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脚脚腕传来火燎似得疼,扭了扭腕子,她判断只是擦伤后,连瞧也不瞧,沉默着从地上捡起凌落衣衫就快步朝船尾走去。 不知什么时候,船已然行出了大湖,通到了外头一条更宽阔的大江里。 江水深黑,明月初升。 虽说舱底侍从都是宦者,可她也不想这么被人瞧了难堪。 借着一点月色清辉,赵姝勉强从顺手拿的两件衫子里挑了件衣摆短些合适的,要去解身上这件时,触到断裂的衣带同后腰被按的青紫的灼痛,气息不稳,再三哽了哽后,到底还是后怕地抽噎起来。 她是醉的快,亦醒的快,也就是喝了两口薄酒,现下江风一拂,彻底醒神后,先前的受辱的一幕再次浮现,偏还有那人可恶的嘴脸,好像是,他待她已足够耐心回护。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毕竟是做了这么多年的公子殊,她亦在女闾救过几个被贵人欺压的女孩儿,有些事,其实她并非是全然不知的。 只是被他剖开了摆到台面上来讲时,对她来说,无异于戚英出事后,又一次的致命敲打。 商贾讲价,对那等稀缺的货物,原就是难成定数的。 她抹了把泪,恨恨将被撕坏的衫子丢去了江里。 望着黑黝黝深不见底的江面,赵姝告诉自己,她不必哭,也不能哭,大舅父没来,即便是真的周赵二国都不要她了,她也还有母亲悄悄留下的一块山城封地。 还不至于,她真的还不至于,要到被人待价而沽的地步。 再者说,大国师早就坦白过,为了与父王延命,作药人的那个,需终身服解药,不到死,亦永远没有解脱的一日。 她可不信,就凭他如今连王位都未承袭着,还能叫国师炼出个世上没有的药来。 思及此,她颤着眉强作泰然地静望远处,才略定了些神,脚边传来什么东西毛茸茸的触觉,低头一看是先前被丢忘在甲板上的大野兔时,赵姝蹲下身将它抱到膝上,一下子扁了嘴还是哭了起来。 “呜呜,兔兔,救你那人是个不要脸的大混蛋,下次见他,你记得替我咬他。” 她埋首到兔子背上,一面开解自己,一面出气般地将眼泪鼻涕都蹭到它厚实融暖的背毛上。 大野兔无知无觉,只是被她亲昵得欢喜,仍旧是拱着三瓣嘴,不停地在她颈项嗅闻。 一人一兔相拥着,忽然脑袋被什么物事砸了下。 力道不重又恰好砸在发髻玉簪上,是个不会砸痛却也绝不会叫她忽视的力道。 只听得那物事‘啵咯’几下坠地翻滚,她抬起迷蒙泪眼转头一瞧时,发现自己脚边不远处正落了个方棱木块。 方才就是这东西敲了她,暗光里,她蹙眉看了眼,就瞧见那木块似纹饰精良,好像还拖了个尾巴一样的长布绦子。 打了个哭嗝,一种心有灵犀的释然一下子撞在心扉上,她连怔一下都不曾,故意将兔子朝那处一丢,两步上去捉兔子时蹲身就将那连着绦子的木块藏进了怀里。 心口剧烈地跳动着,电光火石间,她没有先去拆木块瞧,而是抱着兔子状似远眺般得倚到了船侧栏杆边。 往下一瞧时,她喉间险些溢出一记惊喘。 因为她看见,船外侧壁边,竟然贴挂着个黑衣男子。 江水湍急冰冷,船也行的不慢,这人一张脸上连唇色都被泡的冰冷煞白,只一双虎目里,尤是无情煞气的锐利。 “大、大乙,你……”无声地张嘴唤了半记后,唯恐被船上人发现,她就立刻闭了嘴,只是心惊胆战地看着他。 大乙是邯郸宫中的戍卫长,是日常贴身护卫他父王赵戬之人,不过身手了得能开八十石重弓的大乙,却是赵国北地的流民出身,一路提拔重用他的,正是赵王义子,她唤了十几年兄长的人——赵如晦。 黑衣人一双虎目朝她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又用口型说了声‘晋阳君已入秦’后,便挥手示意她退后,不必多管。 赵姝同大乙也相识多年,虽知他身手,也不免担心江水湍急,只是她做不了什么,也就抱着兔子假作无事发生一般,缓步朝另一侧而去。 四下无人,就要借着月色打开蜡塑的方棱木块时,她耳畔一动,依稀间怎么就觉着江面上有动静。 是从大乙藏身的另一边方向传来的,惊乍之事今日实多,她心有所感,就快步朝另一头走去,一面往漆黑冰冷的江面上看去。 就觉着两船之间的水面上,隐隐约约有什么东西在挣扎扑腾。 就借着兔儿灯倒映在水面上的一点流转波澜的火光,她的眼睛慢慢适应起黑暗。 劳神细看的档口,那一拢水花里突然扬起只人手来! 再凝神一瞧…… 竟是个落水的小姑娘! 两座画舫上不知何时,皆好像变的空无一人了般,寻不到一个能施援的。 看那扑腾的模样,已经是溺水了,人命关天,来不及去喊人,赵姝顷刻收起方才一切情绪,肃目绑好绦子丢下兔子,攀到船板上,嘭得一下就跳进了水里。 从冰冷水面冒头的时候,她还是禁不住被冷得重重倒抽了口凉气,差点没被直接冻晕过去。 听的身后大乙游过来,她忙克制住苦色,回头朝他比了个退后的手势,大乙掀眼皮漠然看了她一眼后,浮着水就又贴回了舱壁。 赵姝水性极好,只是日久生疏,她适应了下湍急冰寒的江水,而后深吸一口气,看准了方向后,脑袋埋下去拼了命的就朝那处游了过去。 当她费了吃奶的劲,将那女子从水里托起,就要用反勾的姿势将人再原路拖回去时,却愕然发现,两艘船竟似都远了许多。 她蹙眉想了想,定下神来,只得先除了少女吸了水后沉重繁复的宫装外袄。 动作间,气力渐失,赵姝回头,却能瞧见两艘船此时,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远离。 她心底暗骂了声,亦有些天人交战起来,胳膊里的女孩明显是一点都不会水性的,而另一侧,却是八成不会对她见死不救的大乙。 她不能叫他们暴露涉险,她该放手自己游回去。 踌躇着试着松了两回手,她对着黑影渊深的荒寂水面低呵了声,一只手仍旧稳稳横在对方颈项前,从她胸前腋下牢牢穿过,不管不顾地就顺流朝王孙府的船游了过去。 即便是顺流,果不其然,她刨水的速度又如何赶得上画舫的船速,眼看着就要靠近了,那船却总是快上一分。 气力渐渐流逝,她却只是不甘得维持着揽着人的僵硬姿势,不愿放手。 这一幕,亦落在了推窗来看的嬴无疾眼里。 哑侍得了吩咐都未曾出来过,他亦是偶然听得野兔啾啾嘶鸣的奇异怪声,才推窗去看的。 起初男人眼底是不屑僵冷,想着此女真是自己的克星,好在今日算计不过只是报私仇,不是什么紧要的大事。 就这么冷眼瞧着她一路拖人跟着,看出那愈发脱力落后的模样时,男人不禁嗤笑,笑她的不自量力,看戏似地等着赵姝将人丢下。 可是,片刻后,船行愈急,眼看着两个人都要被江水淹没,可她依旧未曾放手时,他的嗤笑顿住,指节死死攀进窗框里,直到入木三分后,遂泄气般地快步飞身下去,朝舱底人重敲了两下暗号,就不再拖延,游鱼般一个猛子扎进了江水里。 待嬴无疾将落水女子托上船头甲板,示意哑侍施救后,他回身立在船舷侧,就这么冷眼瞧着落在后头的赵姝一点点挣命般地勉强跟着。 他满身浸水,意态悠闲,分明还有余力,却就是这么看着她自个儿游,甚至也没吩咐扎锚停船。 等赵姝费了吃奶了力被哑侍拉上船,抖着身子趴在一旁咳呛着呕出腹内水草时,他缓步过去,单膝跪在她跟前,笑不达眼底地看着她狼狈咳喘的模样。 她一面咳嗽看怪物般地怒视他,才要退开些时,就听男人古怪一笑,谦和道:“此番真要多谢赵质子了,否则本君未必能及时救下吾妹。” . 发丝水淋淋得黏过半张脸,赵姝趴着撑起身子转过头,圆圆的杏眸露出看鬼似的神色。 她……她方才差点搭上自己的命救下的人,竟然是渭阳公主!就是那个霸道残忍,还只是因着自己一些朦胧飘渺的嫉恨,就设计将英英送到昌明宫去的那个渭阳公主么! 她费力起身靠坐之际,嬴无疾暗讽完她,就已然云淡风轻地移步过去,男人立在不远处,周身滴着水,冷风过时浑然不觉的,就这么不言不语地瞧着两个哑侍对渭阳施救。 少女吐出一大口水醒转的瞬间,就见嬴无疾立刻俯身要去扶她,一张寒冰似的俊脸上既心疼又愤怒,他责道:“不是让你在宫礼学礼仪待嫁,怎么跑到这终南来,还差点丢了命!” 渭阳将将醒转,自是一脸茫然得任由他苛责。 可这场面落在赵姝眼里时,她将今夜里琐碎所见一一回想,猛然间灵台清明,愕然抬头看向眼前这对状似亲和无间的兄妹时,不觉后背悚然。 恰好男人碧眸扫来,她心虚得赶忙敛眉垂首,在他探究视线里,不由得紧张得咬住齿关,面上但作出一副畏寒的柔弱样子。 “江水湍急,说起来……环儿,若非赵质子当先发现了你,为兄亦未必能及时带你上来。等见了母亲,可得为质子请功。” 他言辞诚恳无奈,瞧上去就是个对妹妹劳心关切的长兄模样,只是男人盯着赵姝的眼神里,蕴着唯有她才能觉出的揶揄不屑。 好像在对她说——已经被雍国夫人弃置过一回了,还要将筹码放在她们身上,真是自作聪明。 意外救了这么个人,还似不小心看透了他的又一桩秘辛,赵姝实在不想再继续掺合,摸了下腰间尤记着的绦子,就想着回底舱去暖一暖。 才半立起身时,不妨得渭阳公主嬴环突然攀着哑侍跌撞着朝她冲过去。 就在众人错愕莫名之际,就听少女一下子大哭着抱住了赵姝的腰,回头语出惊人:“阿兄,是不知何人推环儿下水的啊!我在水里扑着就要淹死时,幸而是他拼了命地拉了那第一程。阿兄,你去同我母亲说,环儿不要嫁什么燕国太子,我死也不嫁,要么你们把我的尸体送去燕京!” 赵姝见她说到有人推时,就晓得自己的猜测是全然对的,她神色冷淡不想掺合这一场,只是说了两句客套话就要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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