞥来一眼,也不在意,径自坐下,见姜缨立在一旁,也不吭声,他道,“看来衣服离做成还远得很,你这几日很忙?” 姜缨心说原来是恼我没做成衣服,嘴上道,“这几日忙着给秦姐姐过寿了。” “你亲人多,这个兄长要做衣服,那个姐姐要备寿礼,确然忙了些,可有认温卿为兄长?” 姜缨只知前几句略含讽刺,倒不知最后一声为何而来了,她拧起细眉,颇为不解,“何故要认温大人为兄长?” “你认了薛卿,如何认不得温卿?” 姜缨心说,你什么逻辑,总不至于满朝堂的男子都要做我兄长吧? 柳渊催促,“嗯?” “陛下,温大人已有多个妹妹了,不缺妹妹,我亦有多个兄长了,不缺兄长,我们两个没必要做兄妹的。” 柳渊呵了一声,“头次见你不肯认亲人,不喜温卿?” “陛下莫要乱说,我怎会不喜温大人?” “原来是喜的。”柳渊轻描淡写。 姜缨心生怒气,索性道,“陛下恼我没有给兄长做好衣服,我自然理亏,只是秦姐姐过寿,我不去定是不行的,这才拖了进程,陛下何必拐弯抹角说我与温大人?” 柳渊,“……” 柳渊无事挑事,自知理亏,先行闭嘴,脑中钉着姜缨冲温在衡灿笑的一幕,心尖涩意翻来滚去,他哪里是为一件衣服?可怜他为的什么,姜缨竟从头到尾都不知晓。 姜缨只会冷脸,由着他坐着,一声不吭地转身拿了把剪刀,俯身裁起布料来。 布料撕裂声为沉闷的房间添了些许活气,柳渊借着乱声呼了口气,定下杂乱心绪,终究往前走了一步。 “姜缨!” 撕裂声一顿,房里静了,姜缨抬眉凝望过来,用眼神询问何事,柳渊道,“你兄长之前来信,说自己痩了些,朕以前的尺寸定不能用了,所幸朕亦瘦了些,不妨你这会儿为朕量了尺寸,也不耽搁做衣了。” 好长好蹩脚的一个理由,柳渊说得神色自若,姜缨听得稀里糊涂,脑子转了几圈,将明白过来,柳渊已抬袖,修长手指抵在衣领,两指一扯,竟要脱衣服了! “陛下且慢!” 姜缨大惊,到了嘴边的拒绝被呛回了喉咙,当下扔了剪刀扑过来按住那作乱的手指,“量尺寸不必脱衣!” 温热的掌心覆在指上,柔软乌发抵在胸前,柳渊强撑稳住从容姿态,黑沉沉的眸子往下垂,望见一节细白的长颈,他的声音是稳的,“那怎宫中量时需得脱外衣?” 无人知晓,唯他清楚地听到脑中那根绷了许多年的弦终于断了,断得干脆,断得果决,断得义无反顾。 这根弦像长毒的藤蔓,缠了他太久太久了,无数次曾摇摇欲坠,无数次曾发出撕裂声,又被他无数次默然地修复好,今日终究化成了灰烬,也许自听到姜缨要再嫁,就已注定了这个结局。 柳渊尝到了放纵心思的快意,他只瞧见姜缨的嘴巴张合着,哪里知晓说了些什么,他只知飞快地抓住姜缨的手,顺着衣领往外撕去,直到肩膀露了出来,连带着那疤也跳了出来,他凑到姜缨耳边,笑了一声,“姜缨,前面许多年,你只给朕留了这个。” 那是道丑陋的陈旧的疤。 姜缨甫一瞧见,面上茫然的神色消弭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僵硬惊惶,她无措地想,陛下是要翻旧账么?当年她也是后悔了的啊! 那刺向柳渊的一枪,是她心有不甘不假,是她放纵执念也不假,可是后来,她也曾奔走寻药,试图弥补,她送了药去东宫,也未得一声回复。 柳渊放过了她,宫中也没有怪罪于她,可柳渊也没有将她记在心里,她只要想起柳渊流血的肩膀,时时后悔,悔不该伤了柳渊,又偶尔恶毒地祈求,那疤可千万不要好,就那样刻在柳渊肩膀上,让柳渊永永久久地记着她。 只是,太医院那么多太医,岂能没有一个除疤的好手?哪能会让矜贵无双的太子殿下留下伤疤? 她如何都料不到,伤疤偏偏留了下来,此刻正如她愿地刻在柳渊肩膀上,被柳渊翻出来摊到明面上,她张了张口,有些难堪,“昔年是我不懂事伤了陛下,原以为太医院良医诸多,不会留下伤疤。” “你不知道朕一直留着它?”柳渊突地下颌紧绷,大掌拢住姜缨的脸颊,往肩膀方向一转,让她瞧得更清晰了,她也越发迷惑起来,“我何以知晓?” “姜缨,你与朕做的是真正夫妻,朕拥有过你。” 柳渊略一俯身,已将姜缨整个人压入怀中,姜缨早已失了抵抗的心力,怔怔地回味着柳渊的话,须臾凉凉一笑,“陛下是指你我做夫妻时,你熄了烛火的那寥寥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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