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下去,过年前都不一定能到得了家。”白盈玉弯着腰喂小玉肉脯,后者在车中闷了几日,对肉脯兴趣大减,故而矜持了许多,摆出一副爱答不理可吃可不吃的模样。 萧辰道:“你心疼马,就只能这么走了。何况,在哪里过年不都挺好的么?” “说得是。” 白盈玉抿嘴微笑,只要两人在一块,在哪里都一样。 这日行到黄昏时分,附近却无客栈,无处落脚。车夫探了探,寻到不远处有间破庙,便将马车驶了过去。 待到庙门前,才看见早已另外有一辆马车停在那里,想是已有人在其中。不知庙中是何人,不敢贸然进去,车夫有些踌躇,便隔了帘子问萧辰意思。 “既然是寺庙,自然可进。”萧辰向来是不惧人的,淡淡道。 白盈玉掀帘看了看,思量道:“人家先来,礼不可废,还是先问一声才好?” 车夫答应了,正要进庙去,却见庙中出来一位年轻人,朝他们鞠礼道: “我家先生请诸位进庙歇歇脚。” 车夫奇道:“你家先生认得我们?” “不认得。” “那为何……” “先生说,雪天难行,来此处定是有不便,应该请进来歇歇脚烤烤火。” “多谢你家先生!” 车夫喜道,忙转身来请萧辰白盈玉下车,同进庙去。 “这个年轻人功夫不弱。”车内,萧辰朝白盈玉低低道。 “你怎么知道?” “从脚步声,说话都听得出来。” 白盈玉咬咬嘴唇:“那怎么办?我们还进庙去么?” “当然要进去。” “可是、万一……” “他功夫虽好,不过比起我,还是差了些。”萧辰慢吞吞道,“娘子尽管放心。” 白盈玉噗嗤一笑:“好。” 两人略拿了些吃食,便下车,朝破庙走去。刚进破庙,便听见柴火噼里啪啦作响,热风夹杂着木炭焦味迎面而来,让人甚是和暖。 “两位请坐。”那年轻人让出火堆近旁的位置,请他们过来取暖。 “多谢。” 白盈玉忙道谢,看见火堆旁另外有位长须中年人正低头添柴,应该就是年轻人口中的先生,便又朝他鞠了一礼:“多谢先生。” 长须者抬头微微一笑:“不必客气,坐下来暖暖……”看到萧辰时,他讶然住口,双目瞬也不瞬地盯着他,半晌,一言未发地低下头去,眼中似有泪光闪动。 “先生?” 年轻人看出异状,担心问道。 长须者摆摆手,示意无事,道:“把咱们带的干粮拿出来,热一热。”又朝白盈玉道,“都是路上吃的东西,简陋了些,两位莫见怪。” 见此人古里古怪地,对陌路人竟也这般热情,白盈玉不安道:“多谢好意,不过我们自己带了干粮。……二哥,你坐这里。”因萧辰双目不便,她引着他坐到自己已用帕子掸干净的破旧蒲团上。 看见她小心翼翼扶着萧辰坐下,长须者双目复潮,忙低下头添柴火。
第六十八章 荒山破庙(下) “听口音,两位似乎并非蜀中人氏?” 萧辰坐下后,貌似客套问道。 长须者点头笑道:“我们是从南边过来的,还是头一遭走蜀道,方知艰难。” “两位是寻亲?访友?”萧辰又问。 “应该算是访友吧……”长须者目光慈祥地望着他,道,“贤伉俪是蜀中人氏?听夫人的口音似乎也不像。” “我自小在此长大。”萧辰微微一笑,在袖子底下握了白盈玉的手,“她既然嫁了我,自然就算是这里的人了。” 当着旁人的面,白盈玉禁不住有些羞涩,轻轻挣开手,取了水囊给萧辰喝,又把小玉的笼子往火堆旁凑了凑,让小猫更和暖些。 车夫将马匹安置好,又将马车的被褥等物抱了下来,在破庙内寻了处平整处替萧辰他们铺好,这才踱到火堆旁烤火。 见他辛苦,白盈玉忙把烤热的包子馒头递给他吃。 “这雪下的,再有五、六日就过年了。”车夫边嚼边道,“我和两位打个商量,接下来是不是走快点,家里人还等着我回去过年呢。” 竟忘了人家也是有家有室的人,白盈玉歉然道:“能快点当然好,只是别伤了马。” “放心,明日到了前面镇上,给马换个钉掌,包管它不再打滑。” 长须者闻言,转头朝那年轻人道:“阿虎,明日咱们也给马换个钉掌。” 那叫阿虎的年轻人应了一声,却又皱眉道:“便是换了钉掌,也来不及在过年前赶回去。” 车夫好奇问道:“两位往何处去?” 长须者不答反问:“你们去哪里?” 车夫没甚心眼,大咧咧答道:“牛头山下的清源镇,从这里再翻两座山头就到了。” 长须者抚掌一笑:“巧了,我们也是去那里。” 听了他这话,阿虎莫名其妙地看了长须者一眼:“还要回去?” 萧辰微笑道:“既是如此,不妨同行,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听了他这话,白盈玉也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却并未言语,只在心中暗自奇怪:萧辰为人,最厌麻烦,绝对不是愿意与人相互照应之人,怎得今日倒热心起来? “我也正有此意。”长须者笑道。 白盈玉犹豫片刻,问道:“不知先生该如何称呼?” “在下号清阳,别人都唤我清阳先生。小兄弟如何称呼?” “我在家排行老二,镇上的人都唤我二郎。” 两人你来我往,皆不透露各自真名实姓,白盈玉听得蹊跷,细瞅萧辰,偏偏他从始至终都是淡淡而笑,似乎对长须者也并未有敌意。这倒更让她一头雾水。 长须者笑道:“我们那里有座清源山,和你们的清源镇正好同名,小兄弟,看来咱们还有些缘分。” 萧辰含笑道:“清源镇是因镇上有十八口清泉所得,不知清源山上是否也有泉水?” “岂止有泉水,还有三十六洞天,皆是人间难得美景。对了,还有块巨石,浑然天成,便是老君模样,让人叹为观止……”说到此处,长须者猛然住了口,他乍然意识到萧辰目盲,自己说这些景色如何如何,实在不该。 萧辰却仿佛丝毫未觉,道:“那倒真是奇了!” 长须者见状,甚慰。 两人旁若无人,又聊了些彼此家乡的风土人情。 言谈中,长须者虽未说出家乡何处,白盈玉在旁听着,隐约觉得应是比江南更南边的地方。 一时夜深,才各自在破庙中将就歇下。 次日醒来时,雪已停,日头晒在积雪上,明亮亮地直晃眼。 众人收拾好东西上路,长须者果然命阿虎驾马车跟在萧辰马车之后,看来是当真要与他们一路同往清源镇。 “二哥,这个人到底是谁?”白盈玉终于忍不住问萧辰,“你为何要让他跟着我们一块走呢?” 萧辰侧耳听了一会儿后面马车压过积雪的声响,才微微笑道:“就算我不这么说,他们也会跟我们一块走。” “这是为何?”白盈玉愈发不解。 “你猜猜这个人是谁?” 白盈玉怔怔看着他,皱眉苦想道:“他是谁,我猜不出来,不过我觉得可能认得你!昨日,他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样子有点怪。” “怪?” “好像是又惊又喜,又有点伤心……”自知说得纷乱,白盈玉只得停了口,“我也说不清楚,总之是有点怪。” 萧辰微叹口气,靠着车壁:“当时他的声音变化,我便感觉到了。” “你知道他是谁?” “若我没猜错,他应该就是易尚文。在京城时,卫朴告诉我,前些日子他便动身往蜀中来寻我。我们一路行得甚慢,我原以为错过了,没想到居然在破庙遇上。” “他来寻你,可是为了什么事?”白盈玉担忧问道。 萧辰淡淡道:“据说是有事相告。” 白盈玉怔了怔,她本就是善于体贴的人,此时不用相问也明白萧辰为何未将此事告诉她,定是怕她多虑。 两人相对静默半晌,白盈玉忽得又想到一事,奇道:“如此说来,他也应该认得你,怎得你们二人都不报上真名实姓呢?” “有顾虑的人是他,也许是还没法确定我的身份,又或者是为了别的缘故。” “那……你为何也不说?” 萧辰理所当然道:“他不说,我自然也不说,这样才公平。” 瞧他说这话时,倒像个大孩子,白盈玉忍不住一笑,接着却又陷入重重顾虑:“他不愿以真面目相对,偏偏又要同我们一块走,会不会是有什么意图?” “肯定有。”萧辰毫不犹豫地点头道。 白盈玉心中一紧:“什么意图?” “现下我也不知道,”萧辰倒很轻松,“不过应该没有歹意。” “你如何知道?” “他若想来害我,在京城就不会告诉卫朴,也不会特地去找小七问家中地址。他这么做,说明胸怀坦荡,并无不可告人之事。” 闻言,白盈玉认真想了想,方才点头:“这倒也是。” 萧辰朝她伸过手去,拉了她入怀,低低道:“别想太多,昨夜里你都没怎么睡,现下再歇会儿吧。” “你怎么知道我昨夜没怎么睡?”白盈玉愈发奇怪。知他耳力灵敏,因怕惊扰他,她虽睡不着却也不敢翻身,一直静静躺着不敢动弹。 萧辰不在意道:“听呼吸声便知。” 白盈玉哑然,在他跟前,看来连装睡都不能够了。
第六十九章 何处江湖 行至正午,马车尚在荒山野岭之中,前后皆无村落,只得停靠在路边一间简陋的茶摊打尖。 众人拿出干粮,就着热茶,便算是用中饭。 白盈玉把干硬的馒头用热茶泡软了慢慢咽下去,又拿了几小块泡软去喂小猫。天寒地冻,小玉吃的甚是委屈,时不时喵呜几声,她安抚地抚摩着它。 “再委屈一下,等到了家就好了。”萧辰温言道,不知是对她还是对小猫。 白盈玉嘴角嚼着笑,给他复添上茶水。 长须者在旁含笑听着,这对小夫妻虽言语不多,但任谁都看得出他们夫妻情深,倒真叫人羡慕。 “小兄弟,我看你年纪也不小,可惜双目不便,不然也可去考个功名。”他貌似闲闲感慨。 “在下只是个山野村夫,什么功名,从不作此念想。” “小兄弟何必自谦,我看你也是有才识之人。要知道一朝金榜题名,功名利禄可就全都有了。” 萧辰淡淡一笑,道:“我是懒散之人,幸而是看不见。这些东西好虽好,得来却太累,还是不要也罢。” 长须者笑叹口气,又问道:“小兄弟此言差矣,便是不求功名利禄,也可为民请命,替民申冤,青史留名,不也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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