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西侯笑得春风得意,他悠哉低下头饮茶,再抬起头看向赛场,陡然惊得呛了好大一茶水。 他瞪圆双眼,不可置信看到原本落后的铁蹄马正一点点加快速度,逐渐与大宛马拉近距离。 距离终点不足三里时,铁蹄马已经与大宛马并驾齐驱,两马不分伯仲,只见它浑圆的肌肉在皮毛下滚动,四蹄飞扬,气势恢宏,浑身充满了蓬勃的斗争。 而大宛马却因体力不支,渐渐减缓了步伐,任凭驱马人如何抽响马鞭,还是落在铁蹄马身后。 最终,铁蹄马率先冲过终点,围观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靖西侯在震耳的欢呼声中脸色铁青,若非皇帝也在场,他险些气得摔碎手中茶盏。 再看太子在一众臣子的恭贺声中不骄不躁,男子气质矜贵,眉眼清隽,淡淡一个眸光睥来,薄唇勾笑: “靖西侯,承让了。” 太子稳操胜卷的姿态让靖西侯心中没来由觉得一紧,他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双手捧圈,不情不愿道了声:“恭喜太子先胜一局。” 靖西侯趁着众人都在巴结太子时,他使了个眼色招来身后军师,压低声音道:“你是怎么办的差事,竟让太子赢下头一局。” 面对靖西侯要杀人的目光,军师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侯爷,太子应是在第一局便用了上品赛马,正好对上侯爷的上品赛马,故而险胜一局。侯爷放心,如今太子手里只剩中品和下品赛马,后面两场比试,肯定是赢不过咱们的...” 军师之所以敢如此信誓旦旦,是因他与大皇子私下买通赛马场的官员,悄悄把他们的中品和下品赛马都换成上品赛马。 靖西侯虽看不上铁蹄马,却并非狂妄自大之辈,他早就做备好万全之策,绝不可能让太子在此次比赛中取胜。 剩下的两匹上品大宛马对中品和下品铁蹄马,结局不用想就知道。 靖西侯遂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冷声嗤笑:不过三成银款,全当是他让给太子了。 第二场比赛很快就开始,同样是两匹赛马从栏中奔腾而出,四蹄扬起尘埃,引得围观人群呐喊连连,吓得树杈上的鸟儿都不敢落脚。 随着两匹赛马距离终点越来越近,靖西侯的脸色亦越来越阴沉,最后在一阵人声鼎沸的欢呼声中彻底黑成锅底。 “呜呼!九哥,你的铁蹄马又赢了!” 詹少辞全场都紧张得屏气凝神,双眼一眨不眨盯着赛场上的局势,直到铁蹄马越过终点,他欢喜地腾空跃起。 “看来日后大燕军营的战马,都要换成铁蹄马了,九哥,看在咱们二人的交情上,来年春天,你可要给我的神机营送来第一批战马。” 詹少辞生怕大皇子同他争抢,又笑嘻嘻对大皇子道:“大哥,你的羽林军今年刚换过陇西的大宛马,就不要同我争了。” 大皇子僵硬着嘴角勉强上扬,眼底却毫无笑意,干巴巴笑道:“大哥当然不会用你抢。” 说完后,他又看向太子,眸光微冷,意有所指道:“恭喜九弟,今日之后,北凉马场一举成名天下知。” 詹灼邺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在茶盖上,慢条斯理拂弄茶面上的碧叶,语气淡淡:“大哥道喜的有些早了,还有一场呢。” 大皇子心里咯噔一声,心想太子这话未免太过狂妄了。以中品铁蹄马胜过上品大宛马已是侥幸,他莫非还当陇西马场养出的大宛马都是一群不中用的笨驴,还跑不过下品铁蹄马。 然而他的想法很快就被打了脸。 当第三场比赛结束后,靖西侯猛然站起身,他怒目而视向太子,高声嚷嚷起来: “这其中必然有诈!” 明黄色幄帐下,耀灵帝龙眉低垂,威严的声音透着不悦:“王爱卿此言,是何意思啊?” 靖西侯忙跪地叩首,语气极为笃定:“启禀陛下,三次比试,臣不可能一次都赢不了,这其中必有诈。” 此言一出,在场观赛的官员纷纷反应过来,开始悄声嘀咕: “是啊,就算太子运气好,前两次碰巧用高一品的马对上靖西侯低一品的马,那最后一局剩下的赛马肯是下品,必然是赢不了啊!” “莫非太子在比试时偷偷换了赛马。” 众人心生狐疑之际,十皇子大剌剌道:“这有什么可奇怪,如若每次都是一样品阶的赛马两两对决,大宛马又不如铁蹄马跑得快,肯定会连输三场啊!” “这绝无可能!”靖西侯想都没想就否决了。 十皇子也较上了真,一个劲地追问靖西侯为何不能? 靖西侯却是乌青着脸说不出来,毕竟他在暗中偷换赛马之事摆不到台面上,不过靖西侯唯一笃定的是:太子定也像他一样做手脚,把所有赛马都换成上品。 “既然靖西侯质疑孤做假,不妨再明赛一次。” 詹灼邺端坐在太师椅上,一袭绛紫色暗纹番西花刻丝蟒袍沐浴在阳光下,闪动着熠熠流光,他十指相交,姿态温文尔雅,唇角笑意深沉: “靖西侯这一次,可要睁大眼睛瞧好了。” 看着太子俊美的笑脸,靖西侯心底忽然涌起一抹浓浓的不安。 在陇西,他曾是一呼百应,人人敬畏的土龙王,然而面对真龙储君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威仪时,他这尊土龙王好似被打回原形,变成了一只灰头土脸的土泥鳅。 靖西侯眼角微抽,咬着后槽牙冷声道:“多谢太子提点,本侯必然会睁大眼看着。” 哼,他倒是要瞧瞧,在众目睽睽之下,太子还能再搞出什么鬼把戏。 天色渐晚,礼部几位官员与太子和靖西侯协商了一会儿,干脆让六匹赛马一起上场,前三甲中占两位者便算是获胜。 如此以来,这场比试就成了一锤子买卖。 当六名骑兵牵着各自的骏马入栏时,观赛人群发出一阵骚动,有眼尖的人指向玄月骑兵牵着的三匹铁蹄马喊道: “你们瞧,这三匹铁蹄马脖子上,栓的都是铜铃!” 少顷后,一位礼部官员屁颠屁颠跑到太子面前,拱手提醒:“太子殿下,您手下的骑兵是不是搞错了?这栏中的三匹赛马都是下品啊!” 礼部官员的问话,引来不少人侧目。 只见太子不以为然笑了笑,气定神闲道:“并未搞错,方才上场比试的正是这三匹马。” 周围响起一片哗然,众人显然都不相信太子的话。 要知大宛马最出名的便是它的速度,靖西侯今日带来参赛的大宛马从外观看上胸膛宽,屁股齐,鼻孔硕大,品相极佳,一看就知是疾驰如风的极品良驹。 下品铁蹄马,怎么可能跑得赢上品大宛马。 太子的这番说辞,让靖西侯愈发肯定他定然在先前的比试上调换赛马。 这样就算是输了,太子亦可归罪于铁蹄马的品阶不够,好歹保住脸面。 靖西侯露出看破不说破的得意之色,他似笑非笑道:“郑大人,想必是太子殿下对铁蹄马胸有成竹,才要故意要让着本侯。” 郑大人眼珠子转了转,琢磨过来这是靖西侯在给太子台阶下,于是点头哈腰地退下了。 浑厚的号角声响起,六匹赛马同时出栏,霎时间蹄声如雷,四蹄生风,场面异常激烈。 靖西侯心中虽有八九分笃定,可仍有一两分心虚,他眯着冷眸紧紧盯着赛场的局势,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止不住颤抖,手指蜷缩着,掌心都渗出细密的汗水。 山头上观赛的人群同样紧张地忘记了呼吸,数千双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场上奋力驰骋的马儿,激烈的蹄声在两山之间回荡,咚咚咚越来越密,如同战鼓在催动,听得人热血沸腾。 姜玉竹高高提起一颗心,她微微倾身,掌心的葵花籽撒了都未察觉。 几乎所有人都在关注山下激烈的赛况,唯有萧时晏垂眸静静看向身侧的女子,眸光异常温柔。 突然,一阵巨大的喝彩声在二人周身响起,萧时晏看到少女明眸闪亮,欢喜地转头看向明黄色幄帐内。 硕大如云的幄帐阻挡住视线,可少女熠熠目光仿若毫无阻拦,和帐内那人四目相对,共享这一刻的喜悦。 心口传来钝钝的痛意,萧时晏眸光微暗,僵在唇角的笑意泻出了几分落寞。 “这...这怎么可能!” 目睹最终结果的靖西侯腾地站起身,他双瞳剧烈收缩,连带着眼角都开始抽搐,猩红眸底仿若要喷出烈火来。 他精心挑选出的三匹大宛马,竟然全都败给下品铁蹄马。 似是嫌靖西侯遭受的打击还不够,十皇子詹少辞在旁兴冲冲道: “九哥,你这些铁蹄马可是弼马温养的?那三匹大宛马跟在它们屁股后面吃了一路土啊!” 靖西侯面如死灰跌坐回扶手椅上,他如何都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输得一败涂地。 在回程的路上,詹少辞强行挤上太子的马车,一个劲儿追问起缘由。 “姜少傅,求求你了,你若不告诉我这些铁蹄马是怎么赢了上品大宛马,我今晚都会辗转难眠,睁着眼琢磨到天亮!” 面对死缠烂打的十皇子,姜玉竹莞尔一笑,解释道:“这缘由其实很简单,就是靖西侯被匈奴人骗了...” 无论是匈奴人还是金乌人,他们打心眼里都不愿意把部落里最好的种马贩卖给大燕。 他们知道大燕人不懂马,在采买种马时,只会挑拣皮毛光鲜亮丽,四肢强健有力的马儿。所以他们会将一些差等马收拾得漂亮,再高价兜售给大燕人。 虽然太子和靖西侯都是从两国购得种马,可靖西侯是用金银交易,而太子是用马具交易。 若是金乌人耍滑头,故意以次充好,太子便有样学样,用华丽却不实用的马具同他们交易。 一来二去,金乌人渐渐清楚只能用最好的种马,才能从太子手里交换到最好的马具,所以便舍弃了滥竽充数的想法,用心挑选出最优秀的铁蹄马做交易。 故而太子手中的赛马,即便是最差等,也能胜过靖西侯花费重金购来华而不实的极品马。 十皇子母家是做生意的,很快就领会这个其中的门道,不由佩服地鼓起手掌: “高!真是高!姜少步步为营,设下一套又一套,不仅让靖西侯心甘情愿钻进去,到头来输得底裤都不剩,还一分一厘钱都拿不走。” 姜玉竹被十皇子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双颊红彤彤,笑着摆摆手: “十皇子谬赞,姜某不过是略使小技,归根结底,还是北凉马场养出来的战马足够优秀。” 詹少辞殷勤地打开食匣,脸上笑容和花一样盛放: “姜少傅太谦虚了,要说还是江陵的水土养人,姜小姐人美心善,姜少傅你又颖悟绝人,改日我一定要登门拜访,好问一问姜夫人是如何养育出这么一对杰出的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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