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众臣皆知,若非过命之事,万不可与之交恶,而他如今就是做着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之举。 沈聿白敛下眼眸,将手中的茶盏落回原处,茶盏与桌案碰撞的须臾时刻中静谧无垠的屋内回荡着清脆的响声。 呷着茶水的宋明晖动作微滞,侧眸望向门扉处,又收回目光瞥了眼沈聿白。 他思忖须臾之后,起身拱了拱手离去。 方儒勖走入,面庞上挂着淡淡的笑,客客气气地道:“不知大人深夜前来,下官有失远迎。” 沈聿白掀起眼帘扫了他一眼,“是吗。” 倘若方儒勖真想擒人断不可能大张旗鼓地广而告之,尤其是未做阻拦的将消息递入他的耳中。 今日之举,不过就是想见他而已。 “如今我就在此,长公主殿下有何想说的,方大人一并转告即可。” 方儒勖脚步慢了半拍,负在身后的掌心蜷起,漆黑瞳孔狠狠地颤了道,面上的笑容不变:“下官就知瞒不得大人。”凛冽眸光划破沉闷黑夜刺来,他顿了顿,不再说些客套话直言道:“殿下让下官转告大人,已所不欲勿施于人。” 章玥心知沈聿白不想将秦桢牵扯入这件事中,她也不想,不过这建立在他如何处理这件事的基础之上,以她之力自然可以做到免去叶煦的死罪,可这活罪最终如何是他的手法。 是流放于严寒之地,还是押入牢狱之中,在章玥看来不过是这都是沈聿白一念之间的事情。 “沈大人有想要护着的人,想来很是能够理解殿下的想法。”方儒勖原封不动地将章玥的话语转述,他微垂的视线斜斜看去,对上男子清隽冷冽的面庞,又继续道:“若是可以,还请沈大人不要再插手此事,殿下自然也不会找秦姑娘叙旧。” 如今长公主府内看似歌舞升平,外头实则安有重兵把守,里头的人出不来,外头的人却可以进去,不过只需踏入半步下一瞬消息就会被送入宫中,再出来之时身在何处就全然看命。 而这把守的人中,也不仅仅只有沈聿白的人,更有皇帝的亲卫。 亲卫一旦出手,谁都护不住。 而章玥也有的是办法让他们出手,到了那时就不是沈聿白能够说得算的。 “如此,我知道了。”沈聿白眉宇间的凛冽微微散去勾起浅薄的笑容,身子虚倚着太师椅,眸底沉静如许睨着神色松了几分的面容,陡然问道:“叶煦又是何意。” “叶公子自是……”方儒勖言语半分倏地顿住,绵密的冷汗霎时间自背脊滑落,不过须臾片刻之间就浸湿了衣襟,来前长公主就告诉他,对待沈聿白务必要提起万般心眼对待,可他不过松懈半瞬就被寻到了机会,张了张嘴,半响都说不出话来。 沈聿白微挑眉梢,不疾不徐地起身,“烦请方大人转告殿下,不日我将亲自走一趟公主府,有何想说的届时可以一并说清。” 方儒勖嘴角张了许久,颔首应下。 经过方儒勖身侧时沈聿白步伐停下须臾,烛火落在年轻男子的额间上,衬得碎汗折射着点点光芒盈溢于眼眸中,抬手似有似无地拍了拍男子肩头上落下的烛火灰烬。 掌心挥来挥去,方儒勖神情愈发地紧绷,呼吸都不自觉地屏住,伫立在跟前的身影足尖微转离去时,他骤然松了口气,可松气不过片刻,凛冽冷漠的话语破空而来。 “身为大理寺少卿,应是为民办事而不是为权办事,方大人觉得呢。” 听清言语中的意思时方儒勖微张的嘴角倏地抿紧,汗珠自额间滑落没过脖颈蔓入衣襟之中消散无踪,他欲要解释仰起头望去时那道背影已经走入了黑夜之中。 大理寺外街道灯火昏暗,与悬挂高空的月色不可比拟,沈聿白一行人策马离去不久,街道两侧的烛火也随之熄灭,就好似它们不过是为了迎接他的到来而亮起,又随着他的离开而消散。 - 清晨时分,高啼鸡鸣穿破重重叠叠雾气,落入每家每户。 紧阖门扉被敲响时闻夕怔了下,扬眸和不久前起身于院中闲散清醒的秦桢对视须臾,疑惑于谁这么早前来敲门,她不解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拉开了道门缝,看清门外的身影时她松了口气,大推开了门。 璙园小厮笑眯眯地拱了拱手,道:“闻夕姐姐,掌柜的让我来告诉姐姐,半个时辰后将有一批新货入园。” 慢步而来的秦桢听闻,心思微动。 她本打算今日就在院中打磨玉石,现下倒想着往璙园走一趟。 夏日时节雷雨居多,京中的天还算温和雨季端不上多少,京外的雷雨天要去岁多上不少,是以璙园也有段时间没有入新的玉石,如今好不容易来了新货,也着实叫人想去看上几眼。 小厮离开没有多久,秦桢就带着闻夕出府了,谁知来得还不是最早的,还未踏入璙园就看见道多日未见的身影。 手中盘弄着棋子的苏霄听到声响回身望去,对上那双布满柔和之色的眼眸,清晨朝阳洋洋洒洒地斜落于来人的侧脸,白皙娇嫩的双颊泛着浅浅的一层光晕,尤似划破昼夜的那缕光影,夺目而稀有。 他怔怔地看了须臾,回过神来时她已经走入后院中。 那场闹剧后,秦桢就没有再见过苏霄,闹剧就像是突如其来横插在他们眼前的柱子,不管他人如何言语,那根柱子始终就静静地待在那儿,偶尔听闻他的事情时也只是听听而已。 苏霄心中门清,也没有主动前去寻她。 可若是再有一次那样的机会,他还是会那般去行事。 那日的事情虽被沈聿白着意压下,京中知晓此事的人大部分都是在场的几人,可皇帝知道了这件事情,对于他而言就已经足够了。 见秦桢要离去,苏霄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睨见她眼眸中骤然升起的警惕性时停下脚步,道:“听李掌柜说,是你建议将海东青送去给江怀澈的。” 秦桢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拉开和他的距离,“碰巧遇见而已。” 苏霄笑,“你可知江怀澈的老师是谁。” 望着他眸中颇盛的笑,秦桢不语。 心中知道,能够让他如此高兴,想来也不是一般人物。 “是李太傅。”苏霄道。 闻言,秦桢眼眸中划过诧异,也就愈发地明白了他为何如此喜悦。 十多年前始李太傅就是当今天子的老师,按礼法而言是不能够再教导臣子之子,不过江怀澈年岁要比天子长上些许,想来也是先当的江怀澈的老师,如此说来,江怀澈和当今天子也算得上是师出同门。 “你虽是无心之举,对我而言却是件值得铭记于心之事。” 男子神色间的笑是秦桢不曾见过的欣喜,转念一想两人也就见过几面,不曾见过也是应该的,她不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隐世高僧,心中也有期冀着作品被人看到之心,是以很能明白苏霄现如今的心态。 就如同三年前的她那般,忽而被高捧上了云端。 更别提苏霄自认被祁洲打压了近三载,如今有起势超过祁洲的劲头,心情也要比前些时日舒畅不少,他定定地看了秦桢好一会儿,这才想到她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来璙园,思忖须臾,道:“我前些日子在长公主府遇见了你。” 秦桢眸光凝了一瞬。 苏霄神思清敏,没有错过她的变化,问:“你去长公主府是……?” “看玉石。”秦桢敛下漾起的神思,不疾不徐地说着,这个答复在她心中已经装了多时,还是第一次真正地有人问起过,“个把月后就是盛筵举办的时日,已经有不少工匠送来了玉雕,他出了事后,我替他前去把关。” 这个‘他’是谁秦桢没有言明,苏霄也听懂了,他若有所思地颔了颔首,叶煦一事,如今在京中都是不能言的事情,就没在纠结于这件事上,“那你到时也会去现场?” 秦桢‘嗯’了声。 苏霄闻言,微拧的眉宇笑开,“那我就先不和你说,到时再给你个惊喜。” 惊喜? 秦桢微微疑惑地看向他,全然不知他们之间有什么惊喜可言。 苏霄笑而不语。 她如此喜欢玉石之人,若是看到他新刻送入公主府中的玉雕是以她落下的画卷为灵感,想来也能够化解他们之间的矛盾。
第60章 男子眸中洋溢着神秘莫测的笑。 秦桢端看了须臾,见他没有要言明的意思,寻了个理由入了雅苑。 清晨朝阳还未布满天际,朝露之息徐徐荡于清风中,清透爽凉的气息扑面而来,朝阳余晖划破翠绿枝叶斜斜坠于院中玉石上,玉石折射映出的光影掠过眼眸。 “这块先送入兰芳阁中给秦姑娘备着。”指挥卸货的李掌柜身影微转,看到立于雅苑长廊中央的女子,她眸光潋滟,眼眸一眨不眨地凝视院中的玉石,不曾察觉过他看去的视线。 李掌柜招手唤来小厮,耳语几句后朝着秦桢走去,道:“姑娘怎么来得这么早。” 蓦然响起的声音飘入神思专注的秦桢耳中,她垂下的睫毛轻轻地颤了下,道:“哪儿等都是等,早些时候来看看说不定还能寻些可以用来做玉饰的料子。” 珑吟问世后,她就甚少再制玉饰。 是以李掌柜也很少再给她送来大小合适的玉石,再遇沈聿白送来的玉佩时,忽而生起了兴致。 李掌柜听她这话,瞳孔倏地亮起。 他心情愉悦得忍不住笑出了声,“姑娘此话可当真?” 秦桢点头。 李掌柜眸中的笑意几近溢出,“那我就等姑娘的好消息了。” 制作小巧玉饰和玉雕耗费的时日断不可比拟,祁洲这三年间面世的作品以玉雕为主,半年中能够送来完品已然非易事,正是如此,祁洲这三年间面世的作品数量是比不得从前,全靠质量取胜。 最初那一年,祁洲面世的作品仅有珑吟,京中也有不少好事者闹着江郎才尽之词,喧闹不过两个月,新作问世如同男子掌心那般狠狠地朝那群人双颊拍击着。 谁知不久之后这群人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开始讨论着祁洲江郎才尽一事,此番流言又再次被新作打破,如此循环往复了小两年,这些人才长了记性,江郎才尽之声也随之消散。 于个人而言,李掌柜也觉得以质量取胜之举于祁洲是再好不过的,若是以璙园管事而言,定然是希望她问世之作越多越好,不过他与秦桢合作已有多个年头,自然是前者为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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