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聿白敛回视线,扫了眼信件中的黑点,落下手中的狼毫将信纸收拢成团扔进桶中,起身循着琴声而去。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与他遥遥相望的鹤园。 沈聿白站在鹤园门口,缕缕烛火摇曳生姿,落在凉亭的女子身上,不仅是她的琴声,就连她的神思,都在诉说着她的哀愁。 是闻夕先看到了他,欲要开口提醒秦桢之时,他指尖微抵薄唇,挥手示意她退下。 闻夕福了福身,踮着脚尖离去。 满怀心事的秦桢弹完一曲,耳畔忽然传来清脆的掌声,她抬眸望去,就见到沈聿白踏着夜色前来,淡薄的神色中夹杂着她甚少见到的欣赏,不是哥哥对妹妹的赞许,而是弹奏者和听众之间的欣赏。 沈聿白落座,拎过茶壶给她倒了一杯甘甜清泉水,“心情不好?” 秦桢双手捧着茶盏,口是心非地摇摇头,小口小口地抿着水,半响才鼓足勇气抬眸看向他,“哥哥,你别帮我寻夫婿,好不好。” 沈聿白闻言愣了下,“不相信我?” “不是。”秦桢焦急地摇头,语无伦次的解释着:“我只是不想麻烦你,你那么忙,怎能让你在这件事上费心,更何况……” 她的话停在半空中,没有说完。 沉默良久,沈聿白狐疑地‘嗯’了声,示意她继续言说。 秦桢抿着唇,垂在琴案下的手指交织环绕,不知该如何言语。 她不想,不想喜欢的人为自己寻夫婿。 私心地觉得,相识的人都可以帮她寻夫婿,可沈聿白不能。 没有得到回答的沈聿白也没有催促她,而是颔首呷了口闻夕递来的茶水,转移了话题,“半载不听,你的琴音又更甚了。” 闻言,秦桢暗淡的眼眸倏地亮起,装载着星辰的漆黑瞳仁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真的吗?” “嗯。”沈聿白右手微抬,指腹慢条斯理地拂过琴弦,“就是太哀愁了些,不好。” 秦桢绞着的十指微顿,“我……” “我奏萧作陪,你觉得如何。”沈聿白说。 琴萧和鸣,清悦箫声或许能够淡去弥漫鹤园的忧愁。 而且如果沈聿白没有记错的话,他吹萧作陪之时,小姑娘都是开心的。 听到这句话,秦桢连忙点头,生怕答应晚一瞬他就会反悔,也忍不住道:“我们已经很久都没有合奏了。” 上一次还是一年前。 沈聿白入仕后,留在府中的时间越来越少,很多时候都是夜幕黝黑时分才会回来,清晨又踏着漫天白光离去,别说是合奏,就是相见的时间都没有以前多。 鹤一很快就送来了尘封已久的萧。 清脆琴声和微微清亮的萧声萦萦环绕于鹤园上方,也引来了不少人驻足停留倾听,就连沈希桥也从院中赶来,甚是安静地坐在一侧听着。 一曲完毕,秦桢娇俏容颜中的笑也明媚不少,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沈聿白指尖微动,萧在他的手中转了道圈收起,道:“再过几年,说不定我都不配和你合奏了。” “不会的。”秦桢凝着他眼眸中的笑,倏地站起身,神情认真地许诺:“我只会和哥哥合奏的。” 她说的很认真,一字一顿,就怕沈聿白不信。 眼前的男子嘴角扬起一抹笑,揶揄道:“往后你的夫君要和你合奏,你也不愿意吗?” “嗯。”秦桢颔首,“不会的。” 只会和你,不会和别人。 - 不只是沈聿白想起了这件事,五折屏风后净手的秦桢也想起来,她垂眸望着铜盆中倒映的面庞,豆大的水珠啪嗒一声,汇入铜盆水流之中。 递着帕子的闻夕指尖颤了下,不安地看着自家姑娘,“我去回绝了江公子?” “不用。”秦桢微微仰头,眨去眼眸中的水光,取来帕子擦拭着手中的水珠,道:“我只是有一点点难受而已。” 着意尘封的记忆忽而漫起的瞬间,也让她的心不由得涩了几分。 曾经的秦桢觉得再坏也不会坏到哪儿去了,就算是嫁给了其他人,也能够守住这道承诺,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嫁给了心中的那个人,但他也不似以前那样。 年少的那颗赤忱之心,也随之消散。 屏风另一侧响起沈希桥的声音,秦桢心中深深地呼了口气,整理好心情走出去,她常用的琴也被搬到了院中。 众人注视下,秦桢神情不变地走到琴案前坐下,微微拂动琴弦,抬眸和另一端的江怀澈点着头。 立在树影下的欣长冷峻身影也没有离去,他薄唇微抿,望着她明眸皓齿的容颜,看着她仰起头眼眸含笑地对着其他男子,神色随着琴萧合鸣音幽幽响起愈发僵硬。 她曾许诺过,只会和他合奏,现下却和初见一面的男子,在京中世家的注视下,幽幽合鸣。 而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 沈聿白失了色的薄唇愈发的苍白,心中泛起的酸涩铺天盖地地袭来,似惊涛骇浪将他卷入高浪之中,卷起不过一瞬又重重地砸落,砸穿湖面沉入湖底。 攥紧的拳背青筋绷起,日光透过薄背洒落筋背,紧得拳心微微颤动着。 曲音到了最后,萧声逐渐散去,只余下琴声。 江怀澈收起萧,清澈温和的眼眸落在正中央的女子身上,神色中掠过一抹淡淡的惊艳,扬着唇静静地听她独奏。 琴声敛下时,席下的人面色各异。 就连李绾年也敛下了神情中的高傲,残留着些许不可置信,被迫地承受着来自各处的打量指责,那些人适才不出声阻止,现下或不满或嘲笑地看着她。 就连陪同她来的嫂嫂,也甚是不悦地看着她。 李绾年咬了咬唇。 远处而来的掌声响起时,她挺直的薄背颤了下,循声望去。 来人的眼眶血丝微显,眸子却始终落在席中的秦桢身上,踏着日光而来都不曾挪动分毫,也无视了所有人或诧异或不解的注视,就只是望着那个女子。 李绾年望着沈聿白,又看向秦桢。 不解,也不甘。 她曾多次听父亲提起过沈聿白,甚少夸人的父亲对其赞不绝口,渐渐的,她也对这个人上了心。 李绾年曾无数次停留在他曾出入的地方,想着或许某天他就能够看到自己,她不嫌弃他曾有过妻子,那只是他的一段过往而已,更何况他的妻子已死,总有一日,他会意识到不会寻到这个人。 可她没想到的是,秦桢没有死,而是好好地生活在京中。 李绾年自虐般地打听着他们的事情,听闻沈聿白曾多次前去寻找秦桢,嫉妒地心中泛着酸水。 她不懂,秦桢到底有哪里好,值得身居高位,高高在上的心上人屈尊降贵,所以听闻国公夫人设宴时,她求着母亲带她一同前来。 下舆的那瞬间,李绾年就瞧见了淡笑的秦桢,她就静静地站在那儿,不言不语,也能夺走所有人的目光。 李绾年也是备受瞩目长大的,心中不甘也难捱,是以一听说秦桢琴技极佳时,就忍不住出声与她争执,再听她说琴技不如以前时,心中的畅快也多了几分。 可适才心中的畅快多几分,现下的难捱也加倍地诉诸在身上。 秦桢敛下抚琴的十指,抬眸看向鼓掌前来的沈聿白,刹那间,宛若看到了多年前的场景,那时是深夜,而如今是炎炎盛夏,暑热将她拉扯出记忆。 她垂下眼眸,起身对着江怀澈福了福身,“多谢江公子相助。” 江怀澈摇头,她温柔浅笑的模样悄悄地穿过心膛,似羽毛轻轻地拂过心口,引起微微颤动,他敛了敛神思,道:“没有江某,姑娘也能完成得很好,是我唐突了。” 秦桢微微一笑,转身看向沉眸不语的李绾年。 也仅仅是掠了一眼,没有说什么,转身看向雀跃地搂抱在一起的两位姑娘。 回眸的瞬间,秦桢瞧见站在长廊下的几道身影,是乔氏等人,他们神色间都是赞许之意,她就知道自己没有给他们丢了面子,余光瞥见相视而笑的江老夫人和江夫人,她也微微颔首致意。 沈希桥也顾不上矜持,一把将她拉扯了回去,上下翻动着她的手心,“不是说生疏了,我看娴熟地很呢!” “这个曲子我练了很久,已经刻在心中了。”秦桢嘴角噙着笑,低低说着。 “嗯?”沈希桥愣了须臾,就觉得这个曲子耳熟像是在哪儿听过,脑海中忽而灵光一闪,她倏地瞪大眼眸,看向自家兄长,又看向秦桢,“是你和哥哥……” “嘘。”秦桢抬手抵住她的唇瓣。 沈希桥双指捏紧,在嘴边划拉了下,表示她不会说出去的。 话是这么说的,但她心神还是颤动的,这可是秦桢出阁前练来和哥哥合奏的曲子,谁知真的等到这日时,竟然换了个人! 憋了一会儿,沈希桥还是忍不住趴到她耳边,问:“你和哥哥有合奏过这一曲吗?” “没有。”秦桢道,瞥了眼被乔氏叫去的沈聿白,就是诧异于江怀澈竟然也知道这一曲子,“练完没多久,就出了那件事,后来就再也没有抚琴过了。” 沈希桥闻言,颇为遗憾地叹息着,欲言又止地看着秦桢。 江柠听不懂她们俩打着的哑谜,但神情依然是雀跃的,扫了眼和其他人闲谈的兄长,道:“姐姐,你真的不考虑我家哥哥吗,他真的很好的!” “不行。”沈希桥毫不犹豫地替秦桢拒绝道,总觉得情感上经历了那么多事情的秦桢,一定要拥有她想要的那份情才行,“死人留在活人心中的都是最美好的一瞬,活人哪能比得过,更何况你家哥哥还那么心悦他的妻子,为了她多年不娶。” “啊?”江柠被她叨叨地一愣一愣的,忍不住问:“谁跟你说我哥哥心悦嫂嫂的?” 沈希桥:“……?” 秦桢闻言,也忍不住看向江柠。 江柠瞥了眼时不时看来这处的众人,拉着她们俩人自顾自地离席,直到走到后院的无人之处,她左右看了几眼,确定没有人后,方才道:“哥哥娶了嫂嫂,不止是为了那道承诺,也是因为嫂嫂的家中生事。” 如果之前只是有那么点想要将哥哥介绍给秦桢的小心思,一曲之后江柠是真的觉得若是哥哥真的能够和秦桢在一起,是一件幸事,也不想她们误会了自家兄长。 “嫂嫂常年久病,京中所有的大夫都束手无策,曾多次对嫂嫂家中说可以备下后事,可嫂嫂的娘亲不信,又遣人四处奔波寻来了一个又一个的名医,不管是正方还是偏方都试了个遍,直到嫂嫂及笄那年,她都没有恢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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