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月光撒在老槐树的树枝上,像披了银色缎带一样。 晏然悄悄走到祖父身旁,蹲下身子,刘武示意她不要说话。
第54章 54灯会 半刀纸钱化成灰烬,火光映射下,晏然看到晏庭海眼眶湿润,额头布满悲伤的皱纹。 晏然半晌不敢说话,直到晏庭海咳了两声,她才趁机问了一句:“爷,你这是给谁烧纸钱啊?” “给你奶,”晏庭海轻了轻嗓子 ,被烟火撩过的喉咙,发出暗哑的声音,“给我那个老太婆,也不知道她在那头钱够不够花?她在世时,虽然也是锦衣玉食,可终究享的是娘家福荫,我做相公的,并没让她日子更好,反倒累了一身病,早早就去了......” 晏庭海语带哽咽,身后的刘武立刻递上茶水,晏庭海摆手拒绝,人生最惨莫过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晏庭海占了两样,晏承恩虽非他亲生,但他视如己出,即使顽劣不孝,这个螟蛉子 螟蛉子:养子,过继儿子 仍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哦,那我也给祖母烧点钱,”晏然从晏庭海手里接过一叠冥纸,她用小手轻轻推开纸钱的一角,月光下,一排排整齐的蝌蚪小字赫然出现眼前,上面写着逝者的姓名和籍贯、家宅地址。 晏然为祖父的诚心感动,她能想象到,祖父在书写这些字时,一定怀着无比沉重的心。 文字,在中国人心里,可以通神。 于此同时,她也疑惑:祖父富甲一方,三十岁就丧妻,怎么没想续一房?以他财力,续十房也没问题?有了亲生儿子,就不用从族里过继父亲了...... 晏然想不通,但明显现在不是问这个话题的时机,她学着晏庭海的模样把纸引燃,扔进地上的圈里。 烧纸钱也有规矩,就是纸钱要在划定的圈内烧,民间传说,如果纸钱飞到圈外面,会被小鬼们抢走,于是,晏庭海一边看着火,一边追忆往昔,一边还要不停地用棍子收楼纸钱,生意人的本性,不该花的钱,不花。 晏然点燃两张纸钱,看着被蓝色火焰一点点吞噬掉的灰烬,鬼主意爬上心头。 “祖父,我给小鬼贿赂点钱,免得小鬼们嫉妒祖母太富有,你不是常说,均富才能久安嘛!” 晏然乌黑如小豆子似的眼眸,在火光下尤显明亮,仿佛暗夜里的红灯笼,为人指着方向。 晏庭海闻言笑道:“那你多给它们点,咱晏家可从不吝啬小鬼!” 晏庭海这话里含着机锋,晏然知道他说的是常来晏家占便宜的二伯晏承友,故也打着机锋道:“不能多给,这鬼和人一样,一次喂太饱,也麻烦。” “你个小机灵鬼!”晏庭海用手指点了一下晏然额头,明显心情愉快许多。 晏然乌黑的眼珠在晏庭海脸上扫了一圈,“祖父,其实我一直想问,”她见时机成熟,道出藏在心中的疑问:“祖母过世早,你为何不续弦另娶呢?你还可以生亲儿子......”如此,就算儿子不争气,好歹是亲生的。 晏庭海目光深邃,晏然的问题让他回到久远的过去,过了好一晌,他长叹了一口气,“我答应你祖母,一生只娶她一人。” “可你不是一直想要儿子传承家业吗?”晏然迷惑了,对一个人来说,传宗和守诺,两者并行时,哪一个更重要? “我答应过你祖母,一生只娶她一人。大丈夫不能言而无信,”晏庭海仍旧重复这句话。 晏然望着眼前被火光映红的脸,富贵生活并没有给他的脸上留下沧桑的痕迹,但那眼神,却明明写着历经世事的心酸,晏然好像第一次读懂这个老人,或者说她对生活有了新的感悟。 豁然的同时,她也有不豁然的情绪萦绕心头,父母都不爱的小孩,能得到别人的爱呢?她对这个问题很困惑,潜意识里,她认为不能。 她自认没祖母那般好运气。 嗯,晏然提醒自己,不抱希望,就不会有失望,自己爱自己,安安稳稳过完这一生就是了。 烧完纸钱,直到看见火光熄灭,所有的冥纸皆化为灰烬,晏庭海才在刘武的搀扶下,站起身,“你一会随我来,我有话对你说。” “好的。” *** 寿芝堂,单独与祖父如此正式的坐下来说话,晏然记忆中,这好像第一次,平日都有姐姐晏晴陪着。 “你在鼎香楼干的如何?” “回祖父,晏城伯现在安排我跑堂,先了解下酒楼的日常情况,之后会安排我到厨房学习采买。” “恩,他这个安排好,不过跑堂的事情,你尽量少做,抛头露面,招惹是非,这个我会跟他说,厨房采买里有大学问,你要多留心学习,你生在商贾人家,日后也会成为商贾之妇,多学学这些也好。” “我也是这么想的!”晏然笑呵呵的说,一脸明媚。 “世人都觉着商业是末端之业,商人市侩,狡诈,下贱,你不这么认为吗?” “读书人就不市侩,不狡诈,没有下贱的吗?”晏然反诘,“孙女从不觉着商人有什么不好,孙女看过一些书,上面写管仲、伊尹,公孙鞅都是商人出身,还有从事谷米和丝漆业的白圭,没人说他们不好,而且,孙女也不认为女子从商下贱,”晏然说到这,有些意犹未尽,“秦朝时巴蜀地区有个寡妇,丈夫死后,她凭借自己过人的商业头脑,守住了他丈夫留给他的巨额财富,还出资给秦始皇修建长城,秦始皇还给他建立一个台,叫什么……” “女怀清台,”刘武插言补充。 “对,对,女怀清台。” 晏庭海笑而不语,心下欢喜,没想到这个自己长期忽视的孙女居然有如此见识。 刘伯笑道:“二小姐懂的怎么多,一定是看了不少书,看来当初让你住在书房里,也是歪打正着哩。” “恩,可还有什么想看的书,家里没有的,尽管报给刘伯,让他帮你去买,平日你白天要去鼎香楼,晚上回来看书也不要太晚了,累坏了眼睛就不好了,”晏庭海言语殷殷,晏然听了如吃蜜糖。 “谢谢祖父关心,然儿会注意的。”晏然轻声答着,心里合计:我这是要转运了吗?祖父开始关心我了,昨天晚上也没做什么梦啊?今天怎么过的如此顺畅,越想越激动,两只小脚也兴奋的抖动起来。 对晏晴来说,跟祖父聊上几句,或者祖父给他买几件衣裳,珠钗都是平常稀松的事,可在晏然这里,却像是中了大奖,不异于科举及第。 又与祖父闲聊了一会,临了,晏然说:“沈山哥哥和沈伯母在京城,沈伯伯这几日在家,又恰逢过节,家里一定冷清,明日我去沈府看望沈伯父,不知祖父可有话需传递?” 晏庭海说:“明日我要和晏晴去庙里吃斋,下月朔日,邀沈辙来家里吃饭。” 晏然说:“好,”遂与祖父告辞,回房休息。 寿芝堂上,只剩下晏庭海与老仆刘武二人,二人对坐桌前,桌上放置着一个鎏金的兽耳三足铜炉,刘伯用香铲轻轻压了压香灰,重新盖上盖子,一缕香烟从盖子的缝隙里钻了出来,香气扑鼻,这是产自苏门答腊岛的龙涎香。 “你看然儿这孩子如何?”晏庭海问。 “这孩子多了,就难免会有偏爱,我知道老爷你喜欢晴大小姐,”刘武滑头,所答非所问。 “你这老狐狸,想从你嘴里听点实话真难!” “老爷常说,看人‘要观其所短,以知其所长’,二小姐看上去行为乖张,那说明她聪慧,上次宅里进了贼,老爷也看到二小姐的本事了,二小姐倔强,但也说明了她是心智坚定的孩子,这世道活着不易,聪慧和坚定,缺一不可啊。” “你的意思就是这孩子不错了?” “老爷是个聪明人,看人比我看的准,只是心里有个执念,放不下罢了。” “你个老东西,你有了儿子,了无牵挂,现在我这大言不惭,跟我说起佛偈了,你不会还想跟我说一尘不染,万法皆明吧?” “我就知道老爷早就想明白了,就是套我话,拿我开涮呢!”刘武看晏庭海舒展的笑脸,心里十分高兴,悠悠道:“老爷当初给二小姐的名字起的好啊!雨雪漉漉,宴然聿消。” *** 自唐以来,民间就有“三元观灯 正月十五上元节,七月十五中元节,十月十五下元节,均有灯会。 ”的习俗,观灯的习俗相传是随着佛教从西域传入,唐之前,灯会的规模并不大,唐之后,尤其是到了明代,灯会上不但可以观灯,还有各种百戏表演,蹴鞠,击丸,踏索,上竿,党千箫管,小曹嵇琴等等,热闹非凡。 转眼到了中元节,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朝闻街上人头攒动,小商小贩都备齐了货品,准备大卖一天,但对于金陵城而言,这一天最热闹的还是秦淮河岸。 晏然盼望这一天好久了 !在这一天,女子可以和男子一样,观灯游玩到深夜,不论你是普通百姓家的女儿,还是豪门女眷,亦或妾侍女婢,这一日均可上街观灯。 温廷言、蒋奇、隋静、晏然四个标致的小人儿按照约定时间齐聚秦淮河旁的柳树下,随身丫鬟侍从紧随其后。 “还有一人没到,”隋静抿着嘴,露出一脸羞怯的表情,一双明眸向远处张望,两只纤纤玉手不停的揉搓着绢丝手帕。这一日隋静穿了一声杏黄色菊花暗纹的立领纱衫,里面穿白色纱罗褶裙,珠环玉佩声锵锵,柳眉乌鬓垂明珰,一看就知这是精心打扮过的。 “谁啊?晏晴吗?”蒋奇问。 晏然踮起小脚,眼神也随着隋静看的方向眺望,漫不经心地说:“我长姐和祖父去庙里吃斋,这半个月都不在家啊!” “来了~”隋静声音雀跃,像远处不停挥手。 众人朝隋静指的方向看,一个身高七尺,阔背蜂腰,身穿皂色曳撒服的男子,正朝他们快步走来。 原来是覃岚峰啊,晏然心中怏怏,暗暗思忖:今日上午温公子和蒋公子来鼎香楼,同她说赏灯之事,午后,她得了空,托人捎信给隋静,这才短短两个时辰,覃公子就也得了信儿,也来观灯,这两人沟通挺紧密啊! 覃岚峰虽与温廷言相识,但生活圈子完全不同,一个是从小锦衣玉食,尚书家嫡长孙,一个是乡下寡母养大,混到骑军校尉的军户之子。 二人只是相识,并不相熟。 大家面面相觑,也里都有些想法,但也没多说什么。 “今天秦淮河两岸最好看,我们朝那个方向走走吧,”蒋奇打破僵局,随身的小厮打着灯笼在前引路。 走着走着队伍渐成两部分,晏然和温廷言、蒋奇走在前面,覃岚峰和隋静走在后面。 金陵是大明的旧都,如今天子北迁,少了约束,老百姓生活富裕自在,对吃喝玩乐之事,都极在行,无论通衢大道还是穷檐曲巷,无不张灯生辉,人声鼎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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