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朱买臣都会去山中砍柴,挑到市中卖钱度日。幸好朱生爱读书,即使挑担卖柴也手不释卷,背诵朗读,且歌且行,不少轻薄少年,尤其儿童之辈,看他又挑柴,又读书,三五成群的戏侮嘲笑他,其妻自认脸上无光,经常与他吵闹。 台上人讲的卖力,台下人听的认真,随情节推进,听客们哎啊噫吁不停。 “真是人不可貌相,”桂花树下,绮云和子升箕踞而坐,绮云点评道:“你看这人,长得其貌不扬,可口齿伶俐,双目有神,衣饰清洁,举止大方,相比其他说书人,佼佼铮铮。” “是啊,是啊,人不可貌相,你看我长的……”子升嬉皮笑脸,急于表现自己。 “闭嘴,听书,”绮云嚼着瓜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 子升讪讪,乖乖听书。 ——买臣说:我卖柴以救贫贱,读书以取富贵,各不相妨,由他们笑话去。 —— 其妻说:自古至今,没见一个卖柴的人做了官。 —— 买臣说:富贵贫贱,自有其时,有人算我八字,到五十岁上,必然发际。 —— 其妻说:那算命先生,见你痴癫模样,故意耍笑你,到五十岁,连柴担也挑不动,饿死是有的……” 晏然正听得入迷,忽听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让大家久等了!” 晏然扭头看去,原来是覃岚峰和隋静回来了。 考虑到月下良宵短,晏然悻悻地随众人挤出人群,绮云意犹未尽,三步一回头,两步一回首。 “你要想听,明天可以再来,灯会说是三天,实则要到月底呢。”子升道。 “哪像你们那般容易,想出来就出来。”绮云白了他一眼,怪他说风凉话。 子升讪讪,心中暗想:这丫头和她主子一样,总喜欢白眼看人。 晏然站在温廷言身旁,一起等蒋奇包船消息,须臾,蒋奇的小厮回禀,一切妥当,几人在小厮引路下,一艘阔敞的游船展现眼前。 船身不大,蒋奇说游船人多,这已经是今晚能雇到的最好船只了。 船体通体扎着五色彩带,在晚风下肆意飘扬,船头高悬两顶牛角灯,灯光还没有月光亮,以至于船老大面容,都淹没在黑影里,唯一有趣的要数摇摇晃晃的船板,随着水波的节奏,好似在说:欢迎光临。 一行人登船后,船老大撑篙离岸。 丫鬟小厮分坐在船头和船尾,也不抬头望月,也不低头看灯,而是看岸上如织的人群,对他们而言,这才是观灯的乐趣——你在路上挤,我在水上游。 公子小姐们则更愿意坐在船舱,在闹中取静。 “然儿,刚刚你们听的是什么书?”隋静并不因为错过听书而遗憾,而是想知道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 “朱买臣休妻的故事,”晏然正透过船窗,看岸上熙攘的人群,她喜欢热闹,“你可听过?”她笑着扭过头,问隋静。 “可是汉朝卖柴的朱买臣,后来当大官那个?”隋静释然地叹了口气,不过是老生常谈的故事。 “是啊,可惜没听到故事结尾,姐姐可知道?” 坐在船尾的绮云闻听有人要讲故事,忙把头探进船帘,希望眼前见多识广的公子小姐们,能告诉她故事的结局。 隋静这日因秦岚峰在场,反倒矜持起来,不想多言,蒋奇怕冷场,忙接过话,“话说,朱买臣的糟糠妻嫌弃他没出息,逼着朱买臣休妻,然后另嫁他人,谁知休妻后的朱买臣果然应了相士说的话,五十岁发际,官至会稽太守,其妻见到位列九卿的前夫,跪求可否降为朱买臣的妾婢?” “那同意了吗?”绮云听得入神,发问道。 “朱买臣取了一桶水,泼在地上,与她发妻说:若泼水可以复收,则我就可以与你复合,”蒋奇说罢,哈哈大笑了几声,然后扫视眼前众人,说:“这朱妻头发长见识短,只看成败说高低,谁知蛟龙在污泥!” “朱妻固然可恨,可也是人之常情,这世上贫贱夫妻百事哀,”温廷言说。 “妇人与夫,如花儿附于枝,枝若无花,逢春再发,花若无枝,不可复合。既然嫁了,就应不论贫贱,事夫尽道,同甘共苦,从一而终。”隋静说得正气凛然,宛如坚贞烈妇一般。 “你这说的是拗口令吗?”温廷言被花啊,枝啊,说晕了,“然妹妹,怎么看?”他更在意晏然的看法。 “大家说的都对,只是......”晏然顿了顿,举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故事里,朱买臣是扬眉吐气了,所以才显得这妇人愚蠢,若朱买臣一直穷困潦倒,只知读书,养活不了妻儿呢?我想那时世人的评论不外乎两单,妇人命不好,妇人死脑筋,只知一根树上吊死,总之,无论如何,都是这妇人受的谴责更多一些。” 众人纷纷点头,的确,世上之人,最擅长的就是看见后果后,进行追责。 晏然道:“人人都说夫妻本是一体,要同甘共苦,可却不说这苦日子要怎么过?” 隋静道:“苦日子,就苦着过呗。” 晏然道:“日子是苦是甜,全看个人,这妇人与其抱怨相公无能,不如帮邻家缝补浆洗,多赚些银子补贴家用,解决钱米困顿之苦,再或者,她也可以帮助相公卖柴,分担相公的辛苦,增进夫妻感情,自己无所作为,一心赖着旁人,活该她覆水难收。” “这个故事还没有完呢,”蒋奇环视了一眼大家。 “后来朱买臣念及发妻情分,分了一块田地给她和后来的相公,让他们耕种,改善生活,”蒋奇说及此,脸上露出男人特有的宽厚笑容,这种宽厚来自性别上的优势。 “想必后来他的发妻要羞愧而死呢,”晏然冷笑了一声,两条腿悬在空中,随着船前进的旋律,晃来晃去,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对对,”温廷言激动的拍了一下大腿,“这妇人后来看到朱买臣的新婚妻子,羞愧自杀了,然妹妹怎知道结果?”显然他和隋静一样,也知晓故事结局,但秉着“贵人语少,贫人话多”的处事原则,他一直藏着不说。 “现在这些话本子,不就是要告诉世人,这女子在这世上要从一而终嘛,”晏然拿起悬挂在船篷上,风干很久的牡丹花,举到众人眼前,晃了晃,“话本子里常说,男子是枝,离开花,还能在发,而女子是花,离开树枝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可这世上哪有谁离开谁就要死的道理,良禽择木而栖呢,人怎么离开朽木,就错了?”晏然撇着嘴,有些意难平,“其实这些都是其次的,最可恨的是,编这话本子的人非要把女子写死,也不想想,如果这妇人真能拉下脸皮求做妾婢,又岂是寻死之人,这不自相矛盾嘛。” 晏然又说道:“有些女人听了这故事,心里也没个是非判断,碰上同样事,就去效仿故事里人物,上吊抹脖子,你们说,编这故事的人,是不是可恨?要我说,应该把编书的拉去坐上十年大牢,充军都不行,这种狠毒的嘴,到了前线,也是扰乱军心的恶人。” 众人听了皆大笑不语。 河面上,莲花灯顺着水流卡在浪板处,船老大轻轻的用船篙把它们拨走,可是不一会,莲花灯又昂昂然顺着水流游过来。 船老大这回没了耐心,用船篙搅起一团水泼过去,莲花灯晃晃悠悠的在河面直打转,三番两次后,踉踉跄跄的沉入水底。 晏然抓了一把杏脯在手心,躬身钻出船舱,与绮云肩并肩坐着,主仆二人一齐望向天上明月,小船悠悠荡荡,河岸飘来阵阵花香,人与月,月与船,船与粼粼灯光,互相交融,形骸既适则神不烦,恍若隔世的迷离境界,让晏然遐思神往,她想起前日祖父跟她说的话:我答应过,一生只娶一人。 祖母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如此精明、奢遮的祖父信守承诺! 祖母一定貌美如天仙吧?再或者有什么过人之处?男人和女人的相处秘诀,到底是什么? 晏然好奇,下决心要把这个事情打听明白,转念脑里又浮现父亲的模样,父亲倒是从不提纳妾之事,这是因为他与母亲恩爱? 不对,恩爱的夫妻,是双方的,不是单方就能成就,母亲可不是对父亲掏心掏肺的人,晏然哼笑了一声,转着黑眼珠,暗自思忖:父亲整日浮浪不经,逗猫遛狗,他不纳妾,是因为他还是个孩子,对,晏承恩还是个孩子。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晏然吓一激灵,仰头看去,温廷言正站在他身旁,从下往上看,温廷言高挑的身材,俊朗的五官,就像皇家门前的华表柱既华美又威严,黑白分明的双眸,在月色下散发着神秘又深邃的光芒,高挺的鼻梁,像一座小山丘,嘴唇......不薄也不厚,晏然看得出神,一时忘记了回答温廷言的问题。 “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晏然嘿嘿一笑,她很少害羞,这也是王氏纳闷的地方,一个女孩子,没羞没臊,王氏认为晏然是一个怪胎。 绮云识趣地让开位置,温廷言坐下,恰巧,船老大为躲避迎面过来的花船,猛划两下桨,船体狠狠挣扎了一番,温廷言差点失去平衡,被晏然扶住。 这次灯会,晏然很有收获。 ***
第57章 57她平日就这么对你? 王芷嫁到金陵杜家,还是五年前的事。 金陵城说大不大,但若从城东赶到城西,从城南赶到城北,也需半日时间。杜、晏两家就是一南一北,所以,王芷和王蔓,平日来往不多。 杜家不富裕,中人之家都谈不上,幸好祖上积德,留下一个三进大院,一家四口,也还算其乐融融,可惜,好景不长。 杜老翁病了!为医病,他辞去教谕,贱卖祖宅,举家搬到城北四夷馆附近的小院。 即使如此,杜老翁在与病魔缠斗三载后,还是死了。 王芷的婆婆,杜方氏,是一名医婆,平日为女眷看腹痛、牙虫之类的小病,因她是杜教谕的遗孀,有些大户人家认为,她一定比别的医婆更高明,所以,杜方氏有了进高门大户的机会,穿堂入院,大开“眼界”,渐渐的,杜方氏对同行姐妹,还有她的儿媳,开始颐指气使,语气傲慢又刻薄。 除了公婆,王芷还有一个待嫁的小姑,芳龄十六,大家都叫她英娘,长得水水灵灵,如花似玉,平日少言寡语,姑嫂关系可以用“相敬如宾”四个字形容。 两年前,王芷诞下一对儿龙凤胎,至此,杜家六口人,开销全依赖杜方氏诊资、王芷的嫁妆、杜昌希的替人写字,赚得的笔资。 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这日,王氏心血来潮,带着两个千金到四妹王芷家串门。 四夷馆 专门翻译边疆少数民族及邻国语言文字的机构。 离晏家不算太远,坐车一炷香即到,可那地方“鱼龙混杂”,这也是王氏不愿意去哪里走动的原因。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64 首页 上一页 52 53 54 55 56 5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