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知道,知道这是一场赌,可宋喻生还是信了温楚的话,他想,赌一回吧,赌她总能说一回真话。
第四十三章 接着的日子眨眼就过, 而明日就是六月三十,祁家在京郊举行马球赛的日子。 这日傍晚,黄健小心翼翼拐入了永安巷的巷口,左右看了又看, 后进入了巷尾的那户屋子。 屋子不大, 但给一个年岁不大的少女住也是绰绰有余了。黄健是刚从礼部那边, 一下值就赶到了这处来了,他进门前还收拾收拾了情绪,嘴角尽力扯起了个笑来。 他手上还拿着一串糖葫芦, 是他方在路上碰见,顺手买下来的。 屋子里头只是燃着一盏小灯, 灯火晃晃悠悠, 将小女孩瘦弱的身影投射在了墙上, 一晃又一晃。 她坐在椅上, 神情有些紧绷, 见门开了,肉眼可见的瑟缩了一下, 但在见到是黄健之后她马上松了一口气, 起身到了他的跟前,唤道:“叔叔。” 黄健弯腰摸了摸她的脑袋,算是应了她的话, 他将手上的糖葫芦递给了她, 道:“小青, 糖葫芦。” 唤小青的女孩听了这话, 伸手接过了糖葫芦。 小青才十二年岁, 身量不大高,但长相却十分甜美, 两个眼睛在巴掌大的小脸上若是杏仁,水汪汪,亮晶晶。 黄健低头看着她,心中忍不住叹息,小女孩就是因为生得太好,才遭了祸。 黄健道:“好孩子,咱们坐下慢慢吃。” 小青不肯坐下,拿着糖葫芦却也不吃,她仰头看着黄健道:“叔叔,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啊......我看你这些日子好像一直很忙,是不是因为我.......若不如你把我送回姥姥那里吧。” 黄健扯起了个笑,只是他已经都四十多的岁数了,这一笑把皱纹全堆积到了眉头那里,显得这笑都格外勉强。 黄健笑道:“同你有何干系,是叔叔没有保护好你,现在不安全,待过几天,叔叔安排好了,你姥姥便来带你,你和姥姥回去以后便搬家,搬去别的地方去。若是将来有人来问你认不认识叔叔,你便也说不认识,没见过。知道了吗?” 黄健这话说的,恍若是要遭了什么大祸,饶是小青年幼,都听出来了不对劲,她这些日子受了不小的惊吓,听到黄健这话当场吓哭了出来。 “叔叔,小青就只有你和姥姥了,叔叔也不要小青了吗?” 黄健眼眶也带了泪,他怕小姑娘多想,忙道:“不是叔叔不要你了,太危险了这里。这回叔叔救下了你,可下回呢?小青,如今世道不太平,你要听话,和姥姥好好的。” 小青和姥姥住在乡野之间,祖孙二人相依为命,就连什么旁的亲戚一个也都没有。只有健逢年过节会派人去给她们二人送一些东西,然后待家里年过完之后,便再带着好些东西去了她们那里,陪她们一起再吃顿团圆饭。而每逢小青生辰之时,黄健也会寻些机会带着礼物去看她。甚至在她们俩人被人欺负的时候,都会特地赶到了村子里头给她们出头。 小青问过黄健是谁,黄健只对她说过,他是她父亲的朋友,其余的便再也没有多说了。小青也曾问过姥姥,姥姥说,黄健是她们的恩人。 黄健知道小青,没爹没娘过得可怜,已经在尽力地想要在她的生命之中承担一个父亲的角色,虽不能叫她过得多好,可也至少能平平安安。 可是却在几天之前,小青在村子里头却被一伙人贩子抢走,她的姥姥吓坏了,没办法,只能去找了黄健救命。黄健听到这事之后,赶紧托关系去找了人,好在找到了人之后,小青还没出什么事情。后来黄健发现,那些人贩子专找像小青这样年岁,身体处于半发育,十二十三年岁的少女,甚至有些还是少男。 黄健救下了小青之后,就将人暂且安置在了此处,打算过几日待她姥姥那边收拾好了之后,就让她们搬家去别处,以免人贩子又找上了门来。 黄健以为,那些人贩子是想将这些少女卖给京都里头的达官显贵们,毕竟那些有权有势的人,近来时日也不知是从哪里兴起的风气,就是喜欢这种身量半开的少女,甚至说喜欢少男的也不在少数。 可他即便知道了这些又能怎么办,当初还是他威胁报官,那些人贩子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处事原则,又看黄健身边带着不少的家丁,身上还穿着官服,才堪堪让他救下了那一车的孩子。 天子脚下,这些肮脏的事情,从来不少,他区区一个五品官,至多也只能救一车孩子的命,其余的,再多的,他也做不到了。 奸党当道,斩尽忠良,而天子无能,世族只图自保。 皇城之下,遍布脏污。 这是个什么世道。 黄健因此事,看着眼前的少女,又想起了已故太傅。 他的先生,为他授业解惑的先生。 年近五旬的太傅,被叛了贪污的死罪,桩桩罪证被人面呈天子面前,好歹也是教养了他十余年的先生老师,那年灵惠帝二十年岁,帝心大恸,群臣逼迫他下旨斩奸臣。灵惠帝不愿意,群臣便在金銮殿前长跪不起。太傅不忍帝王被如此刁难,最终于金銮殿前撞墙而死,倒地不起。 “太傅!老师!”灵惠帝凄厉的叫声在耳边盘桓不断。 太傅之死,便是灵惠帝的锥心之痛,此事也埋下了今后帝王乱政的种子。 那场祸事,黄健当年也在场。 灵惠十二年,闻太傅死了,死在了那个奇寒冻骨的冬天,可是死的好像又不只是闻太傅一人。 太傅满面渗血的画面又闯入了黄健的脑海之中,他忍不住泣出了声来,四十多的年岁,脑袋上都生出了白发,哭得却若孩童。 当年闻家众人流放的流放,杀的杀,女子身量容貌出挑的被塞进了教坊司之中。小青的母亲便是闻太傅的女儿,她容貌出众,年过二十许多,却仍未嫁人,闻家出事之后,她因容貌出挑,而被挑入了教坊司之中。 太傅之女,最后还是没能逃脱噩运,她在教坊司中被人强迫,每日迎来往送,最后竟还怀了孩子,她求生不得,求死却也不能,日日有人看守。最后她还是没能熬过去,生下了孩子后,就咽了气。 她每日迎来的达官显贵不在少数,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根本无从得知,又因她是罪臣之后,他们嫌弃她晦气。将她的尸身连带着刚出生不久的婴童丢去了乱葬岗,黄健如此才得以捡回了她的尸体和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便是如今长大了的小青。 她是闻家的后人,算是唯一的后人了。 而她的那个姥姥,也是当年闻家的家仆,小青母亲的奶母。 小青见黄健哭得这样伤心,还以为是她惹了他生气伤心。 她哭道:“叔叔,你别生气了,我走就是了,你不要再哭了。” 小青的声音却让黄健更忍受不住,两人哭做一团。 黄健后又在这里待了一个时辰的时间,小青最后也哭累了,倒在他的怀里睡着了。黄健擦干了脸上的泪,把人放到了床上之后,便轻手轻脚出了门。 他好生把门锁上,反复检查安全无事之后才放心离开此处。 夜晚漆黑,然方一转身,肩膀却被人拍了一下。 黄健大惊,回头看去。 来人一身夜行黑衣,脸上也被面纱罩着,都快要和夜色融为一体了,黄健根本认不出这人是谁。 此地偏僻,若不有意来寻,岂能碰到,他强做镇定问道:“是何人?” 那黑衣人也没有墨迹,不打算跟他卖什么关头,直接揭下了面罩。 “竟然是你?!” 黄健见过这人几面,他是灵惠帝跟前的锦衣卫指挥使,韩企。 黄健心中警铃大作,问道:“指挥使跟踪我,何意?是方修让你跟的?” 这位大昭王朝的第一宦官,此刻在黄健的口中,却被直呼其名,甚至还是当着锦衣卫指挥使的面。 韩企笑了一声,道:“黄大人,何故这般大的怨气。此番找你,是有正事要商,你不必视我为方修走狗。” “我不必视你为方修走狗。”黄健重复了一番韩企的话,遂冷笑,继寒声道:“你们狼狈为奸,司礼监、东厂、锦衣卫,全都上下其手,我黄健何德何能,得你尊称一声大人!你此番跟踪我,究竟是何意!若我哪里又得罪了你们,要我的命便只管拿去!” 韩企没有应下他的这话,只是道:“若你真得罪了方修,你断活不到今日,他们就连太傅也能杀,你嘛......” “休提太傅!” 黄健怒道,怕惊动了屋子里头的小青,只敢低吼,然即便是这样,却还是扼住了韩企后头的话。 韩企果真不再继续在这件话题上说下去,他哑然道:“黄情为,也就我知晓你的为人,否则,你这脾性,我今日便不同你谈了。” 情为,是黄健的字。 他继续道:“我知道里头的那个小女子你看得重要,只你以外那些人贩子只是简简单单的人贩子,然后抓些少男少女,然后卖给富贵人家当娈童吗?” “不是这样?” 韩企沉声道:“若是这样,那些人贩子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子去做这些事情。京都里面,人口买卖管得又多严格,《大昭律》里面白纸黑字写着的,买卖儿童,扒皮抽筋,处极刑。天子脚下,你以为他们为什么敢去做这些不要命的买卖?我问你,这件事情牵扯过多,你要听?” 黄健道:“事到如今,你话至此,不说我也能猜了个大半了,敢去做,是因在这背后有人,所以便毫无所畏。” 夜色寂寥,黄健顿了顿,他伸出手,指了指天,他直视着韩企道:“他们头上有人罩着,是那片笼罩了大昭臣民,最黑最暗的天--何家人。” “对否?” 韩企没想到黄健一下子便能猜出背后之人,道:“果然,能高中探花的人,蠢不了。” 韩企想到了将要说的事情,嗓子便止不住有些干涩发哑,他清了清嗓子后道:“既你能猜出来这些,我便也不再去遮遮掩掩了。” 他说起了何家人做的事情。 “何洪他们在京都北城边,十几里开外的郊外,盘了坐庄子,你可知道那些庄子是做什么的?”他没想让黄健回答,指了指小青住着的房门,继续道:“里面便锁着像她那么大的孩子,一些是从那些人贩子手里头买来的,只不过,你也该知道,这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多乐意卖孩子的父母,若光是人贩子那里买,还不够,他们便从其他各种渠道弄来这些孩子,偷偷抢抢,到处都是法子。总之,男女不忌,年龄不拘,多十一至十三,只要他们生得好看便够了。他们把这些孩子锁在了庄子上面,至于做什么用,你想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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