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绾年薄唇微微抿起。 心知他说的没有错。 沈聿白和离后的这些年中,也有不少世家寻来颇有威望的老夫人前去沈国公府递庚帖,沈夫人会言笑晏晏地请人进去小坐须臾,不久后各位老夫人又会被请离,无一例外的是,她们手中的庚帖来时是什么样,离去时就是什么样,原封不动。 那日她从沈夫人的辰宴归家后,想起他不过些许时日就忘了自个的神色,就去磨了磨母亲,想着试试就好,若是得到和其他人那般的结果,或许也就心死了。 谁知,沈夫人收下她的庚帖。 突如其来的惊喜尤似从天而降的肉馅饼,砸得李绾年眼冒金星,忍不住期许着那一日的到来,沈聿白是否心悦于她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坚信自己有朝一日能够打动的了他。 就如同他多年前不喜欢秦桢,最终还不是听了沈夫人的话,娶了她的义姐之女。 这次应该也会听从父母之意。 而她也才没有秦桢那么傻,都已经抓在手中了还能松开。 李绾年心想。 “如果我没有看错,适才走入兰芳阁的应该就是传言中的秦桢?”李宥闻挑了挑眉,想起不久前掠见的倩影,也着实令人眼前一亮,“小妹如此关心她,是怕她又夺了沈聿白的心?” 李绾年漆黑的瞳仁暗了几分,沉默不语地看向兰芳阁。 她不是不问世事的女子,对沈聿白和秦桢的事情也有所耳闻,既然秦桢如今已经没了那个意思,依她看来就应该远远地消失在京中,而不是跟招蜂引蝶的花蜜似的,四处招摇过市。 父亲虽对她说过,事情未成之前应该要低调行事,可得知沈聿白一连多日都来璙园时,她也忍不住来这儿瞧瞧,谁知竟然会在这儿遇上秦桢。 那一刻,李绾年的心情是难以言说的,只想着紧着地将秦桢推离沈聿白的生活中。 若是哪日重燃旧火,对即将要入主沈家的她岂不是不利。 思及此,李绾年不动声色地睨了眼玩世不恭的李宥闻。 他爱美人,院中美妾也不少,虽然玩得花了些,可人的品性也能够说得过去,而秦桢又是和离过的,想来也正正好。 渐渐的,李绾年心中有了计量,看向他的目光深处的鄙夷渐渐散去,轻咬唇瓣,垂眸道:“她生得靓丽,别说是男子,就是女子见了也会忍不住多看几眼,我……我怕比不得她。” 泛着柔情的话语溢出,春雨坠下不由得弯下身的枝桠,也不过此时的她惹人怜惜。 李宥闻久经风月场,对女子的心性摸得很是清楚,可还是第一次见平日中用鼻子看人的小妹如此温和,揶揄的心思也禁不住,霎时间散去,道:“再美的美人,不也是个被踢出沈家的下堂妇,入我院中我都要掂量掂量,你又——” 他的话语倏地顿住。 垂眸的李绾年疑惑须臾,掀起眼眸看向他,他的唇瓣微微颤动着,瞳孔深处的恐惧将将要溢出,定定地盯着身后,她满腹狐疑地回眸,侧身的霎那间耳畔忽而响起一阵干脆利落的出鞘声,它划破了天际,响彻雅苑。 定睛一看,神情凛冽的沈聿白提着剑刃踏下长廊阶梯而来,活脱脱似个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活阎王,日光落在锐利长剑上折射着道道光芒,冷凌的眸色不急不缓地扫过,李绾年的双脚不由得软了几分,若不是丫鬟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她就已经瘫倒在地。 整座院子都静了下来,时不时掠过的微风也止住了。 李绾年双手紧紧地拽着衣摆,希望他没能听到自己的话语。 就算这儿距离长廊不过三四步的距离,若是刚刚走来的,想来不会听到她的低语,可当她看到他的贴身侍卫从拐角处走出时,紧抿的神色霎时间乱了。 浪荡多年的李宥闻比起知晓其他人口中的沈聿白,更是熟悉一同玩乐的友人口中的他,尤其是他时任大理寺少卿的两年间,众人都清楚玩可以,但不能玩出人命,若不然不知哪日就被这位活阎王带走,那时等待着他们的不仅仅是牢狱之灾,更有甚者连命都能栽进去。 如今看到沈聿白静静凝视着自己的森然目光,眸色深沉近墨,他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颤声道:““我我我只是在胡言乱语而已,当不得真——”” 话音还未落下,霎时间抵上喉骨的凌厉剑峰将他所有的话都挥去。 沈聿白薄唇微抿着,神色间没有什么变化,漆黑的瞳仁渐渐酝酿出狂风,一字一顿地问:“下堂妇?谁下堂?”说罢他侧眸看向身子止不住颤抖的李绾年,“李姑娘心中也要掂量掂量自己,不是什么人都能够踏入沈家的大门。” 凌锐的眼眸仿佛能够穿透别人的心。 闻言,李绾年眼眸颤了下。 盈睫泪珠霎时间溢出,豆大的泪珠啪哒啪哒地砸着手背。 女子微微抬起的手轻轻地颤抖着,泛着水光的娇柔眼眸中充满了哀求,语无伦次地道:“不是的,我没有说过,我没有想伤害秦姑娘。” 梨花带雨的娇俏容颜搭配着柔若无骨的嗓音,谁来了都禁不住。 沈聿白眸中的凛意却愈发阴沉,她是没说,可也是这么想的,那道如同蛇蝎子般引诱着李宥闻吐出话语的语气,莫过如此。 他轻笑了声,抵着李宥闻喉骨的剑锋往前递了须臾,语气无甚波澜:“那是你?” “大人明鉴,我没有,我绝对没有。”李宥闻垂眸敛了道寒冷刺骨的剑刃,喉骨上下滚动之时都能感受到剑锋随之颤动,连口水都不敢咽下,指着李绾年道:“是她,都是她,要不是她跟我提起秦姑娘,我都不知道秦姑娘在这儿,都是李绾年!” 被他指着的李绾年身影颤抖,欲语还休地看着沈聿白。 沈聿白眸若寒冰,捏着剑柄的手骨节凸起,忽而响起的门扉微启的吱呀声也没有将他的视线扯去,直至余光中出现道熟悉的身影,他提着剑的手不着痕迹地颤动了下。 她都听到了? 这道思绪划过的刹那间,沈聿白眸中的杀气渐起,抵着李宥闻的剑再次往前递,凌厉剑锋倏地划破了他的喉骨,猩红鲜血溢出的时候,想起秦桢的晕血症,将将收住手中的力道。 李宥闻痛苦地吟了道,如同被扔入波涛汹涌江流之中忽而抓住浮木的人,也不管这根浮木从何而来为何而来,“秦姑娘,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胡言乱语,我像你道歉,求秦姑娘大人有大量,饶我一命。” 穿过树影的斑驳日光倾斜洒落,映在秦桢神色淡淡的容貌上,待她走入阴凉之地时,李宥闻方才看清她眼眸深处的淡漠,就好像被背后议论的人不是她,她只是路过而已。 秦桢对他熟视无睹地走到沈聿白跟前,朝他伸出手。 沈聿白眸光垂下,望着她白皙的手心,将剑柄递了上去。 抵着喉骨的剑锋倏地落下,李宥闻松了口气,可不过须臾片刻,冰凉的剑刃再次贴上下颌,落下的心再次被提起,眸光诧异地掀起看向似笑非笑的女子。 秦桢常年打磨玉石,稍显沉重的剑刃对她而言不过是入手的须臾间感受到的沉重,下一刻就散去了,神思自若地看着李宥闻,又看向撑着丫鬟方能站稳的李绾年,道:“你们说了什么,再说来给我也听听。” 她并没有听到沈聿白来前兄妹两人的对话,可后来从他们的对话中也大概能够猜出他们说了些什么,尤其是沈聿白反问的那声‘下堂妇’也让她多少明白了。 听到她这么问,沈聿白紧绷的神思懈了几分,凛冽的眸光定定地看着李宥闻。 李宥闻咽了咽口水,脖颈上忽然袭来的疼痛让他的神思都清明了不少,他知晓若是他敢在秦桢面前再言语半分,就真的是小命不保,抿紧了唇不敢言语。 秦桢见他不说,又看向李绾年,“他不说,那就李姑娘来说?” 李绾年抿了抿唇,不语。 静默多时,沈聿白伸出手握上剑柄,另一手小心翼翼地扣着秦桢的手腕,不疾不徐地将剑柄抽出落回他的手中,对着鹤一使了道眼神。 鹤一当即上前,干脆利落地反扣上李宥闻的手,压着时不时求饶的他离开雅苑。 随着他们的离去,吵闹的雅苑逐步静了下来。 静立于树影下的秦桢收回视线,掀起的淡淡眸色时而掠向沈聿白,时而掠向李绾年,见女子柔情四溢的眼眸欲语还休地凝着他,顷刻之间就明白了这场令人难以言喻的闹剧是如何生起的。 她垂下的唇瓣扬起,对沈聿白道:“还请沈大人处理好自己的事情,我与你已经没有干系,沈大人的风流债不要蔓延到我的身上。” 沈聿白闻言,目光凝了几分。 见她欲要离去,抬手虚虚地擒住了她的手腕,急急地解释道:“没有风流债,我和她并无干系。” 秦桢垂眸掠了眼手腕,又看向柔情僵在脸上的李绾年,不语。 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的沈聿白循着她的视线望去,神色中的温和被疏离冷冽取缔,想起适才听到的对话,冷冷地看着她,“庚帖昨日就已经退回太傅手中,是谁纵容的你在这儿生事。” 听到庚帖已经被退回,李绾年的脸色霎时间白了,瞪着眼眸不可置信地看着沈聿白,唇瓣上下轻阖了许久,萦绕在嘴边的话才说出口,眨了眨含泪的双眸:“你骗我,你不能因为秦桢在这儿就骗我,你这也是在诓骗她。” 抽手几次都抽不开的秦桢只得站在那儿听着他们对话,听到李绾年将话语再次扯到自己身上,叹了口气看着她,真真是不明白一女子欲要和男子诉说心意时,为何要拉上第三人。 油盐不进的模样惹得沈聿白心烦,他冷冷地盯着她看。 “你是何人,又有何值得我诓骗之处?” 淡漠无情的话语萦绕在耳侧,李绾年微微怔住。 明知他心硬,不近人情,可在听到这番话时心口止不住的抖动,寒意自脚底漫起。 半响,还是忍不住和他说:“可是我喜欢你,这不足以你诓骗我吗?” 情从何起,李绾年不知。 只知道身旁的好友们言说起心目中的男子时,她脑海中闪过的就是沈聿白的身影,也只有他的身影。 她一直都觉得,只有这样一位男子方才和她相配。 就好像峭壁上的树木仅有潺潺流水相伴,她和沈聿白就是如此,而秦桢不过是春日时分树木下冒起的野花,活不过冬日就会凋零,只有她,会始终与他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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