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后院,晏然便感觉到身边路过的女婢,看见她后都小心翼翼地溜边走,不像以往那般笑着见礼。 她一路狐疑,穿过花木扶疏的庭院,转至晏晴的卧房,离老远,晏然就见四个小丫鬟垂手低头,在门外候着,里面传来呜咽不绝的哭声,晏然初以为是姐姐受气,紧走了两步,随后马上反应过来,不是姐姐受气。 “这点小事,你都办不好?还有脸吃饭?”随后,一串耳光声音响彻天空,让人不寒而栗。 时值夏天,卧房门大敞四开,不用走近,晏然就听出屋里高声叫嚷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姐姐。 “我还没见过大小姐发这大脾气呢!”绮云像只受惊的兔子,她对晏然耳语道:“这可真有咱家奶奶的气势,是不是嫁了人的女人,都这样?” “嗯,你小心点,你也快嫁人了!”晏然看着绮云,脸上露出一丝坏笑。 绮云头摇得像拨浪鼓,自顾嘟囔:“我才不会那么凶!” 晏然到了门口,也不等人通报,一掀帘,把自己的笑脸先探了进去。 “你这腿脚真快,我刚听说你来了,还没等把这摊子收拾了,你就到了,你脚底下踩着风火轮了?”坐在屋里的晏晴笑呵呵说。 晏然瞥见屋中跪着一个女孩,她从女孩身旁走过,特意瞟了女孩两眼,十七八岁的模样,眼睛肿的,脸蛋也是肿的。 “快进来坐吧,”晏晴像没事人似的对晏然招手说,然后转头对地上跪着的女孩吼道:“你还不滚回屋去,我用脚绣的都比你绣的好!蠢货一个!就知道吃闲饭!” 这一嗓门,不只是地上女孩一哆嗦,晏然也一惊,待女孩出了屋,晏然才问道:“那姑娘是谁啊?” “还能谁?我家新娘 明代:女儿嫁人时称为“新娘”,后来称呼“奶奶”,“太太”,就不叫“新娘”了;若是嫁与人家做妾,就算到头发白了,还要唤做“新娘”。 方凌儿,你见过的,怎么不记得了?”晏晴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一点也不像刚刚发过火。 晏然陡然记起,这是姐姐的陪嫁,是王氏着人买的,所以她只闻过其名,未见其颜,后在赵家家吃席时,偶见过一眼,当时她还与那姑娘聊天,夸赞“方凌儿”名字好听,她记得,那姑娘长得水水灵灵,眼角下有几颗小雀斑,很可爱,与刚刚跪在地上涕泗交下,五官扭成一团的女孩,完全判若两人。 “她是犯什么错了吗?”晏然不解。 晏晴没急着回答她,而是屏退了室内下人,然后又看看绮云,犹豫了一下,“算了,你留这吧!” 绮云很识相,“我站外面候着,姑娘有需要,喊我就是,”说罢,掩上门,出去了。 晏晴见屋内就剩她姐俩了,长舒一口气,盘腿坐在榻上,脸上露出掌控一切的人才会有的笑容,她调匀了两口气,这才慢悠悠地回答晏然的问题。 “下人犯了错,再去责罚,那就晚了,这些贱婢,没事就要敲打敲打,让她时刻记得自己身份,就像那琴,久不弹了,琴弦会松,没事就要给它紧紧!”晏晴瞟了眼挂在墙上的琴,她已经好久没弹了。随后,她从手旁的青花高足盏里,拿起两块蜜橙糕儿,递给晏然一块,塞进自己嘴里一块。 晏然没有吃蜜橙糕儿,而是捏在手里,她看着晏晴,眼中充满担心的神色,她提醒晏晴:“剋核大至,则必有不肖之心应之,虽是下人,可也是人,是人就都有脾气,有不能忍之事。” 晏晴不以为然,“我是赵家的原配正妻,我为赵家生了一儿一女,每月我还要用我的嫁妆银子补贴后院的开销,谁敢置喙我?” 晏然惊讶姐姐的变化,刚嫁到赵家时,晏晴连只蚂蚁都不敢踩死,妯娌、婆婆欺负她,她还只会回家去搬救兵,那时她和赵姐夫感情也好,而最近几年,尤其是生了两个孩子后,晏晴的性情变了,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嗓门大了,也不再回娘家诉苦搬救兵了。 “我听娘说,绮月也提了名,她还听你话吧?”晏然担心绮月应该也被敲打了。 “还算她懂事,这不也怀上孩子了,估计再过三个月就生了。”晏晴哂然一笑。 晏然突然无语了,她既怕晏晴像隋夫人一样,一提妾室,就寻死觅活,又怕她太过冷静,无动于衷。 晏晴望了她一眼,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两姐妹喝了一会茶,晏晴问了些晏家情况,晏然如实回答,姐妹俩东一句西一句,最后又回到最初的话题上。 晏晴道:“多几个妾,一起帮我伺候相公,有何不好?况且家族兴盛,最关键就是要人丁兴旺,没人旺个鬼!” 晏然勉强一笑,不置可否。 晏晴又道:“总不能只靠我这一个肚皮生,多两个妾室,为我这房多添几个孩子,待以后孩子们大了,出息了,我这房......”晏晴冷哼一声,神情淡漠,“我也算对得起他们赵家。”说罢,她起身去开窗,并从窗下扇筒里抽出一把团扇,递给晏然。 俩姐妹对面而坐,扇子带来的风,是香的,晏然细看扇子,用料上乘,做工精巧,扇柄上坠有猫眼石的流苏穗子,扇面绣的“花猫扑蝶”,针脚细腻,构图生动。 “这猫谁绣的?手艺真好!我看,不次当年教我们刺绣的窦妈妈。”晏然啧啧赞叹。 晏晴以扇指着地面,笑道:“刚刚跪在这的方凌儿绣的。” “这么好的手艺,你还骂她绣工差?我要是能绣成这样,我可开心死了。” 晏晴微微蹙了下眉头,大有恨晏然不争气的意味,“我刚说了,这些下人,都是不厌足的,你要时刻敲打敲打她,不是说做得好,就万事大吉了,你啊!”晏晴用下巴指了指外面,压低声音说:“你就是心肠软,下人就是下人,哪有像你这样当姐妹处的,你若和她情同姐妹,那我又是你什么人?” 晏然一怔,脸上堆笑道:“当然你才是我亲姐姐。” “你知道就好,这世上,只有咱俩是亲姊妹,这血缘是骗不了人的。”晏晴道。 晏然点头说对,心里觉得这话怎么这么耳熟,晏承恩也常说。 晏晴看晏然听训,并不与她犟嘴,心中大感安慰,妹妹也懂事了!她冷眼打量晏然,忽然以扇遮面,嗤嗤笑起来。 “想起什么了,这么开心?” “我问你,你和沈家公子,不对,”她咬了下嘴唇,改口道:“是沈大人,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 晏晴知道晏然在装傻充愣,所以也不理她,而是自顾说道:“我看这人也是奇怪,当年我就看出他待你不同旁人,没想到,这些年过去了,万花丛中过了几遍,还是回头找你这朵花。”晏晴摇着头,啧啧说奇怪。 晏然忍不住问道:“当年你怎么看出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晏晴以扇柄轻敲晏然的额头,嘻嘻笑道:“因为你傻,不只我看出来,隋家姑娘也看出来了,只是我们当年都觉得,沈公子血气方刚,有些小心思也正常,而且那时你又小,待过几年他见了世面,回头想想,你也不过就是邻家小妹妹,没想到,他居然来了一个蓦然回首。” 晏然揉着脑袋,脱口而出道:“姐姐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你当然要抓住沈公子,这对咱家来说,是天大的喜事,”晏晴高兴地说:“ 不光是晏家,就连我在赵家也与有荣焉哩!到时候,我那婆婆给我脸色看,也要掂量掂量。” 晏然陪着笑,听姐姐高见,但笑意中却没了真诚...... 出了赵府,晏然和绮云找了一个馄饨摊,两人一人一碗蟹黄馄饨,刚刚晏晴挽留她吃了午饭再走,可她却一刻也不想多留。 她知道,她以后不用再刻意关心姐姐了,晏晴已经有了自己的生存之道。 晏然因为有心事,吃得慢,绮云两口吃完了,拿出腰间的象牙折扇给晏然扇风,“小姐,你是不是不喜欢沈大人?” 晏然瞪了她一眼,迟疑了一会,重重地“嗯”了一声。 绮云狠狠地叹了口气。 吃过馄饨,晏然不想太早去书坊,遂和绮云在皇城南街闲逛,逛着逛着就到了蒋家茶楼,晏然看见沈府的马车停在门口,还没待她想好进还不进去的时候,楼上的窗户嘎吱撑开,探出两个脑袋。 “哎,怎么还不上来?” 晏然抬头看,正是蒋奇和他的浑家张氏,这下不上楼也不行了,大热天吃了一碗馄饨,晏然顶着一张红扑扑的小脸,她和绮云互视了一眼,觉得此刻形象应该......“没有形象可言”。 绮云抬手给晏然整理头发,晏然也帮绮云捋了捋鬓角的碎发,余光就看见茶楼内,一个瘦瘦的身影蹦蹦哒哒跑出来。 晏然看了眼跑出来的人,又看了眼绮云,她用手指在她鼻头上一刮,“你个死丫头,你是故意引我来这儿的。” 绮云吐着舌头,笑嘻嘻道:“不是故意的,就是不小心走过来的。” 子升冲着晏然深鞠一躬,口中道:“二小姐,多日不见,可都好?”自离开温廷言后,子升跟着蒋奇学起茶叶生意,如今他也二十了,一如既往的瘦,不过五官长开了,看着比小时候顺眼多了,不那么像猴了。 晏然瞥了他一眼,佯装生气,“我好不好,绮云没告诉你吗?” 子升知道晏然是最和气不过的主子,所以见晏然板着脸质问,他也不惧怕,嘻嘻哈哈搪塞过去,两只眼睛盯着绮云,嘴角都合拢不上了,俩人的婚事已定,婚期是明年春天。 晏然见俩人腻乎,心里替绮云高兴,可脸上却表现得很不爽,她跟着子升上了二楼,故意不再与绮云说话。 子升引她进了东侧的一间阁子。 晏然刚探身进去,正好与坐在正中的沈山四目相对,晏然感觉心跳有些加速,她轻咳了一声,眼神扫向四周,这间阁子新装修过,很有文人气,三侧竹帘垂地,光影斑斑驳驳,粉墙上挂着一幅《樵夫品茶图》,图下是一个紫檀长几,几上的兽头三足铜香炉,香烟袅袅。 晏然坐到张氏身旁,正好也是沈山对面。 绮云扭扭捏捏,不断给晏然使眼色,晏然一摆手,无奈道:“去吧,去吧,去吧!你的心早就不在我这了,早知道你这般,我就该带醉雪出来。” 绮云顶着大红脸,笑嘻嘻地跟子升下楼听曲去了。 “醉雪是谁?”张氏问。 “就是小花奴,她嫌我娘给她起的名字不好听,而且现在也不伺候花了,让我给她重新起个,我想着那个叫绮云,这个就叫醉雪吧。” “三径小路,也可呼云醉雪,你倒是很惬意,”沈山道。 晏然对沈山能明白她的意思,感到很意外,想说点什么,可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只是莞尔一笑。 张氏快活地眨着小眼睛,饶有意味道:“你这玲珑心思, 也就沈大人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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