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秦桢的性子倒是要比之前利落了许多,之前见面时都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想要将自己掩盖在人群之中,现在倒是洒脱利落不少。”章宇睿随手折下蔓延至长廊中的枝桠,面色玩味,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他,“被伤过心的姑娘,可是最难哄回来的。” 就比如他和周琬,若不是当时认错认得及时且低得下头,妻子都不知跑哪儿去了。 和他好友多年,沈聿白对他们的事情也算有所耳闻,不过他们俩的经历和他不同,“今天的事,多谢。” 秦桢来王府的事情,还是章宇睿告知他的。 听闻消息的刹那他马不停蹄地赶来,方才见到她。 “和我还客气。” 章宇睿拍拍他的肩膀,侧眸示意他同去书房坐会儿。 另一头,秦桢越过那道伫立在原地的身影之后便头也不回地跟着丫鬟走向深院中,还未踏入阁楼就听到道软糯可人的嗓音,不知道是在说些什么,但却让人禁不住一笑。 远远地,身处楼宇上的周琬睨见她走来,眉眼弯了弯,抱起自家小丫头挥着她的小手,唤道:“快来见见你家干姑娘。” 秦桢仰起头,对上小丫头圆润澄亮的眼眸,笑了下。 她们俩还未出阁时就许下诺言,日后若是有了孩子,彼此必然是对方孩子的干娘,周琬并没有忘记这回事。 不过她这个做干娘的倒是尤为不合格,干闺女都已经两岁了,还是第一次和她相见。 不多时,耳畔传来踢踢踏踏的响声,小姑娘跌跌撞撞地小跑下楼,身后还跟着位神色担忧的乳母。 秦桢还未走近,就被自来熟的小丫头扑了个满怀,小姑娘特有的淡淡清香萦绕在鼻尖,抬手捏了捏她肉肉的小脸蛋,声音也软了几分:“就这么扑在我怀中,也不怕我是坏人吗?” “娘亲经常和我提起干娘。”小姑娘眼眸瞪得溜圆,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往她怀里凑了凑:“我好喜欢干娘啊。” 小丫头自来熟的模样和她娘亲像极了。 秦桢初上书院时,周琬就是这么自来熟地扑向她,兴致盎然地牵着她的手四处介绍着。 “念念学我学了十成十,看到生的好看的就走不动道。”周琬揶揄打趣道,“她单字一个念,唤她念念就好。” 还未抱过孩子的秦桢小心翼翼地抱起章念,“干娘给念念带了礼品,也不知道念念喜不喜欢。” 章念搂着她的脖颈蹭了蹭,“只要是干娘送的,念念都喜欢。” 秦桢闻言心中一软,羡慕地撇了眼好友,示意闻夕把匣子递给她,边抱着章念往里走边逗弄着她,“念念好乖。” 她本来是来见周琬的,但看到章念的那刹那间,满眼都只剩下这个小丫头,听着小丫头稚嫩的嗓音心中的烦闷也散去了不少。 坐在榻上的周琬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们俩人,也禁不住笑出声来。 章念听到自家娘亲的笑声,回头看了眼,又看向和她玩着七巧板的干娘,神思很快就□□娘灵巧的动作吸引了视线。 拼完七巧板的秦桢微微弯唇看着鼓着小掌的小丫头,余光瞥见匆匆而来的丫鬟不知在周琬耳侧说了些什么,周琬的神色似乎僵了一瞬,霎时间看向她,欲言又止。 良久,她问道:“你和沈聿白撞见了?” 秦桢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她曲手唤来乳娘和章念玩耍,坐到了软榻的另一侧,呷了口水方才道:“来时碰上了,没说什么,不用担心。” “肯定是章宇睿给他通得气!”周琬握住她的手气呼呼地道,要是章宇睿在这儿,她定是要狠狠地掐上他的,“我是听说沈聿白今天进宫了我才给你递了请拜帖过去,谁知道他倒是阴魂不散。” 和好友有共同心声的秦桢笑了笑,轻声道:“我后来也想了许久,被他知晓我的存在也没有什么不好,压在心中的那根弦落下后我也能够自由自在地出入。” 周琬想想也是。 “就是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错,非要纠缠不清。” 秦桢也不知道。 这要是放在三年前,她或许会很兴奋,也会毫不犹豫地回应沈聿白。 毕竟那时的她喜欢惨了沈聿白,满心满眼都是这个人。 沈聿白都不用说什么,就是朝她招招手,她都会跟上去,就算不知道前方的路是否存在荆棘,也会亦步亦趋地跟上去。 周琬定定地看着笑意淡淡不及眼眸的秦桢,眉心微动。 她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但身为好友,她能看出秦桢的变化有多么大,眉眼间的温婉都染上了许许流光溢彩,笑起来时明眸皓齿甚是璀璨夺目,不提起沈聿白时眸光神采奕奕,行事也不像以前那般多有顾虑。 “你这个和离离得不错,都变得开朗不少。” “嗯。”秦桢垂眸凝着杯盏外侧的摇曳花纹,指腹漫不经心地上下摩挲,揶揄道:“三年总要变的,你也变了不少,不像以前那么风风火火,要温婉上不少。” 周琬闻言娇嗔着剜了她一眼,不等再开口,裙摆被人扯了下。 章念不知从哪儿抱来了皎白纸张,眼巴巴地看着自家娘亲,“画画,娘亲教我画画。” 静默不语的秦桢抿着清泉,听娘俩你一言我一语的协商着,也听出来章念喜欢作画,而周琬几乎每日都会教导她,不过今日因为她过来拜访这件事就被耽搁了。 她还在这儿,周琬自然是拒绝了章念。 眼看着章念眸中蓄起了水光,秦桢心中不忍,道:“你就教教她吧。” 周琬心中一动,小指微指她的方向,对女儿说:“你去问干娘愿不愿意教你,她作画手法比你娘亲要好上不少,快去。” 秦桢:“……” 她怎么记得尚在书院时,周琬作的画可是世家女子中最为高巧那个。 “正好你今日在,帮我带带,我也好偷懒上一日。”神色自若的周琬面对她狐疑的眼神淡定不已,说着瞥了眼兴致勃勃的女儿,啧了声,“你都不知道她多喜欢作画,就是病着躺在榻上也念叨着,爬都要爬起来叫我作画给她看,累得慌。” 秦桢哧得一笑,也就没有说什么,下榻牵过小姑娘的手走向卧阁外的长桌案,把她抱起来站在圆椅上。 乐得清闲的周琬伸了道懒腰,单手撑着小桌板懒洋洋地看着她们。 过了许久,秦桢掠了眼悄然阖上眼眸的好友,悄悄地附在章念耳侧,轻轻地和她交谈着,眼眸中的笑容将将要溢出。 沈聿白走来时,瞧见的就是这一幕。 记忆中神情紧张眼眸洋溢着雀跃的秦桢和这一幕重叠到一起。 那时的秦桢不过及笄,他寻来了几幅她垂涎多时的名画赠予她做及笄礼,收到画册的翌日午间她就抱着几份崭新的临摹之画前来寻他,问他临摹的如何。 沈聿白一直都知道,秦桢来国公府的那日起就尤为用功,生怕因为自己学识不精而丢了国公府的脸面,常常深夜还在读书作画,但又会敛下锋芒,不会对外流露分毫。 她向来只做到好,不做到最好。 但是那日秦桢带来给他看的临摹之画,着实令他也惊艳不已。 道不能说惟妙惟肖与真迹一模一样,只是她的画中多了些许女子特有的温柔,但又不失锋芒。听到他说可以以假乱真之时,秦桢露出了来到国公府后最灿烂的笑容,明眸皓齿的神情溢满了整座楼宇。 也是那时,他对秦桢说,往后不必掩盖自己的锋芒,若是出了问题,他会在她身后担着,不会让任何人欺凌她。 她眸光定定地看着他许久,颔首‘嗯’了声。 可不久后,便出了下药的事情。 那件事后,本就刻意掩去锋芒的她愈发地降低自身的存在,很多时候安静得可以让人毫不注意她的存在,本就甚少出府的她愈发的深居简出,缩在她为自己筑下的‘牢笼’之中。 思及此,沈聿白眸光陡然一紧。 静如死水的心倏地被不大不小的石子扬起阵阵涟漪,漾起的涟漪轻轻地击打过他的胸口,沉得令人发闷。 是他害了她。 若不是他锋芒过盛赫王便不会注意到他,也不会生出此等下作手法,她明明也是受害者,却被他以告诫为名行厌恶之举,带头冷落于她,甚至将已然把自己掩入尘埃中的她拎起又重重地扔下。 他想着补偿,补偿的是那三载的误会,又何尝不是想补偿自己那颗被悬挂高处的心。 可他忘了,他不仅是行厌恶之举惹得秦桢如履薄冰的行事,还将她的才华也狠狠地埋葬于泥泞土地下,小心翼翼地敛去稍稍冒头的锋芒,甘愿屈居于深院之中。 饶是如此,都还要禁受来自他的冷漠。 沈聿白敛下长睫,手微撑着闷燥不已的心口,一口气堵在喉咙间,上不去也下不来。 他呼吸微促。 在秦桢掀起眼眸望来的刹那间,他侧过身,身影藏在了墙垣之后。 只剩斜阳映衬落下的欣长影子映在地面上。
第37章 稚嫩童声夹杂着恬静如水的嗓音,欢声笑语徐徐而来萦绕左右,铺天盖地压下来,与静谧无垠的走道形成鲜明对比。 沈聿白眸光斜斜而去,也能够透过镂空雕花窗柩觑见半搂着稚童的秦桢。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明媚如许的容颜是他不曾见过的。 暖阳落下,他听到雪山融化的消融声,嫩绿尖芽破土而出,尘封冰下的流水潺潺而动。 沈聿白不得不承认的是,秦桢离开了他,过得很好。 不似以往那般自顾自地掩入尘埃中,也不似多年前小心翼翼看人眼色,偶尔也能慵懒地弯下背脊而不是端着外人认为的世家姑娘‘应有’的模样。 过得不好的是他。 沈聿白垂眸凝着地面,笑了下。 神色冷淡的笑容稍显落寞。 迟来的章宇睿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步履微顿,伫立于庭院中看了许久,与沈聿白相熟如他,这件事上都摸不清好友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三载来,沈聿白从不言过喜欢,做出的每一件事都让章宇睿觉得这若不是喜欢还能是什么。 秦桢死亡的消息传遍各世家时,实际上不少的世家的第一反应不是惋惜而是欣喜,她的死亡意味着沈聿白正妻之位悬空,各世家女子都有嫁入沈家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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