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没人开口,喜春水灵的眼一黯,忍不住问:“不好看吗?” 妆人亮着眼:“好看,宁姑娘这一身当真是相得益彰,美轮美奂了,我在各家帮人点妆,却是少有人能及得上姑娘你。” 喜春抿了唇,这话她可是不信的,不过是些场面话罢了,但喜庆话谁不爱听的? 陈荷等人也相继反应过来,纷纷夸着。 正说着,陈氏走了进来。 陈氏脸色不大好看,但众人都以为她这是给累着了。毕竟这小半日下来,里外都要陈氏操持,还得照顾着亲朋,再强的人都会露出疲倦来,只有如喜春这等常年相处的才能一照面发现陈氏的不对劲儿。 她那分明不是累着,瞧着那眼尾,更像是哭过似的。 “姑姑来了。”陈荷几个忙跟陈氏打招呼。 陈氏朝他们点点头,开口:“小荷,你先带着苗苗几个妹妹出去一会,姑姑有话要跟你表姐交代。” 陈荷不疑有他,乖巧听话的带着房中的大姑娘们出门。 妆人儿也极有眼色的告辞出了门儿。 人都走了,喜春提着裙摆忙过去:“娘,你这是怎的了?” 陈氏泪珠儿一下掉了下来:“闺女,娘对不住你呀,来迎亲这个,他不是咱亲女婿啊!” 喜春脸都白了,呆着:“甚、甚么意思?” 春日的天儿,喜春硬生生发起了抖,满心的期盼莫名被一盆凉水从头浇到尾一般,心头直发寒。 府城周家,周大夫人潘氏遥遥张望起来:“怎么还不来?”周大夫人同身边的心腹嬷嬷说:“莫非是宁家不满秉儿不曾亲自到场,不肯嫁女了?” 嬷嬷回:“不至于。” 正说着,只听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嬷嬷笑道:“夫人你瞧,这不是来了吗?这新娘子快到了,老奴扶你先进去。” 这一行迎亲队伍庞大,前头高头大马开路,引出后边跟着的八抬大轿,喜宾乐鼓,送嫁的女家亲朋,嫁妆,沿途还有周家的小厮一边高贺主家大婚,一边抬着箱子发铜板喜糖,一把把的朝外洒,格外豪气。 喜春坐在轿子中,哪怕被红盖头遮着,一道道的道喜也传入耳里,叫她也不知该不该喜了。新娘子迎了回来,被引着下了轿,过了火盆,入了府中拜过了天地,被周家的下人搀着送入了喜房,这也是周秉早前备下的婚房。 周严彻底松了口气。 新郎官不容易,尤其还是他这种冒牌的。把人给迎回来,他这任务也就结束了,至于喜房中的,该是秉堂兄回来后完成的了。 喜春被安置坐上榻,就听丫头说道:“少夫人,大夫人交代过了,说如今大爷不在,这俗仪便免了,等大爷回来后再行合卺礼,少夫人舟车劳顿来,想必是累了,奴婢们扶少夫人去洗漱一番,厨房那边厨娘已经备好了膳食,若少夫人有喜欢的,也只管告诉奴婢。” 喜春曾经想过,诸如周家这等大户人家中,便是伺候的下人也是规矩有礼的,而她只是乡下来的村姑,多半是被人看不上的,许还得被奚落嘲笑、挖苦。 她想的一个都没实现。 丫头们很有礼,虽客气却听得人十分悦耳,并没有明朝暗讽的,冲淡了喜春自得知新郎官不是周秉时的惶恐,她轻轻抿了嘴儿:“麻烦了。” 丫头朝她微微福了个礼。 这一日下来,喜春着实累坏了,在洗漱完用完饭,便在丫头们早就铺好的床上睡了过去,也顾不得在提笔写下心情。 夜深,周家大门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动作毫不停歇,显得十分慌乱。 喜春一夜好眠,一早,正要按着娘亲陈氏交代的去给大夫人潘氏等长辈敬茶,刚出了门,还没顾 得上疑惑四目匆匆的下人,便见一贵妇人在奴婢的簇拥下而来,步伐急促,一把抱住喜春:“我苦命的秉儿啊,怎么偏生就你出了事啊!” 喜春:“...” 什么意思? 周秉,出事了? 喜春脸儿一白,脸上的血色骤然失了,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叫她头晕目眩。 一早娘亲陈氏告诉她新郎官来不了,不过一夜,伯母潘氏就告诉她,周秉出事了。接连打击下,喜春眼前一黑。
第18章 喜春醒来已经是一日后了,她只记得先前耳边传来丫头的叫喊,接着就人事不省了。 身上的衣裳已经被换了一身贴身的衣裙,喜春大眼无神的看着床幔,定定的出着神,守着的丫头见她醒来,大大松了口气,在她耳旁柔声劝解:“少夫人醒了,少夫人已经睡了一日了,可是腹中饿了?厨房里从早到晚煨着汤,奴婢去给少夫人端上一碗来?” 喜春没应,眼珠子随着转动。房中喜庆的红绸、喜纸等已经尽数撤下,虽没有挂白,但房中稍出格的艳色都已不在,统统换做了素雅,周家动作迅速,下人动作麻利,规矩有礼。 就是太麻利了。 麻利到让喜春想自欺欺人都不行。 不得不接受周秉出事的事实。 两行泪从眼中滑落,淌过脸颊,落在素色的绸枕上,很快把绸枕给打湿了。 “少、少夫人,你、你别哭啊。”两个丫头哪里见过这说哭就哭的架势,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谁料喜春越哭越大声,“呜呜呜...” 喜春其实也跟她爹宁秀才一般不信甚富贵命不富贵命的,尤其现在更不信了。 刚嫁过来就守活寡,这是甚富贵命? 喜春不过刚及笄的大姑娘,宁家不大富大贵却日子平淡,喜春也从没遇上甚难事,前半辈子几乎是村里姑娘们羡慕的对象,掉进了“福窝”。陈氏告诉她,嫁人后要侍奉夫君,友善妯娌,恭敬长辈,喜春都一一记在了心里,但也从来没人告诉过她,嫁人后头一日遇上夫君出事该怎么办。 周秉出了事,那她以后该怎么办? 喜春眼泪不止,更多的是茫然害怕以及对以后一片空白的无措。 “少、少夫人,你别哭了,哭多了对身子不好。”两个丫头使劲儿劝,喜春掉着泪珠儿:“我、我也忍不住。” 喜春觉得委屈。 她刚嫁人,还没来得及侍奉夫君、友善妯娌、恭敬长辈,就要成寡妇了,寡妇这个名儿可不好听,大都是死了男人的,别人死男人,那是已经嫁人多年后,家中遭遇了不幸,她这可倒好,嫁过来头一日,人没了。 这放任何人身上都是灭顶之灾,何况喜春不过是刚及笄的大姑娘,前辈子顺风顺水的,还没受过这等打击。 伺候的丫头也忍着酸意说道:“少夫人还不知道吧,奴婢巧云,这是巧香,奴婢二人是大爷临走前便吩咐下来照顾少夫人的,大爷人好,这是谁都不愿的,可如今因着大爷出了事,府中上下人心惶惶,大夫人也倒下了,已经延请了好几位大夫了,阮嬷嬷虽是大夫人的陪家嬷嬷,为人也很有威信,但到底只是个下人,难免有人不听的,得有主子出头才是。” 喜春听着巧云说,哭声渐止。 她还带着哭腔,想起昨日里抱着她哭得汹涌的贵妇人,心里也有几分担忧:“大夫人病了吗?身体可要紧?” 巧香回话:“大夫人平日里身子挺好的,这回也是大爷的事儿受打击了,大夫说,只要大夫人静心修养就没事的。” 周家的关系喜春是大概知道些的,她们口中说的这位大夫人正是周家隔房的伯母,周秉自幼便是由潘氏养大,可以说感情十分深厚了,喜春也能理解。 喜春向来是不麻烦人的性子,心里头十分委屈,但听巧云这话,又觉得自己似乎给周家添了麻烦。 周家好像确实没两个主子啊。 可、可是她应该做什么?喜春不由得想起她娘陈氏生病时的情形,撑着身子,捏起锦被,想去给身为长辈的潘氏熬粥敬孝,被巧云、巧香两个按住。 哪里敢叫她这个少夫人亲自动手的,“少夫人你躺了一日,身子虚着呢,不能忙活,你吩咐一声儿便是,大夫人知道是你的孝心也会称赞你的。” 喜春躺在床上,见巧云巧香还给捏了捏被角,不由得有些恍惚。 大户人家都是这样吗?都不用亲自动手,只需要吩咐下人去做,这孝心就加头上来了?这当真不随意的吗? 见她还放不下,巧香轻声道:“少夫人放心,厨房有数位厨娘,很快便能熬好粥送到大夫人房中,叫大夫人知道少夫人心意的。” 喜春,她并不是这意思。 正说着,突的从屏风后探出几个小脑袋瓜来,一个叠一个的,露出圆圆的小脸儿来,跟玉雪团子似的,三双大大的眼都毫不掩饰的看向床上红肿着眼的喜春。 等喜春看过来,顿时一惊,蹬蹬蹬的朝外跑,大的两个小腿儿跑得快,小的还小,往后退时一不小心一屁股坐在地上,被前边两个大的给搂抱起来,牵着他的小手就跑了。 来得快,走得更快。从头到尾不过只跟喜春对视了两眼。 喜春看着巧云两个:“这是?” “是三位少爷。”巧云道:“许是好奇少夫人这个当嫂子的,这才过来看一看,三位少爷平日住在引芳院,引芳院的管事婆子甄婆子是大爷亲自挑的。” 周秉出事,整个周家顿时陷入群龙无首的状态,府上下人心中惶恐,都知道如今周府是変了天儿了。 几日后,周大夫人潘氏才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身子好转,潘氏苏醒,头一桩便是唤喜春过去见一见。 喜春被巧云巧香按在房中修养了好几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其实让喜春极为不适应,往日在娘家时虽做得不多,如今在周家丁点活计不用做,当真如书中所言十指不沾阳春水了,喜春却更渴望去外边随意走动,在田间灶头忙活了。 潘氏的召唤对喜春来说,便如那久旱的甘霖一般,叫她整个人都活了过来,几乎等巧云巧香二人一给穿戴好,便迫不及待朝外走。 周家讲究,平日里喜春穿的衣衫纤合贴身,是家常衫裙,但若是要见人,便要重新换上更贵重庄重的衣裳了,便是在潘氏这等自家长辈面前儿都不可失了礼。 一踏出房门,新鲜的空气不断涌入鼻息,喜春白皙的脸都不由得添了一丝鲜活,随着巧云两个穿过游廊山亭,路过偌大的湖泊,有路过的下人远远便朝他们施礼,神情沮丧,穿着素净,喜春被神色一滞,连带着心情沉重起来。 潘氏住的院落自是极好的,各种花簇竞相绽放,千姿百态,只这几日疏于照料,显得有些焉儿。 潘氏半靠在榻上,见了喜春,不等她福个礼,便把人拉了过去,不住拍着:“好孩子,是我周家对不住你啊。” 潘氏十分愧疚,周家两封信前后脚送到,中间却耽搁了几日,两封信送的时间都不合时宜,前一封逼近婚期,后一封却是在婚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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