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户籍在教坊司的女伶,平日里不愁吃不愁喝,出有文人墨客们捧着,入有高官贵爵们敬着,每次鼎香楼请她们出场,就像请神仙一般,银子要先付,车马要备齐,脸色还不能有。 而若请不在籍的,水准又差。 晏然搓着额头,苦思良策,可烦心事并没就此打住。 “小姐,小姐,你看!你快过来看!”绮云站在窗前,像看见鬼一般,惊慌失措。 晏然走过去,顺着绮云的手指向下看,“谁呀?” “二老爷和他两个公子,刚进去。”绮云指着对面沈府大门说。 “啊?这么快就上门套近乎了?” 晏然只觉得头皮发麻,她最怕晏家这几个刁蛮亲戚给沈家添麻烦,那日沈山也是为了帮她解围,才与晏承友有了交集,而晏承友一定不会错过继续“发扬友情”的机会。 “你上哪儿?”绮云见晏然转身穿过琉璃屏风,在后面紧跟着问。 “还能去哪儿?我去沈家,把二伯一家赶出来。” “嗐,沈大人又不是小孩子,他自会处理的。” 晏然虽然觉得绮云说的有理,可脚步却一点没放松。 转眼到了沈家,门口小厮说大人在书房会客,晏然踌躇了半晌,转身又回鼎香楼,在柜台上取了一个名帖,装进拜盒内,再复回沈家门厅,告知小厮:“把这个给你家大人,不要口头通报。” 小厮嘴上说“好”,肚里狐疑,书房里也是你们晏家人,怎地还互相避忌? 很快,小厮再次回来时,身旁跟着一个二十几岁的女使,眉清目秀,不苟言笑,她把晏然引到西侧琅玕园内的一个水榭中。 此地颇有深壑藏幽之感,廊柱上挂着一幅对联,看手笔应出自沈山之手,上书:“洞天福地何森爽”,下写:“芝草琅玕日应长”。 晏然心里正念着,“冷面”女使道:“晏小姐,我家大人让您现在此处歇息,他说这的景致好,又凉爽,他稍后就过来。” 晏然回说好,“冷面”女使便施礼告辞了。 晏然看着她的背影,对绮云道:“官家的女婢都不说笑的,这就叫规矩,哪像咱府上,嘻嘻哈哈,没个尊卑。” 绮云道:“所以我更愿意跟着小姐啊!” 晏然撇了撇嘴,倚着阑杆,骋目四望,好的景色果然是消除烦闷的良药。 远处,曲岸水口,一簇簇芦苇和菰蒲间,蓝色和白色的小花点缀其中,蜻蜓点水,蝴蝶翩飞,望之神清气爽;近处,光线透过竹帘,洒向室内,风吹影动,斑驳成趣;耳边,溪水流淌和鸟儿鸣啾,正面,朱漆木墙上,挂了四幅名家木刻版画。 有人打理的园子就是要比没人打理的园子,好上十倍,百倍! 晏然一边感叹,一边陶然欣赏。 身后几个十几岁的小丫头鱼贯而入,烧水的烧水,摆果子的摆果子,焚香的焚香,还有两个手持纨扇,要给晏然扇风,晏然吓得连连摆手,“我自己在这等就好。” 晏然把人都屏退了,与绮云互视一笑。 “被人伺候成这样也不好,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若有一天,”晏然不想说不吉利的话,特意避开那两个字,继续道:“若没人伺候了,吃饭穿衣都成了困难事。” 绮云抓了一把瓜子在手上,一本正经道:“这人哪有想那么多的?都是顾着眼前的体面。” 晏然也磕着瓜子,寻思了半晌道:“也是,这人啊,只有上不去的,没有下不来的,什么由奢入俭难?那是还不够惨,”然后她又道:“官员的体面,就是朝廷的体面,若他们不体面体面,我们怎么赚钱?” 绮云磕着瓜子,不忘伸出大拇指表示赞同。 “你俩说什么悄悄话呢?”沈山打外进来,顺手还把半卷的竹帘全部放下,屋内立刻透着一股幽幽的光,更加清凉,且也没了蚊虫的侵扰,但却也形成了一个密室。 晏然一吐舌头,笑道:“没,我们说这瓜子炒得很香!” 沈山微微一笑,坐在晏然对面的太师椅上,开口便道:“若我没记错,这还是我回金陵后,你第一次主动来找我呢!” 晏然侧头看绮云,是吗?我感觉见面很勤啊?都是他找的我? 绮云眼神回道:记不住了。 沈山摸着眼前的空茶杯, 笑道:“不用想了,说吧?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今日找我何事?”晏然提起水壶,给他倒了一杯滚烫的茶水。 热茶的水汽,在两人之间形成一道似雾非雾的屏障,裹挟着茶香向四周氤氲散开,光影在人的脸上、衣服上时而有规律的移动,时而又消失不见了。 晏然品着茶,心想她急匆匆地来,是因为二伯晏承友,可眼下,二伯肯定已经走了,她寻思着怎么说?还要不要说?不说那个又说什么呢? 沈山凝视晏然半晌,好像看出了她的纠结,眼里充溢着温柔,声音亦无限温柔,“你是因为你二伯,所以特意来找我的?” 晏然不否认,“嗯,我怕他给你找麻烦,他这人贪便宜没够,见个鸡蛋就要飞过去,不占着便宜不撒手。”我是真的真的怕连累你啊! “我与他非亲非故,你觉得他能占我什么便宜?”沈山继续笑,眼里的笑意更浓了。 “呃......我也是好心来提醒你,”晏然觉得这个话题开错头了,继续按照这个思路聊,她要吃亏,于是起身道:“无事最好,反正我是来提醒你的,若我二伯对你有过份要求,你就告诉我,我让我父亲去教训他。” “你坐坐坐,”沈山挥手,让她不要着急溜走,“你二伯这次找我还真是有事,”他表情严肃了三分,但嘴角仍然藏着笑意。 晏然感觉这个水榭内也不是那么凉快了,脸颊火辣辣的热,晏承友若有事相求沈山,一定会打着她的名号,说不定把坊间传的晏沈两家联姻的谣言,把“咱么都是一家的人”话,挂在了嘴边,这样求人办事,才显得亲络嘛! “他让你做什么事?”晏然明显感觉自己的声音没了底气。 沈山直勾勾看着她,眼神里透着复杂,“二伯父想让我给晏徕兄弟在衙门里谋个差事。” 晏然想说,不要理他,可嘴上却没内心那么坦白,反问道:“你答应他了?” “你想让我答应他吗?”沈山把问题踢回来。 一阵凉风带着溪水的清凉气息,透过竹帘吹了进来。 吹走了落在两人脸上的一帘碎影,也吹走了晏然脸上的烦热。 她毕竟是鼎香楼的掌柜,是乐芷书坊的背后推手,尽管沈山的话语有些咄咄逼人,但少年老成的晏然,此刻已经调匀呼吸,脸颊的火热晕成浅浅的粉色。 她坐回椅上,机灵的小绮云连忙给二人都续上新茶,“小姐,大人,茶水烫,你们慢慢喝,慢慢聊。” 晏然品了两口热茶,又吃了两口水晶桂花糕,若无其事道:“我没想到你今日在府上,看来你的差事是个闲差!” 这突然转换的话题,让沈山愣了一瞬,继而他也举起茶杯,抿了两口,又夹一块水晶桂花糕,塞进嘴里,“今日家父病休,我也跟着请假在家照顾家父。” 这回轮到晏然吃惊了,她大声道:“我居然不知沈伯父病了,我去看看!”她再次要起身,又被沈山拦下。 “假的,不是真病,”沈山顿了顿,他俩现在位于三面环水的水榭之上,绝不会有人偷听,所以他也没有说话的顾忌。 沈山轻声解释,“家父和我同在应天府为官,多有不便,况他年事已高,早就有致仕的打算,只是屡次请辞,圣上都不准,他没法子,这才三天两头的休病假。” 沈山看着晏然,狡黠一笑,“我可是有名的孝子,所以今日也请假在家了。” 这次轮到晏然看他的眼神复杂了,他一时不知道如何形容这两个貌似憨厚的父子,一个老狐狸?一个老老狐狸? 沈山这日穿着一件宝蓝色竹叶暗纹的圆领直裰,脚穿一双轻便透气的云头靴,他身体斜靠着椅背,用手指轻轻蹭着向上弯曲的嘴角,一双眼睛深邃明亮,不说话时,浑身散发着五分贵气和五分书卷气;说话时,则书卷气减半,狡诈的气质增加。 他慢条斯理道:“刚刚我们说的不是这个话题,我问你,我要不要帮你的堂兄弟谋个差事,你还没回答我。” 晏然道:“这是你的事,你愿意帮就帮,不愿意帮就不帮。” 沈山点了点头,沉声道:“我还以为你今日找我,是想阻止我,毕竟举荐官员有错,到时候也要负连带责任,之前工部有个左侍郎举荐他小舅子做衙署推官,结果他小舅子不争气,打死了人,这个左侍郎也因此受连带,降了两级,若是被举荐的官员罪行更大,举荐者丢了性命也不是不可能的。” 晏然虽比其他闺阁女娘见多识广,但朝廷上的事情,她哪里清楚,听沈山这么一说,脸色瞬间变了,她身体前倾,眼睛睁得大大的,表情异常认真。 她对沈山说:“我其实就是想跟你说,不要理我二伯一家,他们一家人都不是做官的料,你以后最好看见他们,就绕道走,”她叹了一口气,继续道:“这个亲戚,我家是没办法,血缘连着呢,我父亲又是个念兄弟情义的,若是以我的脾气,我早与他家划清界限了!” 沈山表示很理解,但也很为难,长辈亲自开口拜托,而且那天在晏家,还收了“作价三百两”的瓷瓶,拿人手短啊! 晏然见他没听明白似的,更加焦急,她搓着小手道:“我二伯家是喂不饱的白眼狼,你今天帮了晏徕,明日他还会找你帮晏衍,你可不能开这个头,嗯......” 晏然转着眼珠,很认真的思索,片刻后,她继续出主意道:“你就直接拒绝他,也不用多婉转,你们又不是亲戚,得罪了就得罪了,以后不见才好呢。” 沈山依旧点头,好像仍没开悟,但他的眼神却落在晏然交叉在胸前的小手上,白若柔荑的手指,豆蔻染就的指甲,在阳光下透着粉色的光泽,而这双手的温度,他还依稀记得......他忍不住轻咳一声,定了定神,继而喃喃自语,“要是亲戚,还真是难办。” 不对,晏然心里大喊一声,她从沈山的表情里发现端倪,这个老狐狸在逗她玩! 她挑眉瞪着眼前的男人,道:“所以我们成不了亲戚,你也出面把谣言澄清了吧!你这么搞,想上我家提亲的,都不敢来了!” 沈山道:“你怎么知道是我放出去的谣言?” 晏然道:“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个事?” 沈山不说话了,但是老狐狸的脸皮通常都是很厚的,很快他就恢复了原状,笑道:“我听说是你放出去的谣言!” “你放屁!”晏然举起手边的一个梨子,向他脸上砸了过去。 沈山两手护脸,“是我说的,我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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