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氏浅笑,伸手取过果盘中的荔枝,眼眸余光瞥见秦桢的身影。 坐在对面的江夫人睨见乔氏眼眸中越来越深的笑意,若有所思地回眸望去,拾阶而上的女子身影纤细,浅绿色的百蝶穿花罗裙随着步伐悠悠飘起,裙摆褶褶如盎然春日倾泻于地,精致眼波荡着薄雾,甚是怜人。 江夫人莞尔一笑,道:“时常听闻沈国公府秦桢生的动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言必,走到乔氏身侧的秦桢落落大方地对她点了点头,江夫人见状更是满意了,只觉得此行不亏,悄声对丫鬟道:“去唤公子过来。” 秦桢坐在乔氏身旁,接过茶水丫鬟递来的甘露,浅抿了道。 乔氏剥完手中的荔枝递给她,取过帕子擦拭着手中的汁水,对秦桢道:“江夫人前些日子听说了你的事情,对你的经历甚是感兴趣,适才还在和我聊着。” 言语中是在告诉秦桢,江家对她和沈聿白的事情也都打探清楚,就是如此也还是想着前来相看。 秦桢听明白了。 她神色自若地‘嗯’了道。 “感兴趣说不上,就是佩服而已。”江夫人慢条斯理地说着,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越看越觉得满意,“拿的起放得下,如此利落洒脱是许多人都做不到的。” 更别提放下的那人还是沈聿白。 虽说那时的沈聿白尚未是内阁重臣,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此人不会屈居于小小大理寺少卿之位,这不,不过短短三载之间就实现了几连跳,更别提其在皇帝甚是看中他,往后也断不会仅仅是内阁重臣。 若是其他女子,就算是咬碎了牙咽下满口鲜血也绝不可能离开。 是以江夫人在三载前听闻沈聿白的夫人留下和离书离去时,就对秦桢有了大致的印象,心中也钦佩她的处事,谁知她却死在了一场意外之中。 不过好在也只是一场乌龙。 又听闻秦桢干脆利落地拒绝寻妻多年的沈聿白时,对她更是感兴趣了,也就渐渐升起了别样的心思。 “我来这儿的用意,想来秦姑娘也听说了。”江夫人睨了眼神色始终淡淡的乔氏,开门见山地说:“我知道沈夫人甚是疼爱秦姑娘,为人长辈也都想着为自家孩子寻个可心人。” 乔氏闻言,落在手帕中的指尖微动。 “怀澈有过婚配,也多年未再娶,沈夫人心中有惑是人之常情。”江夫人瞥见不远处走来的自家儿子,道:“可若是没有相处哪能知晓为人,我觉得倒不如让两个孩子相识,处段日子,若是能成自然是佳话,若是成不了,也是多交个朋友。” 循循善诱的语气盈盈入耳,乔氏不动声色地往巧笑倩兮的脸上扫了几眼,见秦桢嘴角微噙笑意,眼眸恰如往常,只对江夫人道:“桢桢的事情,我向来是以她的心思为主,她若是不想,谁来都不行。” “这是自然。”江夫人眼眸含笑地看向秦桢。 微挑的眉梢似乎是在询问秦桢的意思。 秦桢浅笑,没有立即回应。 她是有些犹豫的。 犹豫的点在于她和江怀澈今日是初见,若江柠所言为实,江怀澈着实是个可以相交的人,但也仅限于相交,没有别样的男女之情。然而又觉得若是因噎废食久久无法走出困顿,如何对得起始终为她着想的姨母。 秦桢微微抿着唇,作势呷了口气清水。 这时候,稍显稳重的步履声踏上台阶,或轻或重,还夹杂着些许难以察觉的慌乱。 秦桢借着茶盏余光撇去,果然看到了沈聿白的身影。 乔氏对沈聿白会来此也甚是诧异,尤其是还是在这样的场合之下,稍显不悦地看向自家儿子,“你怎么来了。” 一路走来,沈聿白也听到了凉亭中没有着意压低的谈论声。 他目光掠过在场的三人,落在看到他后笑容淡下的秦桢身上,负在身后的修长指节紧扣着掌心,却在江夫人回头看来的刹那间敛下眼神中的汹涌,“听闻您在这儿,过来给您送来贺礼。” 鹤一适时地走上前,落下手中的匣盒。 一切都那么的自然而然,就好像他真的是为了送礼而来。 说来也是好笑,和离之前秦桢时常要去猜,猜测沈聿白到底在想些什么,和离后再看时,都不用去猜,只需稍稍看一眼就知道他想做的是什么。 乔氏半信半疑地让田嬷嬷收好匣盒,下了驱逐之意:“你父亲在院中和江大人闲聊,你也过去吧。” 谁知沈聿白倘若未闻,随意寻了个位置坐下。 乔氏张了张嘴,欲要再说什么时,瞥见不知何时前来的江怀澈,“……” 她心中微叹了口气。 坐在一旁的江夫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眼眸一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嗓音乔然响起,“我觉得沈大人在这儿也甚好,正好可以与怀澈说说,桢桢平日里都喜欢些什么,怀澈也好投其所好。” 听到江夫人浅笑嫣然的语气,心中涌上的一股气霎时间卡在秦桢的嗓子眼中,引得她止不住地咳了几声,下一瞬,端着清水茶盏的手映入眼帘。 不等她作何反应,另一侧递来了一方帕子。 端着茶盏的手指虎口处有一道浅浅的伤痕,秦桢认得,那是她刚入国公府那年,沈聿白执剑时不小心划伤的,溢出的血液滴落在地面,看得她发晕。 清澈可见底的眸光掠上虎口,浅薄的视线像极了灼热的日光,烫得沈聿白心口颤动了下。 可仅仅是一刹那就毫不留恋地收了回去。 沈聿白薄唇抿成一条线,茶盏往前递的瞬间,女子抬手接过方帕的动作如同慢映般纳入眼眸,他呼吸促了下,背在身后的手慢慢捏紧。 江夫人眼眸中的笑愈发地深。 沈聿白不动声色地将茶盏放在秦桢的面前,收回手,神色自若地坐下。 别人看不清,乔氏却很清楚,他清冽如常的神色下蕴含的浪潮,只需要有人轻轻一推,就会掀起滔天骇浪的波澜。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现在知道着急了,早做什么去了。 秦桢对江怀澈道了声谢,接过帕子擦了擦嘴角。 江夫人甚是喜悦地看着他们俩,对乔氏道:“你我在这儿想来也尴尬,若不如我们就回到前院,让两个孩子自己聊如何?” 乔氏思忖须臾,颔了颔首。 她起身的时候拍了拍秦桢的肩膀,稍作示意后就和江夫人离去了。 两人走远后,凉亭霎时间静了下来。 炎炎夏日的凉亭不知不觉地漫起微许凉意。 秦桢略过沈聿白递来的茶水,端起来时用过的茶盏喝了口润润干涩的喉咙。 轻柔的举止令沈聿白呼吸窒了一息,他睨了眼桌案边缘那道碍眼的方帕,以及它甚是碍眼的主人,道:“前些日子都察院拟文弹劾都府官员,想来应该是最忙的时候,江大人为何还在此。” 言语中的意思很明显。 神情更是直白-你为何还不走? “已经查清了,不日后就会送往大理寺审案。”江怀澈道,他身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都府弹劾之事就是他一手操办的,“今日恰好轮到下官休憩。” 沈聿白微抵腮,棱角分明的下颌骨绷紧。 喉间浸润的秦桢目光静静地落下,凝着狭小杯口荡漾的水波,耳畔是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的嗓音,都很温和。 少顷,她抬起头。 透过沈聿白清冽如许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 不知何时开始,若是和他待在一起,时常会在他的眼眸中看到自己,就好像他的眼中永远都有她的身影,她的一举一动都能透过他的瞳孔看清。 秦桢清楚,曾经的沈聿白,眼中是没有她的。 那时的她期望着沈聿白能够看到她,都不用多,只要一眼就好,但她从来没有等到过。 即将坠入眼眸深渊时,秦桢敛下了长睫,再掀起时是转向了江怀澈,泛着粉嫩的薄唇还未轻启,就听到他问:“可以和你聊聊吗?” 她点了点头。 斜斜日光给秦桢的侧颜上了色,浓密睫毛振翅扇动,眼波淡然无痕。 沈聿白眸光暗了暗。 她知晓江家的来意,这甚至可能是江怀澈的来意,但她还是点头了。 秦桢留下和离书离去的那年,沈聿白就知道,没有人会一直停留在原地等待,或失望或释怀,不论如何她都会离去,但他没想过的是,她会和别人离去。 是叶煦也好,江怀澈也罢,面对抉择时,她的眼神不会再递向自己分毫,那双饱含的水光泛着柔情的眼眸中,已然没有了他的身影。 他的踪迹,渐渐地被别人所取代。 江怀澈先行离去的。 秦桢起身时,沈聿白敛下眸中的暗淡,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入掌,擒着手腕的掌心微微摩挲着,盈溢着微许眷恋。 只有握住这双手时,他方才觉得她好似还在这儿,还未离去。 秦桢低头,目光从手腕处流连到他仰起的脸。 男子紧抿的薄唇微微颤了下,仰头望向她的眼神稍显克制,隐藏在克制之下的,是灼灼足以燃起林园的火光。 他们之间从未如此过。 很长的一段时间中,秦桢闭上眼就会梦到她在追逐着永远都不会回头的背影。 她或慢走,或疾走,或小跑,不管怎样,和眼前的身影都会相隔着长长的一段距离,这段距离中偶尔下起蒙蒙细雨,偶尔萦绕着扰人视线的薄雾,偶尔是耀眼夺目的灿烂晴天。 唯一相同的是,她追不上那道身影。 而此刻,她微微低头,就能够在他仰起的视线中瞧见自己。 沈聿白定定地凝着她,薄唇微颤微许,哑声道:“桢桢,留下来。” 低哑的嗓音像极了鼓鸣声,很好听。 秦桢心想。 若是三年前她听到这样的声音,定然会毫不犹豫地留下来。 “沈聿白,要是知道我的离开会让你喜欢我,很久很久以前,我会毫不犹豫地离开,寻个角落等你来找我。”秦桢伸手,一指一指地掰开他握在手腕上的五指,笑得灿烂,灿烂中夹杂着些许悲凉。 “三年前离开,只是因为我想走了,我不想再在名为沈聿白的漩涡之中打转,累得我浑身上下都是伤,累得我只想找个地方舔舐伤口,如今伤口完好了,我不想,也不敢再踏入同样的漩涡中第二次。” 秦桢心情有些糟糕,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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