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受教了。”裴远愈转身要离开。 只见元丰“扑通”一下跪在裴远愈面前,磕了三个响头:“谢裴少卿给元家留后,当死之人,奉劝少卿,韬光养晦,若仍执拗于查处程振元,怕是要引来杀生之祸!” “娘子真生气了?”观书在崔逢月耳边低语。崔逢月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再说话。 车舆一直驶入大宁坊裴宅的中堂,崔逢月叫裴顺关闭院门后,才把雪娘和元辰从车舆的夹层和底座放了出来。 “娘子随着这位郎君走吧,他会安置好你们!” 雪娘拉着元辰给崔逢月重重磕了个头:“谢娘子救命之恩!” “不要谢我,记住裴少卿的恩情吧!” 刚入永嘉坊崔宅的崔逢月还没走到后院,就看见自己的贴身侍女抚琴急急来报:“娘子,林姨娘正在后院闹腾!” “她又闹什么!嫌李傅姆给她的月银少了?瞧瞧去!” “李傅姆,你别打量我不知晓,前儿你兄弟媳妇去世,给了两贯赏钱,今儿我表兄侍妾去世,去账房支取,竟然只有一贯赏钱,如今连你也能把我踩下去了么!等郎主散朝归来,我让他评评理!” “不必等阿耶,我来给姨娘说道说道。”林婉茹寻声望见崔逢月,顿时安静下来,她对这个嫡女简直是又怕又恨。 林婉茹原是崔逢月母亲身边的陪嫁婢女。高静月生崔逢月之时,差点一尸两命,幸得当时太清宫璇玑道长出手相救,九死一生,产下崔逢月,但也伤了身子,内里虚耗,往后不能再生养。 高静月为给崔家留后,力劝崔怀亮纳了林婉茹。可惜林婉茹也没生下儿子。 恰逢崔怀亮多年好友战死沙场,他七岁的儿子过继给崔家,就是崔府如今的长子崔行俭。虽有义子,但崔逢月仍是整个崔府捧在手心长大的,崔怀亮更是对她千依百顺。 六年前,崔逢月落水,多日昏迷不醒,高静月许愿,若是她能好转,便以身入道。但璇玑道长说,高氏尘缘未了,只能当个居士。如今一年有半载,高静月都在太清宫清修。清修期间,中馈由陪嫁的李傅姆代管。 前年崔逢月及笄后,一直与李傅姆学习掌管中馈之法。从去年开始,实则由崔逢月管理崔家。别看崔逢月对书法毫无兴趣,但在“算”那门课业上,内文学管无人能及。怨不得崔逢月能把崔家管理得井井有条,皆因天赋所致。每每林姨娘闹腾,休想从崔逢月处占得便宜。 进了屋内,崔逢月并不正眼瞧林姨娘,在奴婢的伺候下净面净手,坐下喝了口茶才说话:“李傅姆与阿娘情同姐妹,林姨娘恐怕比我更清楚。这些年她代管中馈,前年阿耶更是给了她良籍。如此看来,要说地位比林姨娘高些,怕您是不服,但怎地也是对等的!她亲兄弟正妻去世,崔府的赏银两贯只能算中规中矩。如今您兄弟妾室去世,按惯例,妾室不予赏银,李傅姆怕是看在二妹妹的脸面上才给的罢!” 一席话说得林婉茹一声不吭,却恨得牙痒痒,崔逢月终究瞧不起她是个妾室。 “行了,林姨娘,安静养养神,少生些事,给二妹妹留些脸面,将来说门好亲事,姨娘不愁没有享福的日子。若是二妹妹体己钱少了,叫她来寻我,我这个阿姐给她贴补,别叫李傅姆当家为难。去吧!” 一席话说得林婉茹又臊又无法反驳,悻悻去了。 李傅姆冲她点点头:“娘子如今管家愈发厉害了!” “傅姆,这半晌把我累坏了,午食摆的是什么?” “我邀崔娘子到西市仰山楼共享美食,还请娘子赏个面。只是裴某囊中羞涩,还需娘子贴补一二。”这个温润如玉的声音,冲淡了崔逢月脸色的倦怠,立刻精神焕发。 “远愈哥哥,你又揶揄我!我倒是想去仰山楼,可这还有好些账册未看完。”崔逢月抬手指指案桌上的账册。 “娘子去罢,剩下不多,今夜再看也不迟。”李傅姆笑意盈盈。 说完领着奴婢掩嘴含笑退下,但观书一反常态,上前在裴远愈跟前行了个拜首礼:“谢裴少卿借书一观。”说完还罕见地抬起头来。 裴远愈点点头却看向崔逢月,观书在崔逢月探究的目光中默默地退了出去。 裴远愈看着崔逢月肤白如脂略带夭桃的面庞,尤其是欢愉时的明眸善睐,流光溢彩,令他沉醉其中,不能自已。更让他痴迷的是她性子中的率真善良热情。 牵起她的手,有些心疼地问:“今日累坏了吧!车舆在外头,吃过午食后,往金玉楼瞧瞧,给你妆奁里添件首饰,可好?” 崔逢月兴奋地点点头。 裴远愈又想起李傅姆的话,转头看着案桌上一摞摞的账册有些犹豫:“这许多都是还未瞧过的?那今夜要瞧到何时去。” 崔逢月浅浅一笑:“比起远愈哥哥的卷宗,那可差远了。再说,捆好的是已瞧过了的。” 裴远愈走近仔细看:“这打结的方法少见得很,逢月如此别出心裁。” “这是李傅姆打的结,说这叫元宝结,可招财。几十年了,无论捆绑什么,她都是这般打结。”崔逢月抿嘴笑道。 “那今日内文学馆可有布置书法课业?”裴远愈偏头问她。 “啊……并无。” 裴远愈抓住那语调中一闪而过的犹豫,挑了挑眉,眼底浮起一抹笑意:“逢月,可有人告诉过你,撒谎之时语气要笃定些?” 崔逢月瘪了瘪嘴道:“远愈哥哥用着刑讯的心思来对付我,那定是骗不去的。不过这回你可只猜中了一半。” “哦?” “今日与你约好一同逛西市,楷书课业一早内教博士便布置了,我在课业间隙完成了大半,放在内文学馆了,剩下的不出三盏茶便能做完!你若不信,明日可叫人去馆里一问便知!” “那信你这回!” 崔逢月心中暗喜,他终究还是被她糊弄了过去。 裴远愈又问:“今日可怕了?” 崔逢月立即睁大了双眼:“怕,有什么可怕!天塌下来,有远愈哥哥给我顶着!” 裴远愈顿感暖流流入心房,摸了摸她的秀发:“记着,这事谁也不能说。” “我省得,远愈哥哥的事情都是要紧的。但我有疑惑。远愈哥哥既然知道程公公定要搜查箱子,为何还要如此费劲地搬到车上?” 裴远愈笑笑道:“逢月是埋怨我多此一举么?” 用手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子,接着说道:“你当着程振元的面说要将书卷拉走,他定以为我们会在书卷上做手脚。若没有书卷,他定会彻查车舆,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崔家娘子为了私自溜出府,车舆被我着人加了夹层。”崔逢月的马车被裴远愈改造过,为的就是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溜出崔府。 崔逢月恍然大悟。随后又微微撅着双唇,不咸不淡地道:“那我想问问远愈哥哥,今日永安公主的美人计你识破了么!”
第6章 执念 裴远愈将笑意含在薄唇上,脉脉地看着她:“永安公主哪里是美人,她明明就是浑水,让咱把鱼给摸走了!” 崔逢月乐不可支地轻轻捶了捶他的胸膛。 “远愈哥哥,你忙于春试,许久未见。阿耶说你一心应考,不许我去打搅了你!其实这些日子我往大宁坊门前过时,恨不得进裴宅去瞧瞧!听阿耶说三日后在尚书省唱第公布,凌晨时礼部张榜,你定能高中,那日一早我就榜下捉婿去!” 裴远愈捏了捏她脸:“要是不能高中,崔家娘子就要背信弃义,与我悔婚了么?” “远愈哥哥又在胡吣,捉定是要去捉的。若是不中,也无碍,无论什么身份,你都是我的郎君,我只想……只想与你共度一生。”说到这句时,崔逢月的声音越来越扭捏。 旋即又爽朗中带着一丝霸道说:“但要是中了,断不能叫旁人惦记了去!” 想抓住裴远愈捏她脸的手,却不料反被裴远愈将手握在了他的大掌之中。柔荑在手,软绵柔滑,如丝如玉,舒服极了。 裴远愈略带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崔逢月的掌心,声音带些沙哑,情人般的呢喃细语:“逢月安心,别人惦记不上!” 崔逢月立即瞪大了双眼:“那可不好说,别打量我不知道,永安公主是头一个,旁的我不好坏了别家娘子名声。总之,惦记你的娘子能从大宁坊排到丹凤门去!如今你我六礼只行了纳采和问名,纳吉交换聘书一直拖着,我可得好好看着你为妙!” 裴远愈略带歉意道:“是我让崔娘子委屈了。阿耶本想着亲自回京过纳征礼,不料石堡城年前军情紧急。不过昨日刚收到阿耶来信,说下月定能回京!再说了,崔家娘子的爽利京中谁人不晓,若是抢了你的郎君,她们还能有好日子过!”裴远愈腔调中略带揶揄。 崔逢月听了此话立刻洋洋自得。 崔家没有儿子,崔怀亮也很少用贤良淑德教育崔逢月,养得她自小就有些男孩子的性格,因而她的女红差得一塌糊涂。皇后对她万般宠溺,连皇子公主们都让她三分,更别论其他的望族子女。 裴远愈又有些含酸道:“崔娘子,惦记你的人倒是多得很!” 她皮相自然美得无以复加,但令他沉迷其中的,是她的风骨,那样热情,那样坚毅,那样专一,又那样的聪慧。他人怕也是这样的心思。 自她十五岁起,他俩就心意相通,心有灵犀。去年能与她定亲,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宫中二皇子舒王对崔逢月觊觎已久,人尽皆知。崔逢月对舒王冷眼相看,也是路人皆知。 先帝崩逝后,皇子皆年幼,太后在宫中掌权,阿耶便养在她跟前,成婚之后便去了河东。 裴远愈六岁时阿娘去世,从河东送回京中养在了太后跟前。他的婚事得请太后做主。 自他记事起,太后对崔家人就有些疏离,尤其不喜高皇后。听闻他要娶崔逢月,太后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崔家的娘子还是离远一些罢!” 太后这一句话,几乎就堵死了他与崔逢月的婚事,那他哪里能甘心,去信河东央求阿耶说情,最后太后勉为其难替他做了主。 崔家将崔逢月宠到了天上,她心悦的,自然无不允准。只是皇后每次看到他,眼色都很复杂。 崔逢月手心被他摩得有些痒,便一下挣脱了出来:“胡诌,除了舒王那个险獠(1)之外,谁还惦记着我!” “……”裴远愈欲言又止。 二人行至崔逢月的院落外,只见一郎君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步履从容地向崔逢月走来。那笑意在看见她身后的裴远愈后即刻褪去。他一袭青绿色锦袍,虽不及裴远愈风流倜傥但也风姿俊隽爽。 “阿兄,您怎么也在此处?”看见崔行俭的她急走两步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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